傅医生说是,她回忆着,说比自己还早。
“大概十几岁吧,也可能不到十几岁,姜延周就立志要学医。说起来,就算在医生里面,也是少有的信念坚定的人。甚至后来出了那样的事,也没有放弃... ...”
第29章
医院附近, 餐馆。
傅医生不由分说地,拿着姜延周的钱夹,请了宋鱼吃饭。
餐食很简单, 但傅厦说了很多, 宋鱼从没有在别人,尤其是姜延周口中听到的,有关他的往事。
傅厦说他学骨科的起源, 大概是儿时见到了太多的病患。
姜延周父母常年在外做生意, 而且因为热衷于创业,可能短时间内家业数百万不止, 也可能转瞬就欠上一屁股债,姜延周上学那会不太能见到父母,多半跟在爷爷身边。
但姜爷爷总惦记老家的房和地,一有点空闲就带着姜延周返回老家。
姜家所在的村子叫做常家村,村里大部分都姓常, 这些常姓村民们多半沾亲带故, 姜家一墙之隔的邻居家就姓常, 邻家爷爷和姜延周的爷爷是发小, 而姜延周也和他家的孙子常有思年岁相差不大, 从小玩在一处。
但是常有思的爷爷和村里许多常氏的村民一样, 患有一种有家族遗传倾向的病,叫做强制性脊柱炎。
村里很多人都患有这种病,本来家境都不富裕, 这种病发作之后还影响劳动,但很多人都传言, 说到了四十岁之后,病就自己自愈了。村人家中没钱, 多半都指望着四十岁之后自愈,可四十岁之后能摆脱掉这种病带来的痛苦的人,屈指可数。
这种病一直到现在也无法治愈,算得上是骨科和免疫医学中无法破解的难题。
傅厦告诉宋鱼,“你看有很多大明星、有钱人,也不能治愈这种病,只能通过药物或者其他手段来维持,不至于过于影响生活。可是穷人很难。
“对于贫穷的人来说,这种病无法正常生活还会影响劳作,有很多病人的家庭本来就不富裕,更因为疾病负债累累。”
她说就好像被下了诅咒一样,“因为遗传的原因,村子里的人莫名就陷入一种诡异的循环,有些家庭甚至一代一代人不停重复,难以彻底摆脱泥淖。谁能来拯救呢?也许只能寄希望于医学的进步。”
宋鱼默然。
傅厦长长叹气,她说姜延周从小生活在常家村里,这样的事情,就是看得太多。
“但也有可能是看得太深,毕竟常有思的爷爷就是这种病。”
她说常有思的爷爷也相信村里的传言,抱着这种病四十岁会自愈的心理,年轻的时候发病了就勉力挺着,没去花钱看过病,但到上了年纪,却发现这病完全没有自愈,反而引发了许多其他的病症。
常有思的父母早就不在了,父亲早逝,母亲离开后再没回来,爷爷身上又压着好几种病,爷孙两人全靠救济金活着。
但常家爷爷还得吃药,不然强制性脊柱炎和越来越严重的并发症,随时都可能要命。常爷爷只能跟着村里人一起买药吃药,但是这些药他弄不明白,常有思也弄不明白,就去找最好的朋友姜延周。
傅厦说姜延周和常有思关系真的很好,“村子里那么多小孩,他就只跟常有思玩,知道常有思家里困难,小时候,还偷偷把自己几百块压岁钱全都给了常有思。”
所以常有思找他帮忙,姜延周没有拒绝,他很清楚常有思家根本没有钱让爷爷去大城市就医。而他也不懂那些复杂的药理,但他会学会看,会他拿着他们的药和病历,去大城市里的大医院帮他们问询。
傅厦笑了笑,“我这个表弟虽然心眼子多得像马蜂窝,但都是些好心眼,要不然这么麻烦的事,婉拒发小也很正常吧?”
但姜延周没有。
来来回回,往往返返,多少春秋。
姜延周渐渐比村里常来的大夫还清楚常有思家,甚至所有的患病的村民家的情况。
傅厦说那时候,姜延周也只是才刚上中学。
她说,“所以我说姜延周这辈子要学医,可能从十几岁,或者更早就开始了。”
宋鱼有些惊讶,她不太能想象出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大城市和小乡村之间,来回往返着,耗费自己那么多的精力,去帮助一些难能对他有什么回报的人。
而姜延周就此学医,好像并不比她从小立志画画晚多少。
傅厦说他没有拒绝常有思,“而且,姜家见常有思家里困难,还一直出钱资助常有思上学,常有思学习成绩也确实不错。”
她说自己也曾和常有思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很多年前,姜延周家曾带着常有思到大城市来游玩,给这个从没走出过老家的孩子,一个走到外面看看的机会。
傅厦说那年她大姨也就是姜延周的妈妈,因为创业劳累过度,生了场病,她前去探望时,见到了常有思。
“从我的角度上看,常有思就是个很文静、很懂事、心思也很单纯的男孩,一直安静地在旁边看厚厚的看起来很无聊的画册,”她说就像很多想要靠自己努力走出大山的孩子一样,常有思的眼神里很清澈,对知识很渴求。
“这要是我发小,我也资助他。”
宋鱼心想确实,这样的孩子,出身苦难还努力向阳而生,谁不愿意给他希望呢?
她在心里想着,却听见傅医生话锋陡转。
“但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男孩,他会反过来害人。”
宋鱼一怔,看见傅厦神色落了下来,突然问她。
“你知不知道,姜延周被绑架过?”
这句问话,令宋鱼一下子穿到了初见姜延周之后的那晚烧烤摊旁,赵修智告诉他们的话。
当时赵修智说,“我听医学院的朋友说,姜延周上半年好像被绑架了,遭遇了几个越狱的囚犯,好在没出什么大事,但受伤了。”
宋鱼缓声问了一句,“是被几个越狱的囚犯绑架的那次吗?”
傅厦没想到她还知道这些,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就是那次。”她说,“当时绑架姜延周的,确实是那几个越狱的囚犯,可是姜延周,一个心眼子多得像马蜂窝一样的人,怎么可能随便上别人的套?”
傅厦说到这,宋鱼心下莫名不安了起来。
明明都是许多年的事情了,明明早就和现在无关了,可她却心口紧了起来,一种不敢去想的猜测,不断从脑海中浮现。
傅厦却说,“你应该也猜到了吧。”
她告诉宋鱼,“是常有思。”
傅厦到现在还不敢相信,露出难言的表情,“就是常有思,这个姜家一直资助的、连我都觉得单纯的、姜延周最好的朋友,在他毫不设防的时候,把他一把推到越狱犯手里。”
话音落地,宋鱼脑中轰响一片,就仿佛成千上万的钢钉同时被砸入坚硬的大理石表面,发出巨大的碎裂轰响。
“为、为了什么?”
“为了钱吧。”
“那他,常有思他,又是为什么?”宋鱼忍不住追问下去。
傅厦懂宋鱼的意思,可她说具体的事情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人的善恶念头转变,就只在一瞬之间吧。”
傅厦说着,不住摇起了头来。
“姜延周学骨科学医,很大部分原因来自于常有思家。那次绑架,姜延周真是死里逃生,一条命差点就交代了,之后又因为受重伤,差点废了一条腿,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
这话让宋鱼又想起了她初见姜延周的那年。
当时他走路就很慢,每一步都像是陷入泥地中,气色很差,唇色很白,在瑟瑟秋风里,孤独而缓慢地行走着。
原来,这都源于他最好的朋友的背叛。
不知怎么,宋鱼心口像被人突然抓了一把一样,闷窒而发疼。
傅厦还在说着,她说,“来自于好朋友的背叛,这个打击太重了,姜延周其实抑郁了一段时间,他之后还能继续站起来,站在骨科的手术台前,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缓过来的,难以想象。可能有谁,在那种最黑暗的时候,又给过他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希望吧,我不太清楚了... ...”
傅医生又说了些话,多半关于医疗队伍中信念坚定与不坚定的人和事。
宋鱼听了,又仿佛没听。
直到两人吃完饭,傅医生忽然站了起来,向街道上看了过去。
宋鱼也瞧过去,看见街边站着个穿着棕色翻毛皮夹克的英俊男人,他左臂揽着一只头盔,右手则举起一个黄色女士头盔,站在高大的摩托车旁边,笑着跟餐馆里的傅医生打招呼。
傅医生“呀”了一声,眼中蓄了些笑,却嘀咕着,“陈梵怎么提前出差回来了... ...”
她嘀咕完,想起宋鱼还在旁边,就跟宋鱼说。
“有人来接我了。”
她说着,把姜延周的钱夹直接给了宋鱼,“小宋,你给姜延周随便买一份饭带回去就行,我先回家了。”
她看起来仍旧矜持冷艳,但离开脚步里却透着不容忽视的轻快。
傅厦走了,正好姜延周发了信息问她在哪,宋鱼给姜延周买了份饭,抱着他的饭往医院的方向去。
市中心的车流在夜幕刚落下的时分最是旺盛,各式各样车辆的声音嘈杂地响在耳边。
宋鱼耳中却反反复复地响起,刚才在餐馆里傅厦跟她说得那些话。
她说了很多,但宋鱼独独反复想起其中的一句。
“大概对于姜延周来说,这是他曾经历过的最绝望的背叛。”
... ...
医院。
姜延周从急诊回了骨科休息室。
宋鱼脑袋里总想着傅厦的话,这会抱着饭走过去,差点和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医生撞在一块。
她连忙道歉,女医生并不在意,她上下打量了宋鱼一下,宋鱼也看到了她白大褂前的名牌,她并不似骨科的大夫,倒是肝胆外科的大夫。
正好有人从旁走过,跟她打了招呼,“林姐怎么有空过来了?”
林医生笑,“怎么?骨科不许我来呀?”
路过的人跟她说笑了两句走了,宋鱼却一下猜出她是谁。
好像就是下午她在外面听到的两个护士口中的肝胆林姐,本院有名的红娘。
果然林姐这会上下打量完她,就饶有兴致地问。
“小姑娘,你来给是谁送饭呀?给我们医院哪位男医生?你们现在什么进度了?”
宋鱼:“... ...”
这些问题她好像不太方便回答,会引起误会吧?
而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直接将她怀里的外卖餐包提了起来,顺便还瞥了她一眼。
“不会还是用我自己的钱买的吧?”
呃。
宋鱼心想,某人心眼子果然像马蜂窝一样多,这都能猜出来。
姜延周这么一开口,林姐就清楚状况了,林姐轻轻啧了一声,招呼两人进休息室。
“站在门外干嘛,快进来吃饭聊天。”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骨科的大夫。
宋鱼还没拿到钥匙,回不了家,只能被林医生招呼着,跟在姜延周身后进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没人,但有些饭香,可见别人都吃完了,姜延周才刚吃上。
他不紧不慢地洗手吃饭,宋鱼吃过了,林医生也吃过了,这会林医生就拉了椅子坐到了宋鱼旁边。
林医生嘻嘻笑,瞥了姜延周一眼,问宋鱼,“难怪我介绍对象他不要。你们谈多久了?”
宋鱼呛了一口。
林医生这问题也太单刀直入了。
“没、没谈。”她连连摆手,说自己只是姜延周的房客。
“我只是找二房东... ...不是,姜医生来拿钥匙。”
宋鱼嘴巴又秃噜了,正在吃饭的某二房东抬头瞟了她一眼,她连忙转头避开他的眼神,见林医生似有了悟地在笑。
“哦,原来如此。”
林医生拉着长腔,让宋鱼怀疑不只是原来如此这么简单。
但单刀直入的林医生,这回更开门见山了,突然就问宋鱼,
“你以前有过男朋友吗?”
宋鱼没想到她问这个问题,顿了一下。
林医生立刻道,“不说也可以的,我就随便问问。”
宋鱼有过几个男朋友,又不是一件秘密的事,况且正在吃饭的姜医生还一清二楚,她没有避讳不谈的必要。
她点了点头,“有过。”
“几个呀?”林医生兴致勃勃。
宋鱼心想林医生可真敬业,连兼职的红娘这个职业,都如此尊敬。
她无奈又好笑,没留意一旁吃饭的人,筷子顿了顿,抬眼向她看了过来。
宋鱼只是实话实说。
“只有一个。”
然而话音一落,听见一旁有人哼笑了一声。
宋鱼微讶看过去,看见某人突然将筷子放了下来,目光定在她眼睛上。
“哦,原来只有一个。”
第30章
一周情人也要算进过往履历当中吗?
宋鱼下意识就没有把这部分过于短暂而迷糊的经历算上, 却被姜医生放下筷子阴阳怪气了一声。
林姐忍不住笑起来了,眼神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倍感有趣。
“那到底是有几个呀?”她问。
宋鱼:“... ...一、一点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