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美明气得冷笑,恨铁不成钢地向她剜了一眼。
“还骗我,还骗,我问你哪有一个男人能忍得住这个?!更不要说他还是个外科大夫!”
但她说不想再讨论这种事,毕竟木已成舟了。
她只是翻出那些她看不太懂的联系人名和聊天群。
“这是什么?宋鱼你跟我说这些都是什么?他们为什么都来找你画画!”
她一下就指到了宋鱼和野火的聊天记录上。
“宋鱼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她手指向上翻去,很快翻到了一条刺眼的信息,她指尖用力点住,问想宋鱼。
“这个人说你现在是全职画师,赚的比上班还多,又是什么意思?!”
赵美明只着女儿一张脸煞白,身体甚至有些颤抖起来了。
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原来你早就不做程序员了,也早就不在公司上班了,做起来全职画师了,就以画画为生是吧?”
她直接大笑出了声,一步一步地向宋鱼走了过来,她只看着女儿要向后退似得,她发狠地一把上前扯住了她的衣服。
“宋鱼!你非得要走你爸的老路,是不是?!”
这一声又尖又利,赵美明这一句质问出声,头脑就如缺氧一样,整个的眩晕了起来。
她以为自己严厉地管教女儿,女儿就可以平平安安地长大,找一份大多数人都在做的稳定的工作,过最普通的安稳日子。
可是宋鱼呢?
她竟然敢瞒她骗她,但凡是自己不让她做的事,她全都做,自己不让她走的路,她偏要走!
“宋鱼,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处处为你着想,我所有挣来的一切都是给你的,你就是这样骗我的?!”
她紧紧攥着女儿的衣服。
可女儿却抬头轻声问了她。
“我知道妈妈都是为我好,可是我就一点都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吗?”
她声音还有些发颤。
“妈妈,我都二十六了,为什么还不能为我自己的事情做主?”
她要选择自己的人生,还要为自己的事做主。
赵美明只觉身体里所有血液骤然倒流,脑中的轰鸣声在眩晕中到达了极点。
“所以你,就不用我这个妈了是吗?!”
“好好好,那你走吧!不用管我死活,也没有人再管你了!”
她怒极了,一气吼完,砰地将手里宋鱼的手机砸在了冷硬的墙上。
手机砰得砸在墙面,又咣当掉在了地上,黑了屏。
赵美明只觉自己快要晕倒了,可她也不想在女儿面前示弱一分,转身回了卧室,砰得关上了门,反手锁了起来。
“妈妈!妈!”宋鱼在外喊她。
赵美明已经不想看见她了。
“你走吧,爱去哪去哪!去画你的画,像你爸一样,走你爸的老路去吧!”
宋鱼反复敲着门,反复喊着妈妈,赵美明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她挨不住眩晕跌坐在了床边。
不知道过来多久,外面的女儿不再敲门了,赵美明脑海中也渐渐静了下来,自己尖利的质问声没了,女儿的争辩声和哭声也没了。
卧室里安安静静的,两三麻雀在窗台上跳来跳去,她看过去,小麻雀全都扑棱翅膀飞走了。
这情形,突然好像回到了好多好多年前的某一天——
她哄睡了一头卷发的小女孩,将她放进她自己的小床里,自己回到了大床上。
丈夫轻轻开门走了进来。
他轻手轻脚的动作很夸张,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伸着头看了一眼小床里睡着的小女孩,唇语问她,“真睡着了?”
她坐在大床上点头,女儿睡觉很踏实,从不缠人,她开了口。
“睡了,应该能一口气睡到明天早上。”
但丈夫眼睛弯起来,还继续用唇语,“小鱼好乖”,然后继续木偶一样夸张地走到了她的床前,坐在了床边,搞怪一样。
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而他则从被子边缘将她的手找了出来,握在手心里。
丈夫总是喜欢温柔地握她的手,她其实最不喜欢跟被人随便触碰,但丈夫的手却从来都拒绝不了,甚至有点享受这样的感觉。
丈夫搓了搓她的手心,“阿明,我跟你商量个事吧?”
“什么事?”
他好像还有些纠结,但想了想还是说了。
“阿明,我想辞掉美术老师的工作,一心一意在家画画,你觉得行吗?”
赵美明微愣,抬起头看过去。
... ...
去辞职那天,他穿了件深浅棕色格子的夹克,站在卧室门后,戴了一顶专门买来的画家帽。
先是伸头瞧了一眼女儿,然后才跟他笑着。
“我去辞职了,等我从学校回来,别叫我宋老师,叫我宋画家,你要祝我从事这个新职业一切顺利。”
她坐在床上,看着他笑眯眯地开了门,去了。
... ...
可是他辞了职做专职画家的日子,一点都不顺利。
起初的几年,他因为那副出了名的画作盛名犹在,还能为家里赚不少钱,这套房子的贷款也在那几年快速还清了。
但之后,他的画家生涯越来越不顺了,他没有大笔的收入,也没有小笔的稳定进项,到宋鱼小学的最后一年,他已经一整年都赚不到什么钱了。
可是家里三个人的开销,哪一项都要钱。
那天早上,他翻出好久不穿的一套西装穿在了身上。
他不喜欢穿板正的西装,最喜欢深浅棕色格子的夹克,穿坏一件又买一件,他说那个最自在最符合他的状态。
但那天他穿了西装。
他站在门后,半低着头,声音也半低着的,看着抱臂坐在床上转头向窗外看的她。
“阿明,我今天就走了,你别生气了。”
她绷着脸不说话,也不看他,窗台上的小麻雀叽叽喳喳的令人烦心。
他的声音更低了。
“你放心,我会从南方赚钱回来养家的,一定不比老师的工作赚的少,你照顾好小鱼和自己啊。”
她听着他的话,不由想要回头看他一眼。
但她还是忍住了,只冷脸抱臂看着窗外不出声。
他似乎有点失落,却也不敢再多说话了,他开了门。
“那我走了。”
说完,打开这扇门走了出去,离开了这个家。
她始终没回头再多看他一眼,哪怕一眼。
那时候的她根本不知道,那其实是自己能看到丈夫的最后一眼。
可是,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 ...
眩晕从头脑中慢慢消减了下去,赵美明看着卧室的门后。
门后挂着一件旧衣服。
就像是时常被穿戴,那件深浅棕色格纹的男士夹克,仍旧干干净净地挂在门后,仿佛有人随时能将它取下来,穿在身上,然后笑着跟床上的人说一句。
“阿明,我出去了,一会就回来。”
但是说回来的那个人,再没回来。
死寂一般的主卧里,赵美明忽然捂住了脸哽咽出声。
“你怎么... ...不回来了?”
*
手机不亮了,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了。
宋鱼敲不开妈妈的门,也打不开自己的手机,屏幕碎了,机身扭曲折起,无声无息地躺在地板上。
就像是某一年,妈妈发现她偷偷地用爸爸的蜡笔画画,痴迷地忘记了写作业。
那天妈妈抓起蜡笔,全都扔在了地上,蜡笔断了一片,四散着滚落一地。
那是爸爸生前的蜡笔,断了,就再没有了... ...
握着摔坏了的手机,宋鱼抱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将头埋进了自己膝盖里。
“爸爸,你怎么不回来了?”
她低声哭了起来。
一个原本温暖的家,而今冷如冰窖,仅有的两个人,分隔在各自的卧室里。
没有人说着笑着又最温柔轻快地语言在母女之间调解,没人摸摸女儿的头,也没人牵起妻子的手,说,“好了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没有人,只有充斥在这个家里的冰冷的死寂。
... ...
不知过了多久,宋鱼听到客厅里突然有了走动声。
宋鱼在自己的卧室里抬起了头来。
接着,她听见妈妈从主卧出来了,但她径直走到了客厅的大门前,咔嚓反锁了门。
她妈冷厉的声音从客厅里传进她卧室里面来。
“宋鱼你不走不了了,你就留在家里吧,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宋鱼一怔,听见妈妈的严令。
“从今天起,你哪都不许去了!”
*
这两天的高晴,加了好些吹水群。
她是有姜医生微信的人,就算不能把姜延周的联系方式说出去,也不耽误她到处吹牛炫耀,连新男朋友叫她出去吃饭,也不忘跟手机里的人各种大聊特聊。
可是聊着聊着,突然有人在群里连发了几张图。
高晴一张张看过去,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一样。
发图的人在群里说。
【这个姜医生原来是男小三啊!我的天,挖墙脚抢室友的女朋友,人家都要结婚了,被他搅黄了!】
【救命,好一个下头男!】
【图片里就是那个女的,被人在他国外家门口拍到的!那个女的年初的时候,才刚答应了别人的求婚!】
她发的图片里站着一个卷发女孩。
高晴仔细看了一眼,心脏都不跳了。
她慌乱地切出聊天界面,着急忙慌地给宋鱼打了过去。
但是电话里只有一句。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高晴傻了眼。
小鱼这是什么情况呀?
这些黑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浦市,复交附院,手术室外。
小路妈妈一直在哭,她反反复复说都怪自己,脚下打滑,自己摔下楼梯,把小路也带累了。她倒是没事。
“可我的孩子怎么办?手术还能成吗?”
唐悦没跟这台手术,在手术室外面陪着小路妈妈,不断劝慰她。
“没事没事,姜老师亲自赶回来做手术,小路一定没事,姜老师的手很稳,水平很高的!”
她反复安慰了几句,手机里突然跳出来几条消息。
唐悦看过去,脸色倏忽一变。
原来满屏的对姜老师的吹捧评论,一夕之间全部翻转了。
【没想到是这种男人,这种人做人的品德都这么卑劣,医德还能有多高?】
【天呢,我还挂了他的号,想去找他看病,我不敢去了!这是什么人啊?!】
【不愧是外科男医生,还是骨科男医生,渣烂没毛病了!】
唐悦目瞪口呆。
这时手术室灯光变了,手术结束了。
小路妈妈腾得站了起来。
有医生过来,跟小路妈妈说孩子没事了,“小路这次可多亏姜医生了。”
“谢谢你们!谢谢姜医生!谢谢,谢谢... ...”年轻的母亲激动地语无伦次。
唐悦连忙问了一句,“姜老师呢?”
她找去,只见到跟手术的符邵,她连忙问了。
符邵却说,“姜老师下了火车就直奔手术台,一口气做了好几个小时的手术,饭都没吃,得休息了。你有什么事找老师?回头再说吧。”
*
十六楼。
姜延周回了家。
他给宋鱼回了信息,见她没有回复,又给她打了个电话,但是电话关机。
他只能又给她发了信息。
【看到信息给我回个电话。】
手机没有回应。
姜延周睡觉去了,他是定了闹钟的,但却被人打电话吵醒。
打电话来的不是宋鱼,是远在山区的孟顾。
姜延周本来想挂了他的电话继续睡,但察觉自己也没太困了,就接了起来。
电话刚接通,孟顾着急的喊声就从电话另一头传了过来。
“老姜!老姜!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沉得住气?!”
出大事?
姜延周隔着电话都没忍住瞥他一眼,他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遇上山区的滑坡了。
“怎么?调研的时候遇上滑坡?”
“什么滑坡?”
“你不是说最近山区下了暴雨,有滑坡的危险,要求领导把你调回来?”
“哎呀!不是这事!”孟顾说不是,又惊奇起来,“你不会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姜延周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只是听起来有些累。
孟顾忍不住怪叫了一声。
“我的姜医生,你现在都红了,但就是... ...红的发黑。”
姜延周挑眉,“你在说什么?”
他看起来真的不知道,孟顾只能把这几天网上的事,都说给了他。
*
网络上,没有流量的话题发酵,可能需要很久,但是自带流量的话题,翻转发酵也许就只在一夜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