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因为顾洵是男生，就认为他拥有一些男人不好的品性。这是刻板印象的一种。”在闺蜜幽怨地眼神注视下，林陌让自己的话更完善一些，补充道：“只能说这种概率的确存在。”
周予宁这才罢休，随后嘟囔了句：“好吧，看在我表弟一直以来人品都不错的份上，我就姑且认为他挂我电话是因为有突发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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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顾洵拿着手机往二楼休息间去。
他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推开门，看见钱成焕站在全身镜前，身上是一身裁剪合体的西装。
他头发喷了发胶，有点地中海趋势的发顶被造型师用无中生有一般的手艺挽救了回来。
“钱老师。”
顾洵和他打了声招呼，随后迈步走去靠墙书桌前，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充电器。
插座位置低，接近地面。
他半蹲在地上，连好充电器，随后看着手机屏幕上出现电池图示，但一时半会儿是无法开机的。
钱成焕接了一通电话，挂完电话后匆匆走到他身边，笑呵呵地说：“美术学院的校长都到了，你准备差不多了就下楼致辞吧。”
顾洵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八点五十。
画展正式开始时间是九点钟整。
大拇指按住开机键，开机失败。
钱成焕无奈地说：“等谁消息呢？”
顾洵把手机放到矮凳子上，然后起身。
他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语气却里是无法忽略的坚定：“我父母还没到，等正式开始再致辞。”
钱成焕也知道他的性格，也知道顾洵这些年一直不愿意承认他是老师。
而他虽然吃住在顾家，名义上是他的老师，但他的作用究竟有多少，只有钱成焕和顾洵知道。
钱成焕需要天才的名声给自己造势和包装，顾洵则是在隐忍等待十八岁的到来，等待和他当着老顾的面、对峙关于那只橘猫的真相。
这些钱成焕心里一清二楚。
退让一步，像是为了找回面子，他带着点教育意味地说：“你先下楼迎接一下校长，这个是无论作为主办方还是学生都应该做到的，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顾洵抬眼，视线落在他面上几秒钟，同时说：“我知道。”
随后就转身下楼。
而在他的身影刚消失在楼梯上时，矮板凳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钱成焕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电话锲而不舍地打进来，钱成焕皱眉，走过去弯腰拿起手机。
来电显示是姑姑。
顾未语？
钱成焕眉头皱得更深，又想起少年刚刚那副刀枪不入、胸有成竹到仿佛不畏惧任何事情的模样。
绘画之才，天才之名，家庭和睦，又家境优渥，就连姑姑都是圈子里有名的影后。
这小子，运气未免太好了些。
钱成焕忽然想起自己画了半生不得志，一把年纪要靠蹭毛头小子的名声才能在圈子里被人熟知。
他盯着手机屏幕许久，就看着那个手机号码一次又一次打进来，屏幕熄灭又亮起。
不知过了多久，钱成焕忽然长舒一口气，眉眼间也舒展开。
他一手扶着后腰，缓慢弯下身，把充电器连接上。
手机被他扣放到凳子上。
钱成焕站直，再次走去全身镜前，抬手整理自己的领口和领带。
手机屏幕贴着板凳，只能在缝隙露出时明时暗的羸弱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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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病房
林陌和周予宁在路上遇到一起意外事故，因此没能按时赶到画展现场。
上午九点半，车子停进展览馆旁停车位。
“完了完了，我表弟是不是都说完致词了啊。”周予宁上次就没赶上画展，她很好奇顾洵在讲话时是否和他平日里一样表情淡漠。
她问林陌：“上次画展时候你是不是听过他致词。”
林陌和她一起往展览馆方向去，摇摇头说：“没有，那时候我和他还不熟。”
刚走到展厅前台阶，迎面遇到顾洵从里面出来。
钱成焕跟在他身侧亦步亦趋，微微仰着脑袋，眉头因为焦急而紧紧皱在一起，额头上的抬头纹向上拱。
半教育半商量的态度，他咬牙，压低声音说：“顾洵你冷静一点，你现在去有什么用啊？”
身后旋转门依然在依照它自己的节奏缓慢旋转。
少年停在第二阶台阶上，似乎是要做什么决定。
他闭了下眼睛，再次睁眼时，长而密的睫毛隐隐不规则颤抖几下。
手臂自然垂在身侧，握着手机的力道却越来越紧。
手腕内侧的两根筋都因为用力而突起。
这是林陌第一次看见顾洵生气的样子。
克制、理智、平静，仿佛无风海面下波涛汹涌暗流涌动。
周予宁没看出来顾洵生气了，她还开心地打招呼：“表弟你怎么出来啦？”
钱成焕忙趁机劝他：“大厅里有不少学者，都是绘画行业的大牛，说不定你以后的老师就在其中。第一次就留下闹性子的印象可不行啊。”
顾洵眸色动了动，好像又回到平日里的清浅模样。
而后，很淡然地说：“画展取消。”
“顾洵！”钱成焕声音都变大，浑浊的眼眸瞪着他。
少年踩着台阶走下来，冷声补充道：“以后也不会再有了。一周时间内我会给您结好这个月的工资。”
说完，他看向呆在原地的两位女生和一个小男孩，态度变回平和：“我们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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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陌察觉到他情绪很不对劲。
从上车开始，她余光偷偷关注他。
少年坐在车座上，脑袋向外侧偏视线落在窗外，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周予宁也观察了有一会儿，伏在林陌耳边窃窃私语：“我表弟生气的样子好吓人，他是不是跟那个钱老头吵架了啊？”
安静的车子内响起手机铃声。
顾洵这才收回视线，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姑姑。”
听筒里的女人先是叹了声气，随后才疲惫地说：“你不用着急赶过来了，你爸抢救无效已经走了。”
少年的眼睫向下垂，发丝扎在眼皮上也浑然不知。
他嘴角崩成平线，整个人仿佛静止。半晌后，他喉咙里才能发出单音节，“嗯。”
“你母亲在手术室…等你过来。”
“医生说手术时间还需要很长，你注意安全。千万千万要注意安全。”
顾洵：“嗯。”
顾未语也要控制不住情绪，她在此之前就把电话挂断。
电话里没有声音了，顾洵把手臂缓缓垂下来。
他抬眼看向林陌和周予宁的方向，很平静地说：“我父母在去画展的路上发生车祸。”
“我爸已经走了。”
“我妈现在在手术室里。”
林陌看着他，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
之前奇怪的事情得到了答案。
因为老顾去世，所以顾洵不得不放弃绘画，转身投入商圈。
等她回过神来，顾洵已经在说和钱成焕起冲突的原因。
他手机没电放在二楼充电，中途想回二楼拿手机，钱成焕却一直阻拦他，偏要留他在一楼陪一个美术学院的校长聊天。
他不知道钱成焕是否有意为之，但是他的阻拦让他没来得及见到老顾最后一面。
这就是冲突的来源。
林陌都能想象到，钱成焕是如何借着顾洵自夸，沉浸在周围人的讨好奉承之中。
而与眼前的情况相比，钱成焕的动因暂时没那么重要。
就近的医院里，停车场很难找到车位。
司机把他们放在门诊楼外，林小棋留在车上。
顾洵冷静的让林陌都有点害怕。
他条理清晰地说：“太平间在住院部负一层，我爸现在在那里。我先去见他。”
像是在给她们说明缘由，又好像是在给他自己理清思路。
“我想和你一起去，可以吗？”林陌看着他眼睛。
顾洵说：“可以。”
周予宁眼圈已经红了，声音有些哽咽，“我也去，我要见老顾，我还要问他他这个年纪的人都喜欢什么礼物呢。”
“一起。”顾洵不时就拿起手机看一眼，以防又错过重要电话。
……
从太平间出来后，林陌跟在他身后一起去四楼手术室。
周予宁两只眼睛红的不像话，鼻子也红，脸上泪痕很明显。
顾洵和她对比强烈。
少年自始至终连眼睛都没红一下。
他和老顾说了几句话，两位女生在外面等。
十几分钟后，他从里面出来，问林陌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林陌也不知道自己想对老顾说什么。
她只是接受不了，不久前还笑呵呵夸她包粽子包得漂亮的顾董事长，怎么突然就变得只能躺在一块白布之下。
她在他前面站了很久，最后也只有一句：“谢谢您，顾叔叔。”
如果说有什么后悔和遗憾的。
大概是，去年的父亲节她没给老顾准备礼物。
走到手术室外的时候，林陌压抑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崩溃，快步跑进洗手间。
而顾洵站在手术室门外，红色灯光照在他脸上。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脚下像是生了根，一双眼睛注视手术室大门。
林陌躲在厕所隔间里哭了一场。她站在洗手台前，用凉水洗了把脸，等鼻子和眼睛的红色都淡下去一些，她才从洗手间走出去。
顾洵依然站在那里，维持先前的姿势。
林陌看见了顾未语，她和周予宁坐在等候椅上，周予宁哭的靠在她肩膀上，还在一抽一抽的。
林陌走过去，对顾未语说：“您好，顾洵他这个样子……”
顾未语扯出一个善意亲和地浅笑，拉过林陌的手，说：“劝过了，他性子就这样，认定的事情谁劝都没用。”
林陌看向他的方向，只能看见少年站得笔直的背影。
他在自责。
傍晚，手术室上方的红灯终于熄灭，手术室的门被护士拉开。
病床推出来，紧接着走过来的是主刀医生。
他看了三个孩子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顾未语身上，语气有些沉重：“来这边说。”
顾未语说：“医生您就在这里说吧。”
医生点点头，“病人身上多处骨折，脑后受到严重撞击。目前能依靠外部医疗设备维系住生命体征，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植物人。”
顾未语问：“醒过来的几率有多少？”
医生：“醒过来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这个还是要你们病人家属自己决定，是否要维持病人目前状态……”
沉默许久的顾洵出声：“维持，植物人也要维持。”因为一下午没开口，他说出的声音都有点哑。
医生一看就知道男生是病人儿子，但是未成年。
他看向顾未语。
后者点头：“听他的。”
医生说：“好，那你们就办一下住院手续……”
后面的事情大多是顾洵在办。
他拿着单子在各个楼层奔走，为母亲找了单间病房，等一切安定下来，太平间那边来问，是否要把逝者送去殡仪馆。
这句话问出来时，顾洵正站在病房外。
隔着门上玻璃，病床上的人浑身插满管子。
他侧过身，“我和你们一起去送，在殡仪馆停放几天。”
顾未语抓住他手臂，“小洵你一天都没吃过东西，先休息一会儿。”
顾洵点点头，很好说话的样子，“好。”
他坐在等候椅上，拿着陈妈送来的包子大口大口咬着吃。
两分钟时间，三个巴掌大的包子被他吃完。
“慢点吃。”林陌拧开保温杯瓶盖，倒了一杯水给他。
“谢谢。”顾洵接过杯子，同时起身把塑料袋扔去垃圾桶里。
林陌注意到了，从上午到现在，无论做什么，他再也没有把手机放下过。
即使是在刚才吃包子的时候。
他之前明明是能一整天不带手机的人。
顾未语也发现他状态很不对劲，医院这边又一时不能离开人。
她走到林陌身边，“小陌，帮姑姑个忙。”
“他去送你顾叔叔的时候，你看着他点。他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林陌应道：“好。”
周予宁和顾未语留在医院里，林陌则跟着顾洵一起走出医院。
在看见老顾蒙着白布被抬上车时，林陌又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她仰头，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
顾洵从衣兜拿出一包纸递给她。
林陌接过，拿出一张纸低头擦眼泪，想了很多事情才把情绪暂时压下去。
两人的沉默状态一直保持到重新回到医院病房外。
顾未语让陈妈过来把周予宁先接回家，她自己留在病房里陪护。
见到顾洵和林陌回来，她走到病房外，说：“今天累了一天了，你们俩快回家休息吧。”
顾洵说：“今晚我在这，姑姑您先回家休息吧，明早来替我。”
顾未语怎么可能放心他自己在这里。
她这个侄子现在的状态与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顾洵又从不向他们袒露心迹。
这时林陌看向顾未语，“我也留下吧，和顾洵相互是个照应。”
“两个人总会好一些。”
顾未语在两人之间看了看，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安排。
她说：“有事情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听到这句话，顾洵握着手机的手又收紧些。
林陌说：“行。”
晚上七点钟，陈妈又来送了一次饭。
单人病房很方便，里面有一个提供给陪护人员休息的小隔间，还配置有一个小餐桌。
陈妈做的排骨汤和豆饭，从保温饭盒里拿出来，一一摆到桌面上。
她声音低且轻，生怕惊扰到病床上的人一样。
林陌想，如果真的能惊扰到，其实才是最好的。
“慢慢吃，还有茶叶蛋，你们得补充营养。”
林陌拿起筷子和勺子，先喝了一口汤。
“好吃吗？”陈妈期待地问。
林陌点点头。
顾洵也拿起勺子喝一口，淡声回答陈妈说：“好吃。”
陈妈两只手掌合到一起，满意地说：“爱吃就好，明天还给你们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