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儿全身将近脱力,咬紧牙关,只蹦出两个字:“背他!”
林耀祖这才看清梅姐儿背上的人竟是周易学。但眼下的周易学神志不清,脸上贴满了烧焦的头发。他满头大汗,似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林耀祖赶忙接过周易学,与梅姐儿一道,踉踉跄跄地走向门口。
他们三人刚走出酒楼,“哐哐哐”几声,整座酒楼在他们身后坍塌了。
梅姐儿看向周易学,又哭又笑地道:“世子,我们出来了……”
她话未说完,便晕过去了。
…………
时至今日,奶奶林氏说起这件事,只能无奈地摇头道:“梅姐儿这个傻孩子,为了救周世子,连命都不要了!”
“周易学和梅姐姐眼下如何?可有受伤?”林皓尘担忧地问道。
他万万没想到,短短三个月,竟发生了这样的惊天大事。
林氏听他这般关切,只说道:“两人都捡回了性命……至于其他的,你去公主府便知。”
林皓尘火急火燎地赶到公主府,接待他的竟是梅姐儿。
只见梅姐儿瘦了许多,原本齐腰的长发,如今只到肩膀了。她垂着手臂,笑道:“尘哥儿,你回来啦!”
说罢,她转身倒茶,递给林皓尘道:
“你是来看世子的罢。奶奶跟你说了吗?我和世子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对了,你乡试如何了?咱家尘哥儿这么聪明,一定考上了……”
梅姐儿一改以往的文静,似有说不完的话。
林皓尘接过茶杯,却看见她的两只手掌背面,遍布大小不一的疤痕。林皓尘盯着她的手掌,问道:“这是火烧的?”
梅姐儿慌忙将手收回去,用衣袖将其遮住,才应道:“是不是很丑?太医说了,仔细用药,过个三五年约莫能消掉。”
林皓尘点点头,心疼地道:“不丑!周易学呢?他伤得重不重?怎不见他?”
提到周易学,梅姐儿强撑着笑脸道:
“世子还在养伤,他……他不想见人。那日,世子倒在地上,双腿被房梁压住,那房梁还着火了,我想尽办法才将房梁挪开。太医说世子以后不能走路了,他的左脸也留下了疤。”
说到这,梅姐儿默默流泪。
林皓尘一时怔愣住了。来的路上,他已在猜测,定是发生了极不好的事,奶奶才会不想说出口。
然而,在这个时代断腿又毁容,相当于前途和健康都被毁了。这对天之骄子的周易学而言,未免太残忍了!
“三姐姐,你带我去见他吧。”林皓尘苦涩地道。虽然见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梅姐儿擦掉眼泪,带着林皓尘前往周易学的院子。两人一路上默默无语。
到了周易学的房间门口,梅姐儿让林皓尘先站在外边,等她进去劝说。
“不见不见!我说了谁都不见!让他走……”
林皓尘只听到屋里传出周易学的声音,伴随着暴躁声还有摔东西的声音。
他怕周易学伤着自己,急忙道:“元吉,你别生气,我这就走,你冷静下来,好好养病。”
说罢,他故意重重踏步离开周易学的院子。
他在院子外又站了片刻中,看着秋日的落叶,心中百感交集。
梅姐儿红肿眼睛走出来。她看到林皓尘没走,连忙上前道:“尘哥儿,你别怪世子,世子心里太苦了。”
林皓尘摇摇头,难过地道:“他是病人,我不会怪他。可是,三姐姐你怎会和他在一起?”
“是我逼的!世子知道自己不能走路后,退掉婚约,自暴自弃。是我举着这双裹满纱布的手,逼他对我负责,逼他报答救命之恩!
是我向太后请求,来公主府照顾他。我知道我配不上世子,可是只要能和世子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梅姐儿举着布满疤痕的双手,崩溃地道。
林皓尘拉住梅姐儿的手臂,轻拍着,安抚道:“三姐姐,你很好,你很好!”
梅姐儿渐渐冷静下来,她用袖子抹掉眼泪,问道:“你会不会也笑话我?”
林皓尘摇摇头,坚定地道:“不会!”
…………
从公主府出来,林皓尘心情复杂,不知梅姐儿和周易学以后会如何?
他摇摇头,转而去威远侯府探望姐姐林媛云。
林媛云听闻林皓尘来了,高兴地抱着小女儿出来见他。
还不到四个月的小宝宝,睁着林家祖传的大眼睛看向林皓尘,甚是兴奋。
林皓尘逗了逗孩子,虽在嘴角笑着,但眉头仍未舒展。
林媛云忙将小女儿递给奶娘,上前摸了摸林皓尘的额头道:“我们新解元怎的了?是不是路上累着了。”
“我刚从公主府过来。”林皓尘叹气道。
听他这么一说,林媛云便知他为何难受了。她在一旁坐下,劝道:“听说太后娘娘已派人去寻神医了,也许能治好呢。”
“但愿如此。”
林皓尘不愿再影响姐姐的心情,于是道:“恭喜姐姐,听说姐夫是秀才了。”
说到这,林媛云笑起来,说道:“你姐夫考了十几年,总算圆了一个心愿。说起来还要感谢你,治好了他的老毛病。”
姐弟俩说说笑笑叙了会儿话。因威远侯与徐建宁都不在府里,林皓尘便先告辞回府了。
回到林府,奶奶林氏已摆好案桌,她拉着林皓尘道:“尘哥儿,快来告诉祖宗,你考上解元了,这可比你爹还要厉害。”
林皓尘认真地拜谢祖宗,奶奶说道:“好好好!放鞭炮。”府里顿时喜气洋洋。
次日,林皓尘在家设宴,答谢家里的亲戚,威远侯、陈老夫子都来了。
陈老夫子高兴得喝醉了,他虽然没有金榜题名,但教出的学生一骑绝尘。
饭后,威远侯问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林皓尘道:“晚辈暂且不参加明年的会试。我想先开书局,给家里寻点营生,再出门游历,见见世情。”
“既如此,年后你跟我到福建沿海走一趟。”威远侯一锤定音。
林皓尘紧张地道:“可是海边的局势有变?”
威远侯竖起眉毛道:“他们敢!”
他接着道:“趁着腿脚还能走动,老夫回去看看。你若对船只还有甚新想法,一并带上。”
林皓尘闻言,才放下心来。他此次乘船往返京城,对船只改造,确实有新的想法,只是还需再查找资料。
且说桃姐儿带着严南征一起回来,她将这几个月的画稿拿给林皓尘。
林皓尘惊喜地发现,桃姐将“孟母断机”、“孔融让梨”、“周处改错”等典故都画了小故事。
“大姐姐,你画得真好,比我预想的还要好!”林皓尘赞道。
桃姐儿摸着七个月大的肚子,笑道:“我只要一想到,以后腹中的孩儿也会用这些书启蒙,就想画得再有趣些。”
她又道:“接下来还要画哪些书?”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严南征咳嗽了一声,林皓尘心神领会,连忙道:“大姐姐,如今我空闲下来了,书局的事就交给我和卫师娘吧,你好好休息。”
第64章 经过
听林皓尘这般说, 桃姐儿也觉得自己精力愈发不济了,她说道:
“大姐姐都听你的。你可寻好书局的门面了?若是没有合适的,你姐夫家有一个铺面, 正好在国子监附近,正好下个月租期就到期了,咱们可以拿来用。”
严南征站在她旁边, 不满地道:“什么你姐夫家?那是咱们家。”
“瞧我,我刚说得不对,是咱们家的铺面。”桃姐儿掩嘴笑道,她看着严南征, 含笑说道:“那把咱们家的铺面拿来做书局, 你可同意?”
严南征嘴角翘起来, 说道:“家里都听你的。”
林皓尘见两人恩爱, 自是高兴,他细问了书局的位置,说道:“大姐姐, 再给我些时日,待我想好细则,就去寻你。”
桃姐儿笑着颔首。说完书店开业之事后,三人不免谈及周易学之事。
“大姐夫,好端端的酒楼怎会起火?”林皓尘疑惑道。他昨日见梅姐儿情绪不佳, 未敢细问。
未及严南征开口,桃姐儿先道:“你们聊, 我去找娘说说话。”说罢,让丫鬟扶着她出去了。
“大姐夫, 大姐姐没事吧?”桃姐儿这般突然, 林皓尘担忧地问道。
严南征叹了口气, 方道:“此事你大姐姐不忍再听第二遍。当时周世子的事一出,皇上立刻命人去查。
起因是酒楼的东家陈氏强抢店中小二吴氏的妻子,吴氏不从,他的父母和未满一岁的孩子皆被陈氏害死。两年前,他的妻子不堪忍受陈氏的虐待,在七夕那晚,投井自尽。
吴氏死里逃生,却上告无门。他愤恨之下,在七夕那晚谋划了这场大火,欲让酒楼的人全部为他的家人陪葬。
那场大火,除了周世子,其他人都没能逃出来。若非周世子疏散顾客,会有更多人被害死。”
说到这,严南征连连摇头。这是一场本来可以避免的悲剧,却因贪官不作为,不为吴氏主持正义,连累这么多人受害。
林皓尘难过的沉默了一会儿,提出一个疑问:“天子脚下,竟有官员这般贪赃枉法,竟敢帮陈氏掩盖杀害数条人命的罪行?”
严南征道:“你刚回京还不知道,皇上为此已经抄了三个官员的家,其中就有刑部侍郎。”
林皓尘听后,眉头紧锁。真真是贪官害死人!刑部侍郎是四品官,怪道能帮那可恨的陈氏瞒天过海。
…………
桃姐儿慢慢走到亲娘何氏的院子,问道:“娘,梅姐儿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
何氏苦着脸道:“哪里用我准备!太后娘娘连梅姐儿的嫁妆都赏下来了,又有公主府的人来帮忙。皇家规矩大,我擎着手等着嫁女儿便是。可不知怎回事,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没个着落。”
见着大女儿,何氏忍不住一再倾诉。
“我原不指望你们大富大贵,只求你们能平平安安,圆圆满满。偏梅姐儿倔强,自己求了这门婚事,以后还不知怎么办?周世子是个好人,可惜遇上这种事,梅姐儿又上赶着。”
桃姐儿宽慰何氏,“娘,这是梅姐儿自己选的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能走下去的。”
“姐姐说的是。娘,我和世子定会好好过日子的。”梅姐儿从门口走进来道。
何氏叹气道:“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我去看着下人收拾宴席,你们姐妹自个谈吧。”说罢,她果真从梅姐儿身旁走出去了。
桃姐儿见梅姐儿呆站着,便伸手招梅姐儿坐到身边来,握着她的手,问道:“周世子可好些了?”
她这话一出,似是扎到了梅姐儿最疼的点。
梅姐儿摇摇头,哽咽着道:“还是老样子。昨日,他还把尘哥儿拒之门外了。”
桃姐儿拍了拍妹妹的手,亦深感无力。梅姐儿没忍住,伏在桃姐儿的肩头,哀声道:
“姐姐,看到世子不吃不喝,我真的好难过!为什么受伤的是他?我宁愿受伤的是我。只要他能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老天为什么对他这么残忍?”
桃姐儿搂着她的肩膀,温声道:“好妹妹,不要说傻话。若是你也这样,咱们家怎么办?
你选的这条路注定很难。当初我和离,尚且用了大半年时间才走出来。世子遭此大难,心中必是极痛苦。
你要坚强起来,做世子的后盾。若需要帮忙,尽管和姐姐说,知道吗?”
梅姐儿抽泣了一会,方抬起头,红着眼睛道:“我知道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出来这么久了,世子他不喜欢其他人照顾,我得去公主府了。”
桃姐儿帮她将乱舞的发丝夹到耳朵后,拍着她的手臂道:“去吧,别怕!你身后还有我,还有娘家。”
“嗯。”梅姐儿颔首出去。
她刚回到公主府,就有下人急急忙忙说道:“林姑娘,您可算回来!世子他不愿意吃药,只有您能劝得动世子了。”
梅姐儿一听,连忙赶去周易学的院子。到了门口,她平复了一下心跳后,端着药推门进去。周易学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世子,我回来了。”她将药放在床侧,弯腰轻声说道。
周易学的眼皮颤了颤,仍未睁开。在他左侧眼角下方,有两道细长的疤痕。旁边还有几道变淡了的小疤痕。
梅姐儿见他不说话,遂伸出右手,习惯性地探了探他的额头,见体温正常,才放下心来。她坐在床榻,自言自语地道:
“世子,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以后都不出去了,就在府里陪着你。你起来吃药好吗?你不吃药,我就不吃饭。这些天,我好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把你救出来……”
“别说了。”
周易学睁开眼睛,声音艰涩地道。那件事,他可以怨天怨地,唯独不能怨梅姐儿。
若是没有梅姐儿拼命背他出火场,也许他已经成灰了。要恨,他只能恨自己!恨自己疏忽大意,恨自己做事不周!
那日,发现尸体,他遣了护卫去报官,又疏散酒楼的客人,还命小厮将相关人员分别关押在房里。将一切安排好后,自己孤身在案发现场勘察。
未料,房梁突然掉下来,他躲闪不及,硬生生地被房梁压到膝盖。他喊叫小厮,却发现大火四起,浓烟滚滚。他想逃,用尽全力去移动房梁,可是疼痛让他难以使上劲。
火势烧得很快,房顶没有了房梁支撑,不断地有瓦木掉下来,他的脸也因此被划伤。
眼看四面八方都是火,连房梁都被火苗点燃了,他绝望到想放弃,却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喊“世子。”
他大声回应,“这里!咳……咳……”
“世子!”呼叫声越来越近,他终于看到了一道娇小的身影,竟是梅姐儿来救他……
想到这,周易学面无表情地说道:“把药给我。”
梅姐儿见他愿意吃药了,连忙将靠枕放在床头,用力地扶周易学坐起来,尔后将药端给周易学。
喝完药,周易学滑躺回被子里,梅姐儿拿着手帕,轻轻帮他擦干净嘴角。
周易学盯着床顶,任她施为,待她转身放药碗时,忽而说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为何还想嫁给我?”
梅姐儿听得心慌,每次周易学自暴自弃的时候,她都只能赌周易学的责任心。这次也不例外。
她故意生气的道:“我已经没了好名声!京城里人人都知道,我抱过你背过你。我的手掌也难看得不能见人,不嫁给你还能嫁给谁?”
“我送你厚厚的嫁妆,一定有好人家愿意娶你!或是……或是你中意哪家男子,我可以求外祖母给你们赐婚。”周易学转头朝向里侧,淡淡说道。
梅姐儿听他这么说,眼泪“啪嗒”掉下来,她难过到不想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