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意味着好骗。
但是在他的好师父，因为楚成的一封信离开了千亲宗时，落宸风忧心忡忡地找上门来。
“殿下。”落宸风欲言又止道，“知雪她……算是我骗来的。她什么也不知道，也不了解您的情况。还请您不要怪罪。”
楚不知微笑，他只有十四岁，但是此时的气场却阴沉而可怖，满是上位者的压力，压得落宸风额角冒出了细汗。
这压力只是一瞬间，他下一刻恢复了在叶知雪面前的模样，阳光天真小可爱的样子，看得落宸风只觉得牙疼。
楚不知温和地说道，“为什么要怪罪？毕竟我只是师父的徒弟嘛。而且，她对我很用心啊，你们不敢这么对我吧。”
落宸风喉结紧张地滚动，陪笑着说，“是、是。”
这位主，简在帝心，他不敢得罪，只得顺着他。
楚不知冲他扬了扬下巴，“大宗主不要担心，您还是好好考虑下，怎么说服其他人，让我管理宗中事物吧。”
落宸风垂首应是，缓缓退了出去。
楚不知手指轻轻触碰叶知雪养的小绿植，轻声自言自语，“但我讨厌她看我的眼神，居然透过我看楚成。”
“真是……”
他揪下了一片嫩叶碾碎，汁水浸润了他的指尖。
41.
叶知雪说到做到。
楚不知成年的第二天就卷着自己的徒弟跑路了。
她在马上指着地图对楚不知说道，“沿海的漕帮有几个高手，先去那边。”
楚不知说，“听说沿海的地方，常有夷人往来，外贸繁盛，民皆富有。是真的吗？”
叶知雪一怔，这些她其实没有特别注意，但是楚不知问到了头上，作为一个好徒弟，她自然要经历回答徒弟的问题，“嗯……与其说民皆富有，倒不如说被几个富商联合起来垄断了商路，百姓过的日子只是尔尔罢了。”
楚不知紧接着问道，“师傅没有想过改变这一切吗？不会觉得那些富商阻碍了百姓的发展吗？”
叶知雪有些讶异楚不知会问出这个问题，她蹙着眉头，想到了一年之前见过的冷将军。
那位不完全正直的军人，难道能说他不是为了家国吗？
她沉吟着说，“……即使杀了那几个富商，也还会有下一批富商的。没法从根本改变的话，可能没什么用。”
楚不知继续问道，“那师傅觉得根本的问题是什么呢？”
“……”
叶知雪抿起了嘴唇，“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
楚不知愉快地在心里说道。
嘴上却愧疚地说道，“对不起，师父。”
叶知雪避开了他的视线，平静地道，“……你没什么对不起的。”
一路无话。
42.
沿海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
有很多洋物在集市里流通，不过都是些没什么大用的东西，叶知雪看几眼就不感兴趣了。
倒是楚不知还兴致勃勃地到处翻看。
他捡起了一个壳状物。
欢快地对叶知雪说道，“师父！你看，椰子壳！”
叶知雪凑近了观察它，上面有两个小孔，顶上也被切开了，里面空空可能如也、
她很给徒弟面子地问道，“这是干什么的呀？”
楚不知道，“水中计时器哦？”
自己能够凭借身体计时估算时间的叶知雪感受不到这玩意儿有什么用，但还是很给面子地说道，“嗯？看起来好像很厉害。”
楚不知瞟了她一眼，吐了吐舌头，“师父骗人，你才不觉得这东西厉害。”
他老老实实地把椰子壳放回了摊位，认认真真地和叶知雪说道，“师父别把我当小孩子，我不需要你来哄我。”
他说着，低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们，“我只是觉得很有趣，对于寻常人而言，东西简陋与否并不重要，好用才是最重要的。”
律法也是同样，好用最重要。不过这句话，他留在了心里。
“……不。”叶知雪看着那个简陋的椰子，语气平静地说道，“他们会不断淘汰没有那么好用的东西，直到它成为最好用的那个。”
楚不知一顿，回首看她。
老板不爽地说道，“两位，不买的话，能不能让让，不要在我的摊位前探讨这些。”
43.
说来惭愧，叶知雪之前来这里，不是找人打架就是杀人。
从来没注意过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叶知雪：“……徒弟，你等等。我去叫个人带我们。”
44.
是的，闯荡江湖几多年，叶知雪也不是谁都不认识的。
这座城市最大的香料商摇着扇子叹道，“要不是你徒弟想吃美食，你是不是都不会来找我？”
叶知雪默不作声地做了默认。
香料商一叹，合拢折扇来挑叶知雪的下巴，“好个负心薄幸人儿啊。”
叶知雪躲过，冷冷道：“祝明，你找死？”
祝明抽回了折扇，笑眯眯地说，“不敢不敢。”
他的目光始终没分半点儿给跟在叶知雪身边的楚不知，“哎呀，没想到你还会收徒弟啊。”
他语调暧昧地说道，“早知道这样，便求你收我为徒了。”
楚不知眯起了眼睛。
叶知雪不为所动，“再油腔滑调就把你丢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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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何人知我
45.
祝明老实了不少。
他是一个好向导，对这座城市熟悉得很。
凭着他的身份直接进了一个奢华的酒楼，叶知雪眼见着还有等着号的食客。
小二热情地将三人迎上了二楼雅间。
叶知雪目不斜视，祝明目光时不时放在叶知雪身上。
楚不知在后面跟着，观察酒楼内饰。
纸醉金迷——皇城脚下最好的酒楼也未必有这么巨细糜精的地儿。
他压下面上表情，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眼中的冷芒。
46.
昂贵的菜品配得上它昂贵的价格。
即使叶知雪自认为是个不懂欣赏的粗人，也吃得出菜品的鲜香滋味。
“最好的鱼生，可惜你们来的不是日子，再过段时间更肥美。”祝明含笑说道，目光意味不明，“这一盘，可值白银百两。”
楚不知目光一沉。
叶知雪瞟他一眼，平静道，“我不会付钱。”
47.
酒楼邻居便是同一家老板开的客栈，祝明陪二人逛了一圈，妥善地给二人开了两间房。
叶知雪坦然地入住。
楚不知倚靠着门，有些警惕地询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祝明摇晃自己的折扇，侍卫出现在了他身后，他平静地说，“对喜欢的姑娘，怎么做都是有目的的吧。”
他笑着冲楚不知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酒楼。
楚不知视线阴沉。
他讨厌祝明这样对他不以为意的表情，更讨厌这人随便耍他玩儿。
48.
“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这样很正常吧。”
叶知雪说，坐在椅上擦拭自己的长刀，“还有很多其他人也是这样的。”
她抬起刀，刀身雪亮，一看就是一柄好刀。
叶知雪嘴角轻轻地上扬，只是一瞬，随即将刀插回刀鞘，目光顺势转向站在自己前面的徒弟，“怎么了？”
楚不知沉默，“没什么。明天我们去见你说的那位冷将军吧。”
叶知雪放刀的手一顿，有些无措地看了他一眼，“……呃。我之前和他关系、不算友好……”
“没关系。”楚不知说，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师父对今天精脍阁的菜怎么看？”
“很好吃。”叶知雪说，“但是不值这么贵。”
她想了想又说，“只宰富人，也还好了，劫富济贫——如果他们为原材料付的钱足够的话。”
49.
叶知雪有做冷面笑匠的功力。
楚不知想着，不由笑了出来。
心里放松下来。
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的心情反而糟糕起来。
50.
祝明友情资助了二人一些资金。
叶知雪点头，给了他一个承诺，“一次保护或者一次杀人。”
祝明微笑，“不必这么客气，救命之恩很贵的。对了，我有些话想对你徒弟说。”
“……”叶知雪蹙起了眉头，“别欺负他。”
祝明点头，楚不知站在原地，直到只能看见叶知雪远远的背影。
香料商半跪在楚不知的身前，以仰视的视角看向他，“为我昨天的失礼抱歉，殿下。”
楚不知：“……嗅觉真灵敏啊。祝明。”
祝明微笑，“毕竟是靠这些吃饭的啊，祝家绝对支持您的行为。”
楚不知居高临下地看他，“即使要你的全部身家？”
祝明好似浑然不惧，“即使要我的全部身家。”
楚不知挪开视线，“……我期待祝家的动作。”
51.
楚不知回来时，叶知雪仰头看着树上残留的一点白花，现在是春日，对沿海而言已然入了夏。
仍有点春花还留在枝头，不符时宜地屹立。
听到徒弟回来了，叶知雪偏头看来。
正巧夏风来袭，吹起了她的头发衣角，眉眼看起来有几分温柔。
“说完了？”
楚不知点头，“说完了。”
“那走吧。”叶知雪冲他弯了弯眼睛，“去下个地方。”
52.
叶知雪带着楚不知走了一整年。
除了被楚不知与叶知雪共同默契忽略的京城。
他们看过了大漠黄沙，也见过了江南温敛，在草原策过马，在群山之中猎过猪。
在猎猪之后，楚不知被叶知雪操练过很一段时间。
叶知雪：“野猪确实很强。”
楚不知：“是啊，感觉好意外，还以为会很容易。”
叶知雪一刀砍断了身边无辜的小树，小树砸在地上的声音仿佛砸在了楚不知的心上，“但是，这不是理由。”
楚不知：“……是师父。我会努力的。”
53.
等回到千亲宗的时候，落宸风看着黑了一圈的叶知雪，咽下了吐槽，委婉地说，“你挖煤……你的新肤色很健康。”
他的目光飘到了楚不知，“怎么你徒弟没有变化。”
叶知雪沉思，叶知雪放弃思考。
“不知道……”
楚不知安慰叶知雪，“没关系师父，我只是天生晒不黑。你现在也不黑，很好看。”
均匀的小麦色，配上她明艳的五官，确实别有一番韵味。
54.
叶知雪还是有点在意她的肤色变化的。
叶知雪认真严肃地对精通艺术的花木长老询问，“花木，他这样会不会不容易习武？”
花木：“……？孤光刀发疯了？我可以把这个消息卖给小报吗？”
叶知雪：“你正常点。”
花木：“我看你才是正常点。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叶知雪没有表情的脸上透出了一点忧虑：“皮肤不容易被改变，会不会肌肉经脉也不容易被改变……”
叶知雪被花木赶出了院子。
理由是，打扰她配药。
55.
落宸风笑得打跌，“哈哈哈怎么会这么好笑。知雪简直就是个憨……咳。”
楚不知平静地收回看落宸风的目光，低头研墨，信手写下文书。
“感觉怎么样？这一年。”落宸风说。
“……很有意思。”楚不知说，“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也意识到了师父的厉害。”
他落笔沉稳，“宗师是和某人不一样哈。很有安全感。”
落宸风翻了个白眼，嬉笑道，“怎么样，宗师的人脉。”
楚不知笑起来，写完最后一笔，“楚成一定会后悔的，为他对她的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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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知雪
56.
自打与徒弟游历之后，叶知雪降低了自己每日练刀的时长，转而将一半的时间变作冥想。
她要想她的刀，想她为什么出刀，想她为什么成一个刀客。
这是她刚踏入武学之路时思考的问题，在过尽千帆之后，再度思考这些问题。
有些变了，有些没变。
她的刀永远向前，为守护而生，为守护而死，生死皆为度外，死生皆斩于刀下。
“孤光长老！楚不知他又带头搞事啦！”
叶知雪猛地睁开了双眼，未散去的刀意含在眼中看向来人。
来人是某位长老的小徒弟，鼻青脸肿地跑来告状。
叶知雪想想在自己面前自己小太阳一样温暖可爱的徒弟，心里并不相信。
更何况，之前每次她被叫走的时候，最后一听，楚不知总是事出有因，根本称不上搞事，叶知雪对他可谓是信任异常。
不过，都被告上门来了，还是要意思一下的。
叶知雪自青石上起身，平静地说，“走吧。”
57.
叶知雪拎回了自己的徒弟。
坐在椅子上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俊朗少年，她平静地问道，“嗯，怎么回事？”
楚不知眉头微蹙，嘴角下撇，委委屈屈地说道，“师父，我疼。”
叶知雪立刻破了功，她站起身来，对着楚不知指了指座位，示意他坐下，自己去找了伤药。
她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涂抹伤处，无奈叹息，“你可真是……这回可以了吧？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不知视线向旁边偏移。
58.
“他们议论我？”叶知雪上完了药，拍了拍楚不知完好的那边肩膀，让他把衣服拉上，“议论我什么？”
楚不知嗫嚅道，“议论、您适不适合做妻子……”
叶知雪闻言，反而笑了起来，理所应当地道，“自然是不适合做寻常的妻子。”
这句话说完，她忽而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某个人。
如果两年之前听说的事儿是真的，他大概已经成亲了吧，娶一个适合的妻子，那她算什么呢？
是不合适结婚的……好用棋子吗？
叶知雪苦笑，棋子、妻子。
59.
“师父！”楚不知大声道，“可是我觉得师父适合！师父做什么都是天下第一！”
叶知雪一怔，游离已远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她迷茫地看向楚不知，“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