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可味把头埋低,声音弱弱的,“是吗?他没跟我说……”说完就下意识、毫无防备地再次点开相册。
相册首页里那个名为“陈识”的相簿,哪怕大胡子不认识中文,也能从相簿的封面看出来这是一个专为陈识建立的相簿。
大胡子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梁可味已经发觉自己脸上的热意,她只能低着头,机械地继续滑动手机屏幕。但她满脑子都是大胡子说的陈识要把她娶回家,嘴角忍不住上扬。
就在梁可味浮想联翩的间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餐厅的陈识,和大胡子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对话。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身边看照片的人已经变成了陈识。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我的照片?”陈识看了都惊讶。
“是嘛?好多瞬间都很帅,不知不觉就……”梁可味还没发觉不对劲。
梁可味在看照片里的陈识,而陈识在看现实里的梁可味。她低头的时候,睫毛像一只振翅的蝴蝶,在眼睑下方落下一片阴影,笑开的嘴角有浅浅的梨涡。心动到让人忍不住触碰。
陈识伸出一只手把她的脸扭过来,“不觉得本人更帅一点吗?”
梁可味看着眼前忽然逼近的脸,下意识揉一下眼睛,再睁眼才确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会这么突然……”出现在我身边。
梁可味这副懵懂的样子,让人怜惜,陈识轻轻掐一把她的脸,“刚刚回来的。一回来就想见你。”
梁可味被掐过的脸显出一朵红晕,陈识想吻上去,但她慌忙躲进他怀里,无意中蹭到他胸膛的那一下柔软,像在他心上点燃了一把火。他想,暂时放过她好了,她早晚都会乐意的,他可以等。
某个“芳心纵火犯”嗖一下站起来,“既然……既然你回来了,那就给你尝尝我做好的成品吧!”说到自己的作品,梁可味的信心回归,说话也有了底气,“这可是一道创作两个月的分子料理,我有把握惊艳到你。”
陈识哪里需要什么惊艳,只要是梁可味给他做的,都是世间少有的美味,“行啊。”
在等待梁可味出菜的间隙,陈识和大胡子还有餐厅里其他厨师都不免期待,不管是作为梁可味的第一个菜品,还是作为一个创作两个月的菜品,都十分吸引人。
可是,当梁可味把一盘平平无奇的柠檬端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大家不免有一点失望。
因为它看上去就只是一颗完整的柠檬而已,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没有设计,没有摆盘,就是光秃秃的柠檬。甚至看上去还不如陈识一个小时做出来的“闪光的可味”。
非要说这颗柠檬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它看着跟真实的柠檬无异,大家差点都要以为这是一道前菜。
“不过,如果这外面不是真的柠檬表皮的话,要把柠檬表皮做到这么逼真的程度,其实很不容易的。”大胡子真诚提示大家,也不忘瞥陈识一眼,“哎呀,也不知道这里谁最喜欢柠檬呢?”
梁可味没有解释什么,分子料理如果在吃之前就给解释的话,吃起来就不会有惊喜了。餐刀被她交到陈识手里,她让陈识切开分给大家。
这一刻,哪怕陈识握着餐刀,沿着柠檬的纹路切开,也不知道这颗柠檬是为他所做,他以为自己能获得切分的权利,只是因为他给梁可味的指导最多。
正因为这样,他也错过了梁可味那道无比期待的目光。他的精力完全集中在菜品身上。
貌似柠檬的菜品,表皮的确不是真柠檬表皮,是一种柠檬味的果冻胶质。逼真程度确实可圈可点,但是这种做法在分子料理之中平平无奇。
细看切开的果瓣,其中遍布水滴状的浅黄色果肉,入口之后外壳微甜,咬碎后迅速炸裂出酸涩的气泡,与糖渣融合在一起。层层消融的口感,酝酿出果酒一样的醉意。
不知道最后用的是什么调和剂,太苦了。让人忍不住再吃第二口,用酸甜去抑制这种苦意。但几口之后,苦涩堆叠出一种醇香。
酸甜接踵而至,尽头却是无边的苦涩,苦味之下涌动的暗香,其实是无人知晓的甜蜜。
在每个人脸上都看到惊讶的表情之后,梁可味告诉大家这道菜的名字叫“糖心柠”,然后简单介绍了一下其中用到的分子料理技术。
“不愧是瑞可带出来的徒弟哈,我这两个学徒可比不上。”大胡子忍不住赞叹。
每个人都对“糖心柠”和梁可味赞不绝口。
只有陈识还沉浸在“无人知晓的甜蜜”之中,他懂得这道“糖心柠”的深意,因为他和她有同样的心情。
可味,这究竟是你对谁的感情?
“心怀大爱,却偏安一隅;随性恣意,也有柔软真心。”
“也不知道这里谁最喜欢柠檬呢?”
终于,陈识抬头看向梁可味,对上那双只倒映着一个人影的眼睛。
--------------------
第二十九章 婚礼
这天,梁可味请了两天假去奥克兰参加罗莎爸爸的婚礼。
“小味,你来到新西兰不是偶然,拿错的皇后街地址也不是偶然,遇到罗莎是早就已经注定的事情。”
“如果我当初没有选择来新西兰呢?如果我没去皇后街,我没有跟罗莎成为朋友呢?”
“小味,你知道蝴蝶效应吧?总有一只蝴蝶的翅膀,可以煽动风暴。不是这一只,也可以是其他只。”
梁可味在去奥克兰的车上,一直想着外婆的话。难道自己做出的每一步选择都已经在她们的算计之中了吗?又或者,换一种说法,她做出的每一步选择都可以成为她们计划的一部分。
她们就是足够强大到,可以把任何人的生活变成一张捕捉蝴蝶的网。可是每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引起的风暴,都在她们的预料之中吗?
比如现在,婚礼开始前的两个小时,她被罗莎抓着穿蕾丝洋裙、用蕾丝绑带束发、即将成为婚礼花童。也在她们的预料之中吗??
“就算像你说的,你们家找不出一个适龄的小孩子了,不能去外面雇佣一个演员吗?非得是我?”
梁可味伸长了手臂,方便罗莎给她拉直裙子的侧边。难得罗莎有姿态这么低的时候,会亲自帮人穿衣服,梁可味也就是嘴上抱怨一下。
“哎呀,我爸和凯文叔都特别喜欢你,他们都以为我就是被你说服,才来参加婚礼的。你现在就是我们全家的小天使,他们都很渴望得到你的祝福。”
罗莎似乎已经掌握了跟梁可味相处的诀窍,那就是她特别“乐于助人”,只要是能帮助别人的事情她很快就能从不乐意变得乐意。
听完罗莎的话之后,梁可味就乖巧地任由罗莎摆弄她的头发了。
整个装扮完成,距婚礼开始还不到一个小时了。
罗莎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女孩,编麻花盘发、镶几枚蕾丝头花、化很浅的妆、涂偏橙的腮红,比她平时看上去还要幼感一点,多层蕾丝蓬裙配玛丽珍皮鞋与短款白袜,俨然一个童话公主的模样。
欣赏完梁可味的美貌,她把花篮交到梁可味手里,“待会儿开始之后,你千万别再苦丧着脸了,篮子里的花瓣分几次撒,别一次撒完了。这里还有一束捧花,撒得差不多了,就把捧花交给凯文叔。”
“知道啦!”梁可味扯出一个笑脸。
罗莎捏了一把这笑脸,她说着“可爱死了,我要去复习演讲稿了”,就离开了房间。
婚礼开始后,梁可味混在人群中离这对新人最近的位置,听着罗莎的证婚词,悄悄走神。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参加婚礼了,但确实是她第一次以花童的身份参加婚礼。从前那些婚礼,她都是把婚礼当作特殊的宴请、把自己当作赴宴的宾客;这一次,她竟然不可自己地开始想象,如果自己是婚礼的主角……
尽管这场婚礼在她看来,也不是什么豪华梦幻的配置,甚至还很朴素,她还是禁不住去想象自己的婚礼。非要找出一个理由的话,或许就因为大胡子说的那些陈识要娶她的话。
那天吃过“糖心柠”之后,大家都对这道菜赞不绝口,只有陈识什么也没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他不满意的地方。总之,后来他改良了一下这道菜,这周“糖心柠”被当成新品被推上了明星菜品出道的名单。
陈识对她的态度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没有之前那么忙了,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又多了起来。
今天早上,本来陈识想送她过来,但是罗莎已经安排好了车子,正好送她们两个人走,陈识就没有一起来。
婚礼进行到新人入场的环节,梁可味跟着他们一起走在红毯的边缘,缓缓跟在他们身边撒花。偶尔跟对面的小花童对视一笑。撒花结束之后,梁可味把捧花交到凯文手里。
本来以为她今天的任务就算结束了。没有想到另一个花童被罗莎爸爸抱到肩上,而她被凯文揽进怀里,硬是跟新人一起在C位上站了好一会儿,合照结束才下来。
对着相机微笑的梁可味并不知道,正是因为这几分钟的停留,人群中有一双痴狂的眼睛正在盯住她。
离开婚礼会场,梁可味走在去更衣室的路上,一抹如玉的影子就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被廊道上的光照得透亮,哪怕穿着一套黑西装也掩不住他的光芒。
她很想绕过他走过去,就假装没看见吧?反正她今天这个样子看着应该也不太像梁可味。有没有别的路可以去更衣室啊?她停住脚步,转过身往回走想另寻别的路。
那抹影子却如同雀跃一般,几步就跨到她身后。一只手臂横勾过她的脖颈。
“小味,你见了我就跑,是在害羞吗?”梁聿的声音紧贴在她耳畔。
梁可味下意识把头歪倒向另一侧,“嗯哼,突然尿急,想先去厕所。”
什么瞎掰的烂理由。
梁聿冰凉的手指,像一把逼近皮肤的冰刃,沿着梁可味侧颈的血管描线,从她的肩膀开始一点点往上,在耳后停下。
梁可味不敢动了,呼吸都被迫放慢。
“你现在看着就跟十年前一样,我还是很怀念那个时候,你很黏我。但是看着太小了,跟我不搭。”梁聿的手指探进她耳后的头发里,那里是所有蕾丝的结绳处,他把绳结抽了,头发瞬间散下来,蕾丝发带攥在他手里。
他一边为她捋头发一边说,“这样跟我才比较配。”
梁可味没管他后面说的话,脑子里就在吐槽他所谓的那个“她很黏他”的时候,她黏的根本就不是梁聿,而是梁聿带她去吃的美味。
梁聿把抽出的那条蕾丝发带放在鼻尖轻嗅一下,然后伸长那只勾住梁可味的手,把发带一圈圈缠在自己手腕上,最后系上一个结。
梁可味趁着他这个动作,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真的尿急,先走了。”
梁聿看着梁可味走掉的背影,亲吻了一下手上的绳结,稳步跟了上去。
虽然梁可味也不会单纯到认为,进了厕所再出来梁聿就会消失,但是至少能给她一点缓冲的时间。
梁聿为什么会出现在婚礼上?所以外婆说的“你来到新西兰不是偶然”,意思就是在说她一定会来参加这场婚礼,不管是以罗莎朋友的身份,还是以梁聿“陪衬”的身份。
在心里预设好跟梁聿谈话的逻辑,梁可味走出洗手间。
梁聿果然就在门口那守着,见她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是一副漂亮的钻石耳环,“我给你准备的见面礼不薄吧?”
梁聿把丝绒盒子里面的耳环取出来,也不等梁可味接受,直接凑近她把耳针刺进她的耳洞里。
纵使动作再轻柔,耳洞的皮肤也在隐隐刺痛。梁可味面无表情地接受梁聿对她的摆弄。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他只是在装饰他的洋娃娃罢了。
梁聿调一下耳环的角度,把她的头发捋到耳后,“我来之前去你住的地方接你了,但是你不在家。没想到是在给我准备惊喜。”
他笑得很开心,好像真的为这件事情感到衷心的快乐。
“凯文老师是我的恩师,在伦敦三年他一直很照顾我。听说有一位‘Kevi’说服他女儿接受他的婚姻,做了他的证婚人,了结了他二十年来的心愿。他对这个‘Kevi’喜欢得不得了。”
梁可味没想到,还没等到她问,梁聿就自己说出口参加婚礼的原因。凯文叔看上去那么温和亲切的一个人,他要是知道自己带出来一个这样的学生,会不会有一点难过呢?
……梁聿还在继续保持那个亢奋的状态讲话。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小味。你说巧不巧,做了我恩人的恩人,想让我怎么报答你?这个耳环不算啦!它的设计师跟我关系比较好,顺手给我设计了一副,我觉得很适合你。”
梁聿捏起梁可味的下巴,左右欣赏了一下,一直贴在脸上的笑容,却在这一瞬间消失了,“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梁聿不笑的时候,就是你可以跟他谈条件的时候,不过,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候,也不可去触他的逆鳞、或者是谈及任何根本性的问题。
梁可味将内心的惶恐下咽,“我不想立刻回国,再给我两个月的时间。”
“哈哈哈……”梁聿发出一种轻松的笑声,好像真的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我又不是签证官。你想玩多久都可以,只是可惜,我有很多事情要在国内处理,不能陪你一起玩,你会不会怪我?”
梁可味看了梁聿一眼,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但还是挂着礼貌的笑,“是有点可惜。不过,也没办法,毕竟你是梁家的中流砥柱,梁家哪能离了你。”
“小味,你这么说,我怎么舍得放你一个人在这里?你看你在这住的房子,又小又破。还有,工作的餐厅……那种程度的话,你想要多少家,我都可以给你开。”
梁聿说着揉一下梁可味的裙摆,“你再看看你穿的,这种代工厂出来的千篇一律的裙子,怎么配得上你的身份?你要是没钱就跟我说,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买给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在我身边做一个精致漂亮的小公主不好吗?”
当然不好。她在他身边只能做一个精致漂亮的陪衬娃娃。梁可味算是听明白了,梁聿是在含沙射影地说,“梁可味离了他什么也不是”。
可她不是这样认为的,“梁可味在哪里都是梁可味”,身外之物有会更好,没有的话也不会对她的生活影响太大。只要能一直吃到美食就好了。
她的心愿单纯而美好。
可是,梁聿是没有办法理解的。梁可味也不会浪费时间跟梁聿说这些没用的。她挣开梁聿的手,忽然注意到他手腕上扎着蕾丝的地方,已经开始渗血。
那么大个人干什么事情还能伤着手?
梁可味只是出于一种对受伤人士的同情,拉起梁聿的手问他,“怎么弄的?”
梁聿看都没看自己的伤口,只是看着梁可味,那双眼睛里透出一丝疑惑,“旧伤复发了,坐飞机就会这样,不打紧。”
“看上去很严重啊!我现在打电话给九叔。”梁可味掏出手机就拨通一个电话。
梁九,九叔是梁聿的管家,负责照看梁聿的日常,不管梁聿去哪,他都会跟着。何况这明显是一个摆脱梁聿的绝佳时机,梁可味怎么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