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跟她约会，还是想让她来这工作？”大胡子咧嘴一笑，把烤盘丢在一边，继续回去揉自己的面团。
陈识看了一会儿这个空烤盘，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后他居然回答说：“都可以。”
大胡子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他，然后又很快明白过来，点点头，“对你来说是一样的。对人家来说可不是。这关乎于，你把她当作女人看待，还是把她当作员工看待。那她问你找她什么事没有？”
“她问了什么事，我说是餐厅的事。”陈识手上动作越来越慢，他在认真思考大胡子的话。
“呵，那你这不明摆着把人家当员工压榨。”大胡子觉得好笑，但是这事发生在陈识身上又并不奇怪。
“她说没空，我就让她好好去玩了。应该不至于被当作黑心老板。”他好像把自己说服了，手里的工作又进行到模具塑形的步骤，这次连续摁了几个心形。
看着陈识一脸笃定的样子，大胡子脸上露出悲悯天人的表情。有的人没谈过恋爱不是完全没道理的。不过，陈识已经不再看大胡子了，他眼里只有那一群心形曲奇饼干。
前两天，不知道谁在那里信誓旦旦地说“我配不上她，我不想追她”，这也才过去三天。曲奇饼的膨胀速度都没有这个男人的自信心膨胀速度快。当然，这话大胡子是不会跟陈识说的。这个男人好不容易春心萌动一次，他还没欣赏够。
没多久，第二个烤盘也装满了，熟悉的烤箱关门声和旋钮声接连响起。紧接着是陈识的声音，“你说，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对吧？”
“我看悬（Doubtful）。”大胡子只说了一个词，他的确是故意的，想让陈识有点危机感。
没想到因为这个词，陈识一上午都黑着脸，没跟他说话。工作进度倒是加快很多，一上午做了平时两倍的量。
午饭过后，两个人带着所有准备好的食物和吸引顾客的卡通人偶服装，开车去海边。
周末的格林沙滩，人特别多，陈识穿上泰迪熊人偶服之后变得很受小孩欢迎，义卖本身也很容易得到女士和老人的支持。所以这些小甜点卖得特别快。
曲奇全部卖完的时候，大胡子激动地扯着旁边穿泰迪熊人偶服的陈识。他指着海边一个正在拍照的男人让陈识看。
陈识没理解到一个对着礁石拍照的男人有什么好看的，正在疑惑，礁石后面走出来一个精致的少女。
她好像很爱穿裙子，但是通常穿不过膝的短裙。可是今天穿了一条颜色艳丽的吊带长裙，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头戴一个系红飘带的草帽。风撩动她海藻般的长发，跟飘带纠缠在一起，和她的红唇很配。美得惊心动魄。
陈识有几秒钟忘记呼吸。
拍照的年轻男人看上去和梁可味差不多大，两个人除了拍照，没什么交流。梁可味脸上仍然是笑意寥寥的。
没过多久，走过来一个中年女人，拿走了年轻男人手里的相机，让他站过去和梁可味合照。他替梁可味扶住快被风吹掉的帽子，然后非常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显得十分亲昵。两人看向镜头，梁可味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大胡子拍一拍失落小熊的后背，说：“他没有你帅。”
陈识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回到小车上，他摘下自己的头套，开始装饰小蛋糕，给它们涂上奶油或者巧克力。
“你……不做点什么？”大胡子晃悠到陈识面前，随手拿起旁边的糖豆洒在小蛋糕上。
“他们是表亲。”陈识是在说服自己。
“亲上加亲，也很正常。又没有血缘关系。”陈识太散漫了，大胡子决定改变战略。
“你刚还说他没我帅。”陈识眼皮都不抬，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几个小蛋糕被他装进纸袋里，用蕾丝彩带扎个漂亮的蝴蝶结。
“嗯……乍一眼看上去是没你帅。不过呢，你知道的，男女的审美不同。而且他看上去跟可味差不多大，两个人应该共同话题蛮多的，而且现在女孩子不是都很喜欢小奶狗嘛~我看那个小伙子就有点这个意思哦！”大胡子拼命往妒火里添柴，巴不得它越烧越旺。
陈识给纸袋挂上一个迷你泰迪熊，终于抬眼又看了一眼那块礁石旁边的人们，她离海边更近，离他更远了。
陈识挎起旁边装了几个纸袋的小篮子，把带小熊的那个放在最下面。重新戴好头套，往海边走过去。
梁可味老远就看见那只卖小蛋糕的泰迪熊了。熊肚子上还写着“爱心义卖”的字样。她指给表姑和表弟看，二人都表示感兴趣。于是她拉着表弟一起去买小蛋糕，两个人排在一群小朋友的最外围。
有的小朋友只是单纯过去拍照要抱抱的，大熊不介意拍照，但是会拒绝拥抱，只送一些奶味的小糖果给他们。自己过来购买小蛋糕的小朋友都会得到大熊主动的拥抱，如果是大人过来付钱就没有拥抱。
梁可味觉得这只熊很有性格，更吸引她了。
排到梁可味的时候，大熊直接把蛋糕纸袋塞到表弟手里，摊手问表弟要钱。梁可味被逗笑了，从他的篮子里又拿走了三个纸袋，说他们要四袋。表姑要留一袋带回去给姑父吃。
表弟爽快付了钱，大熊抽出梁可味手里的纸袋，一个一个交到表弟手里，交一个纸袋，就拥抱梁可味一次。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抱完三次，他拿出篮子里最后那个系着小熊的纸袋，双手捧到梁可味面前。
他把卖空的篮子翻转过来，用手势告诉梁可味这是最后一袋了，直接送给她。
梁可味激动地捧着纸袋，让表弟给她和大熊拍照。她左手牵着大熊，右手捧着小熊，笑得一脸灿烂。
陪亲戚游玩对梁可味来说就跟被迫营业一样，直到大熊的出现，才突然点亮了她灰暗无趣的海边旅途。过来买小蛋糕，观看大熊的表演，跟大熊拥抱合照，的的确确是她今天最开心最放松的时刻。
从失落小熊变成得意大熊，也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大胡子都没能点亮陈识黑了一上午的脸，这个小姑娘轻而易举就做到了。他默默对着梁可味离开的背影比了一个大拇指。
不过，陈识回到车里，摘下头套。一脸得意跟大胡子说的并不是他抱到了小姑娘，而是刚才那一会儿挣到的，比开餐厅一个月挣得都多。
“……挣了多少啊？”大胡子恨铁不成钢地瞥一眼陈识，然后还是没忍住去检查桌上那一叠钱。
背后那人悠悠来一句，“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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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狂热
好不容易跟表姑一家社交结束，梁可味趴在床上充电——看陈识的照片傻笑。烦心的是接连收到表弟希尔发来的消息，给她推荐惠灵顿的房子，还都在格林街附近。她不得不分神敷衍回复两句，如果她不回复他就会打电话过来。
都是因为爸妈跟茱莉亚表姑提了一嘴，梁可味还没谈过恋爱。表姑就特地安排了她儿子，也就是梁可味的表弟希尔，跟梁可味见面。这个一身精致潮牌的白毛男，听说梁可味没谈过恋爱，眼睛都亮了。一整天都眼神粘着她。
大概现在国风在海外比较流行。
茱莉亚表姑看出自家儿子的心思，就开始劝说梁可味，让她过来格林街附近找一份新的工作，还说可以给她介绍。不过，等她听到梁可味的薪水，就把找新工作的事情撇在一边，让她先找个房子住下。表姑甚至说“不介意的话住在表姑家里也是可以的。”
梁可味在内心狂吼一万次不可能，表面只是平静拒绝。她讨厌寄人篱下。何况其实她跟茱莉亚一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
茱莉亚是奶奶好闺蜜的女儿，小时候跟爸爸一起长大，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全家移民新西兰了，到希尔这一代完全算是新西兰人了，他连中文都不会讲。
希尔在奥克兰上大学，读文学专业，开学大三，比梁可味小两岁。现在是新西兰的暑假，他在家里闲得发慌。如果不是梁可味出现，他会整天跟朋友会在一起喝酒聚会。
这些关于希尔的信息夹杂在她一整天的旅途中，还有回家之后的连绵不绝的邮件里面。好像她是一个空空的祈愿瓶，只要被希尔的信息塞满，就会爱上他一样。但其实她是个千疮百孔的筛子，希尔的信息不过是轻松穿透她过去的水流。
抖一抖就干净了。
两个人约好明天去看房子之后，梁可味的世界总算安静了。不到十点，梁可味告诉希尔她要睡觉了，女孩的美容觉就是这样。但其实，她终于拥有了纯净的个人时间。
她接通跟爷爷奶奶的视频，看着他们合作做饭，跟他们讲这几天的趣事。他们都很喜欢醒时记忆，奶奶让她跟单位同事好好相处，爷爷说领导这么器重她、要好好跟人学技术。
她连声答应，看着爷爷总能在奶奶需要的时候递给她工具或者食材，二人配合得行云流水，她嘴角不禁上扬。她喜欢爷爷奶奶这种温吞而细水流长的相处方式，他们爱得很浅但很长久。
结束视频，梁可味又开始翻看今天拍摄的照片，最后跟大小熊的合影一起进入梦乡。
第二天上午，希尔来酒店楼下接她，临出门前，她把小泰迪熊挂在自己背包上。有个什么东西陪伴她，总不至于太无聊。
她私心让希尔开到醒时记忆去买了几个面包，但是没看到陈识，问了一下当班的服务员，说老板今天没在店里。
“醒时记忆的老板我知道，我高中的班级里有好几个同学喜欢他，男女都有。大学也有慕名而来看他的。主要就是看脸吧，我听说他性格很不好，恶劣得要死。”可怜的希尔只是在阐述他所知道的事实，却被梁可味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希尔不讨厌她这种恶狠狠的表情，世上应该没人会讨厌，因为她看上去就像一只发怒的小猫，可爱得要死。
明明是文学专业的，用词却很匮乏，副词只会用“……得要死”，像小学生一样。梁可味原本没有很排斥接触新的人，但她不喜欢跟小学生聊天，如果不是他表现得很了解陈识的样子，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但现在，只要是跟陈识有关的事情，就能引起她的兴趣。所以她耐着性子问下去，“你们高中的时候，就有这家店了？”她原本想问“你们高中的时候，他就在这里开店了”，发现句子里这个主语只有她知道是谁，才临时换掉。
“对啊，那时候店面还没这么大。不过，醒时记忆会经常去格林海滩那边□□心义卖，一年几次吧，好多女孩都是被店长的脸吸引过去的。后来这个店也慢慢出名了，我也买过他家的面包，好吃得要死。”
几乎是一瞬间，梁可味脑海里就浮现出昨天在海滩上送她小泰迪熊的大熊，“那现在呢，他们还去海滩做义卖吗？”
“去啊，不过可能不是店长去了，好像会雇人穿卡通人偶衣服去卖。就像我们昨天买那个小蛋糕的熊一样。”
车子已经距离醒时记忆开出好远，梁可味还一直扒拉在窗户上，看着后面的风景，心渐渐凉下来，头脑却还是热的，昨天到底是不是陈识呢？
“……你不知道当时那些女生有多狂热，面包成堆地买，但是根本不吃。就跟追星一样。去店里也是，被骂了之后落荒而逃。大家知道店长脾气不好，就渐渐不去招惹他了。我有幸见过一次，他骂人的场景。可他妈帅，帅得……”
希尔越说越来劲，好像陈识会骂人，在他那里是一件非常值得学习炫耀的事情。梁可味从袋子里取出一个面包，塞进希尔嘴里，对他笑着说，“你刚刚不是说好吃得要死，多吃点。”
希尔一边嚼面包一边心花怒放。她喂他吃东西了耶！开心得要死！
梁可味完全没注意希尔，低头开始编辑要给陈识发的消息。在反复删删改改信息的过程中，她忽然发现，其实她跟那些为了陈识买面包的女孩差不多，跟希尔对她也差不多。
crush，注定狂热而短暂。
最后她没发任何文字，只发了昨天陪她入睡的那张照片。她左手牵着大熊，右手捧着小熊，笑得一脸灿烂。
这之后，她都像一具在不同房子里乱晃的空壳，偶尔拿出面包来填满自己，频频去看那条还没被回复的消息，每次都失落地关掉手机屏幕。
希尔终于在他们看到第六套房子的时候，发现梁可味的不对劲，在梁可味对推销员不冷不热的回应之后，希尔把她拉到旁边，“你是不是不想住在格林街？”
梁可味肯定地点头。
“我就知道。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这一片，住在这里的老人和宠物比较多，白天经常会很吵闹。皇后街那边年轻人多一些，但是晚上会有点吵，不适合你这种要睡美容觉的。让我想想，还有哪里比较合适的……”说着，希尔拿出手机地图开始思考。
梁可味忽然拦住他的手臂，“不用找了。我不会住进别人给我找的房子里。今天谢谢你。”
希尔脸上的惊讶，已经宣告了这句话的威力。
梁可味有时候也感觉自己很奇怪，总是任由讨厌的事情自由发展而不去阻止它，等到事情足够令人绝望的时候，她才一刀斩断。放任的时候她是柔软的，脱离的时候她又是坚硬的。她有自己的形状，可以融合，但不可以变形。
她给出了一个不容拒绝的理由，可以让很多人知难而退的理由。
然而，希尔好像并不介意，他笑了一下说：“没关系。不论你住在哪里，我都会去找你玩的。”因为在他看来，说着“我不会住进别人给我找的房子”的梁可味酷得要死。
回去的路上，梁可味终于收到陈识的回复。那条短短的圆角矩形框里，只有两个字。
“是我。”
她漠然的脸上终于荡漾起笑意，是比昨天遇到熊的时候还要浓烈的笑意。然后她回复一个“SOS，快饿死了”。
“在哪？”
梁可味把酒店的定位和房间号发过去。
“酒店没有吃的吗？”
“想吃中国菜。”
“好。等我半小时。”
梁可味抬起头的时候，才看到车窗玻璃上那张笑得灿烂的脸。她鲜活起来了，世界瞬间也鲜活起来了。一切对她来说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这是你头发本来的发色吗？”她忽然跟开车的希尔对话。
希尔伸出一只手摸一下头发，“这是我的发色漂过一次之后的颜色。好看吗？”
梁可味忽然发现他也不是白毛，比白毛要黄一点点。她仔细想象了一下，他原来是金色吗？像大胡子那样的金毛？“我觉得应该原本的发色更好看。”
“之前说的给我做论文辅导……”
“哦，我在醒时记忆上班，下午四点下班，你可以下班之后来店里找我。”
是茱莉亚表姑之前拜托梁可味的事情，因为知道梁可味是国内顶尖大学的毕业生，跟希尔也算是一个专业，希望她能多辅导一下希尔的学习。梁可味虽然觉得表姑在瞎扯，中国文学和外国文学怎么会是一个专业？但是表姑说是有偿的，两百刀一节课，这不干白不干。
“难怪之前要我聊醒时记忆……你也看上店长大叔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