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说:“西瓯多瘴气,再拿一个吧,牛黄我们已经收了新的,可以继续搓。”
想想也是,鹿添又拿了一个。
她又找到鹿荣:“我这次从出任务,不能带着你,你就跟着青云师兄。”
鹿荣现在在过山风里待着还不错,一口应下:“知道了!”
出发前,鹿添没有去找崔岳,她只给青云和周盈留了字条。
京城,一间新开的茶叶铺子里,王悬手指在柜台上叩了两声:“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周盈藏在柜台下的拳头握紧,她刚才看了鹿添留给她的条子。
乘风涧的路口,辎重台前的巨大岩石上,青云展开了手里的纸条:
【崔岳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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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西瓯地处大虞王朝疆域的西南,此处山高皇帝远,一个小小的财主,都能鱼肉百姓。
单橘县衙堂上匾额题字——明镜高悬。
县太爷摇晃着圆滚滚的官府身子坐到了堂上,响木一拍,大喝一声,把县衙外围观的老百姓们吓一跳:“把犯人李高压上来!”
“威——”
“武——”
赤脚镣铐、囚服木枷、蓬头垢面,李高被带上来时,是一个被拘押半个月的标准囚徒形象。
“我儿是清白的——”
衙门外,一个老婆婆以泪洗面,她被乡亲们拉着,才没有冲进来。
县太爷手抚胡须,眯细眼睛看那供词:“偷窃江左卢家的良种,李高,你可认罪?”
“良种是小人买的。”
“打!”
李高被摁在刑凳上,衙役在他左右两边站定,高高举起手中沉木长板。
衙门外,“不!!!”老婆婆凄惨一嗓子喊出来后,白眼一翻,幸好身后的人群将她托住。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炎炎夏日里,只有木板打击血肉之躯的“噗噗”声。
李高连叫唤都没有,咬牙忍住,这让县太爷面色越发难看:“认不认?”
“良种是我李高买的!朝廷官员勾结地方乡绅,刘首义你不得好死!”
县太爷起了杀心,从椅子上站起来,恶狠狠下令:“给本官重重地打!再加二十大板!”
这板子,足足挥下去半个时辰,中途换了两次人,打人的衙役也闭上了眼睛。刑凳上的李高,早时还能见他使力气,如今一动不动,眼皮盖也无力下垂了。
“老爷……”师爷凑近说,“再打下去,要没命了,直接画押吧。”
县太爷依旧不喊停:“不整治他,往后祸端会更多,本官这是杀鸡儆猴。”
外边那群山野村民,就是一地落叶,看着是匍匐在地上的,就差一股风,把他们吹起来,风够大了,这些树叶都能变成割喉的刀子,李高这样心性的人,很像那种刚劲的秋风,能从夏末一直刮到寒冬。
要是把这片地方治理出农民造反,上面可没有人能保住他的官帽。
李高这种领头人物,要及时掐掉才好。
“大人!”衙门外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李二哥要没气了!”
“求求刘大人,手下留情啊。”
“李二哥不是那种人,卖良种的老板一定是被卢家收买了。”
县太爷一声嗤笑,高高在上地对外面指点,和师爷说:“你瞧瞧,这不打行么?要是本官放过他,明日他们能去卢财主家放火,后日能骑到你我头上拉屎。”
师爷讪笑应承:“老爷英明。”
话音刚落,外头就息了呼声,县太爷望出去,呼吸一滞。
师爷见他脸上瞬间血色褪净,好奇是什么事,也望过去——只见围观人群被分开两道,玄服长刀人列队成双,步伐一致走进来,堂上衙役作势要上前拿人,那队伍中分出四人就控制住了场面,雪亮的刀口晃得人头晕目眩,倒在地上的两名衙役被捅了个对穿,他们身下渐渐有血蔓延出来。
死的是县太爷的两个小舅,这群人明显是冲着堂上那位来的,衙门里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血光震慑住,都不敢轻举妄动。
为首女子比在场众人年龄都小,不过二八,她朝堂上越走越近,日光下,那玄袍玄衣上,还绣有银线鳞片暗纹,统一制式刀柄为蛇首,蛇吻阴森,蛇颈背生一对开合扇,神态活灵活现。
西瓯本地人认得许多蛇,被这群杀神用在刀上的蛇在西瓯尤其常见,其蛇毒能腐蚀皮肤骨肉,若不当场剜肉断肢,必死无疑。它脾性也凶狠,天下毒蛇都能入口,喜欢追击猎物,游走速度迅疾如风,它在民间有一个令人退避三舍的响亮名号。
——过山风。
“他们是……?”师爷哆嗦问。
那男子即将走到对李高用刑的地方,县太爷瞳孔骤缩,他没有看错,不是天气太热生出来的幻觉。
他是进士出身,自然在京城呆过,本地人没见过,他却不得不认识,皇帝的爪牙,暗中是悄然潜伏的身边人,明面却是阴间索命的无常鬼。
鳞衣蛇刀,帝国凶器。
县太爷颓然无力:“过山风……”
三伏天,阴寒气笼罩县衙,“明镜高悬”的匾额都要滴出水来。
刚才官威冲天的县太爷,已经鲜血淋漓地倒在官椅上,官袍被从正中划开,肚皮也被刀刃挑破直到咽喉,里头破了些许油脂脏器,五颜六色的,再看他脸上,眼中九分白,一点黑,惊恐之色与生前无异。
开膛破肚,正是应了李高那一句“不得好死”。
“新县令下午到任。”
那眉目威严的行刑者,用锋利的蛇刀从刘首义的尸体上挑下来一片干净的布,细细擦拭刀上和身上的血污。
师爷已经四肢发软,背靠梁柱滑落坐地上,等那位过山风大人把目光投过来,他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一开口,胃里的山珍野味便涌了出来,花花绿绿的。
这才是真正的杀鸡儆猴,他比刑凳上趴着的血人李高,还要狼狈。
新县令和周尚同行,到官衙时,现场已经清理干净。
守在县衙门口的过山风看他们那副震惊的模样,唇角一弯,调侃道:“二位,这次开道不错吧?”
一路畅通无阻,岂止是不错!
血腥气息还有,活着的县衙众人惴惴不安,哪里还有地头蛇的气焰,周尚很是感激:“多谢诸位大人!”
“好说,”过山风也笑嘻嘻回他一礼,“还望大人多替我们说说好话,过山风的名声是在太差了。”
“哈哈哈哈!”周尚没想到在朝中树敌无数的“酷吏”,和寻常官员一般,也是在意名声的,又想到靖初侯对过山风的看法,觉得亲家和眼前的鳞衣卫都当真有趣,“好说,好说。”
鹿添敲山震虎,先把据点拿下,刘首义生前居住的刘府也被查抄,所有资产充入库房,亲属全部打入大牢,等周尚查清真相,一并带回京城闻鼓。
“刘首义是沈莫家扶持上来的,他现在都死了,人证物证全无,案子还要怎么查?”大理寺的胥吏皱眉,他们感觉认知的办事流程,和过山风的完全不同。
鹿添这次没有上手,站在刘首义的府邸外,看他们抄家搬运,有闲地答了大理寺的人:“你们大理寺还把这事当做案子?”
大理寺那几个人心头一震:“什么……”
鹿添和身后的两位过山风都看向他们:“你们以为过山风是干什么的?”
过山风是处理谋逆、通敌叛国、卖国的,他们既然出手了,说明陛下手里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
刘首义这些蝼蚁,实在微不足道,他们何必要花时间与他周旋,杀了便是。
“单橘县敢这样猖狂,背后势力恐怕……”其实新上任的县令是最害怕的,他可是个靶子,不像其他人,可以躲……所以也担心,“鹿大人,这会不会打草惊蛇了?”
鹿添被热得不行,抱住自己的蛇刀贴了贴:“这可不是打草惊蛇,这是引蛇出洞。县令大人放心,你的性命过山风会负责的。”
敌暗我明,要他怎么放心?!
鹿添可管不了那么多,她带着两位下属去了李高的家里,顺道去的,还有大理寺少卿周尚。
浑身是血的李高躺在床上,他的妻子在厨房,给救命恩人做饭。
李高的家在单橘县下的一个小山村。
贫穷,荒芜,民不聊生。
他被打掉的半条命,好在自身底子够硬,又有过山风的金疮药,两天了也没有出现高热的症状。
李高的母亲被接去其它孩子家里养病了,鹿添现在蹲在门口,和李高的两个小孩玩。
“你是谁?”两个孩子中的哥哥问她。
鹿添:“你是谁?”
“我是李过。”哥哥说,“过山风的过。”
弟弟也抢着自报家门:“我叫李山,过山风的山。”
这些鹿添已经知道了,她还知道他们的妹妹——李高的妻子正背在后背上,叫李风。
“过山风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两兄弟不约而同往屋背后的深山指去:“山里的毒蛇,天下最毒的蛇就叫过山风。”
属下在屋里,对鹿添喊:“头儿,李高醒了!”
鳞衣蛇刀,救命的金创神药……李高一阵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年何月:“是……鹿择大哥的人……吗?”
鹿择?!
鹿添从两位下属身后站出来,盯着他:“鹿择是我的父亲,我叫鹿添。”
“鹿……是,是有点像。”李高看着鹿添的眉眼与耳朵,眼角流下热泪,“小民几世修来的福气……”
能被过山风救下两次。
李高的妻子端上了饭菜和酒,请他们入座。
饭菜很简单,全是山上的野菜,主食是粗粮。
李高躺在床上,细细打量这鹿添,又说道:“我遇见鹿择的时候,他二十来岁,带着一个八岁大的女童,就是你吧?”
鹿添捏紧筷子:“不是,那是我的姐姐。”
李高了然:“哦哦。”
“李高,”一直没做声的周尚突然开口,“你遇见鹿择统领的时候,是在十年前么?”
李高怔愣:“鹿择,统领?他已经是统领了么?真厉害……是,正好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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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单橘县一年中大约有半年是在雨季,春雨一阵起一阵停,湿漉漉的空气混着青草香。
衙门“执型”结束后,过山风统一换下制服,成为便衣。
天色如墨,伴随远处隆隆的雷声,刘首义的府邸查封,新县令不敢住那么好,就挑了个距离衙门不远的一处小院户,他家的木门被人敲响。
守卫的过山风把门打开,看见那人将斗笠抬高,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他眼中迸发出光:“关远头领!”
关远吃饱喝足,手里捧着小茶杯:“这段时间我查探了莫家的茶园、码头的货仓,收获颇丰。”
他在桌上摆了几张画了线的纸,拼起来就是一张单橘县运输线路图,线路的许多位置做了其它符号的标注。
那些符号,代表了武力分布。
“他们请的镖师?”属下问。
关远摇头:“都是兵部制式,他们在朝中有大人呢,可惜没有任何有关联系京城方向的情报。”
“要联系他们在朝廷的背景,不一定也要往京城送。”鹿添手指在桌面敲击,“也可以是有自己人的地方。”
关远眼睛微眯:“比如?”
鹿添:“比如白池州。”
“那不是他们运送茶叶……鹿统领在那儿把关,如果莫家的茶叶真有问题,一定会被找到的。”
鹿添陷入了沉思,十年前她爹救下了李高,那时候带着刚失去父母的周盈,他一定早就开始暗中调查了,也一定早就开始怀疑徐莅以权谋私,将关市税收转化为他起兵的本钱。
想要拿到账本,是最难的。
直到她死,周盈都还在鹿城进行任务,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官场脉络如今把持在徐莅的手上,他们要硬碰硬,胜率太低。
“你在想什么?”关远问。
“我在想……”鹿添被自己吓了一跳,“徐莅为什么致力于设立关市?”
上辈子,徐莅是在蓝老将军战死沙场后,才开始行动的。
虽然群龙无首,但蓝家军军纪严明,方国和大虞的边境冲突没有因为老将的陨落而立即终止,所以徐莅也没能如愿设立西南的关市。
须臾,鹿添一拍桌子,往后摆:“算了,不想了。”
“?”关远抬头,“这么关键的问题,不想了?”
“不想了。”鹿添起身,又扫了桌上的地图,把它记在脑海中,“无所谓理由,先削断他的一条臂膀,断了徐莅在西南的窝点。”
鹿添冒着细雨出门,关远在后面跟上来:“你确定莫家就是那条臂膀?”
“我不确定徐莅这个贱人有多少条臂膀,即使他是八爪鱼也无所谓,”鹿添杀心大起,“他把蓝家军调到西南前线,说明蓝家军是他搞不定的,我们只要确保西瓯重要的路段关卡在自己手里就行。有蓝家军这个大子在,徐莅不敢轻举妄动。”
关远眼前一亮:“说得对,听说蓝家军正向朝廷请求粮草和辎重补给,至少这条路得拿下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过……”另一位过山风有些担心,“只怕负责运送粮草辎重的武官也是徐莅任命的。”
鹿添神秘一笑:“这个不用担心,京城有三统领坐镇呢。”
京城闻鼓。
周盈和王悬盘下的那一片茶林可以采摘了,当初周尚送给周盈的院子自带一个门店,她趁着好时候,开了第一间茶叶铺。
靖初侯府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老太太特地把王悬喊道身边:“她这么搞,哪能挣钱啊?你别为了哄人高兴,直往外掏钱。”
“挣钱啊。”王悬不知道老太太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开张几天,现货就已经售罄,现在都是预订的货单了。”
老太太不敢置信:“嗯?你真没有在背后出力?”
只要她家悬哥一吆喝,那些交好的世家多多少少都会意思一下。
王悬也很意外呢,但是他对周盈的经营能力的信任是盲目的:“周盈很厉害。”
要遭,老太太一拍脑门,给大孙子安排了一个活动:“鹿鸣宴之后,京城的青年才俊也多了,各家都开始走动。湖阳郡主过两天在承愿桥的画舫上设宴,你也去玩玩。”
她拉过大孙孙的胳膊:“祖母都替你应下了,你若是不去,我这老脸往哪搁?”
“知道了……”王悬应下后,借口有事忙,大步离开。
老太太翻了一个白眼:“他有什么事忙?现在皇上都还没有给他领一个差事,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和周盈鬼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