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巾虽然碰到了雪,但一点都没有沾湿,甩几下就能把水珠抖落。
“无趣。”鹿添戴着暖和的围巾走在前面,崔岳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崔岳:“那你说说什么有趣?”
鹿添笑起来:“这样吧,我们玩个游戏。”
崔岳来了兴趣:“哦?”
“我们来玩捉迷藏。”
“去哪里玩?”如果是别人要他玩这个,崔岳早打发人走了,但是鹿甜甜说要玩,他高兴还来不及。
鹿添给他讲规则:“就在城郊,看谁先找到谁。”
崔岳一脚踢在雪上,答应:“行呗,我也许久没出门逛了。只是为什么在城郊,不在城里?”
“嗯……”鹿添捏着围巾玩,想了想,“你还没在城里玩腻吗?”
崔岳说:“腻了,那就城郊,等着明日被我找出来吧。”
送鹿添离开后,他身边的小厮问:“少爷,您有把握吗?那要是没找到怎么办?也没约定期限呀。”
“要什么期限?!”崔岳嫌弃小厮太笨,戳了一下小厮脑袋,“我找不到她,她也要来找我啊!”
子时还未到,鹿添已经站在了京城十里外的长亭送别坡上。
周盈随后赶到:“你离京要做什么去?”
“在京城待着烦,想去边城看看。”鹿添又问,“怎么只有你,师兄不来吗?”
“他?”周盈没脾气道,“徐太尉替岳丈进宫一趟,陛下就把调查乔府一事停了,他不知道怎么跟师父交代,一连喝了两日酒,现在还醉着。”
“这里有救急的药,和一些银两,”周盈把多出来的一个行囊交给她,还有一柄制式蛇刀,“你的刀。”
鹿添先把行囊挂在马鞍上,又接过自己的刀。
过山风的制服、图腾符号,都与一种俗称过山风的烈毒王蛇有关,刀也一样,处处透露着它与蛇文化的密切关联。
刀身近格挡处,有二字铭文。
嘉宾——鹿添佩刀的铭文。
周盈越到马上,调转马头朝东方:“走吧,我送你!”
她要去鹿城,也是白池州的主城。
上辈子,徐莅围剿乘风涧时,周盈就在鹿城调查。
它位于大虞版图的最东部,偏北,从京城到鹿城,最方便的路线是水路。
长河在京城的北方,从那里下水顺流向东,绕过中州天险,在入海前进南北运河,逆流而上,最后在白池州主城码头上岸。
“这里就是师父的老家了!”周盈在熙熙攘攘的岸口。
鹿添跟上来,站在她身边:“也是徐太尉的老家。”
周盈笑笑:“岂止是徐太尉,还是整个蓝家军的老家……太|祖可是从白池州起家的,光在鹿城征兵就征了八次。鹿城多武将,也正常。”
她们很快到了鹿择小时候住的地方,一个偏僻小巷里的破落院。
门是用三块木板拼成,木条钉上,年岁大概超过三十来年,上面有七八个缺口,裂缝无数。
鹿添推开门走进去,先看到了几个同样看过来的老人,他们手上是编了大半的席子。
其中一个开口,嗓音有些沙哑:“你是鹿、鹿……”
另一个探究些:“鹿择的?”
“眼睛耳朵长得跟鹿择一样啊。”
鹿择不和她说这里的事,都是鹿添上辈子调查她娘下落的时候发现的,所以这里的人也不认得她:“晚辈鹿添,前辈们说的正是家父。”
“鹿天?”老人抬头望天空,以为是这个天,觉得不够好,“那小子都跟蓝家军混到闻鼓去了,怎么也不多读点书,取这么个烂大街的名字。”
闻鼓二字是开国皇帝给京城改的名,天下通传。大家受够了前朝软弱无能的颓气,很钟意大虞的尚武之风,京城以外的百姓多称呼它的地名。
闻鼓——一听就很涨士气。
鹿添:“是锦上添花的添。”
一帮老头老太太沉默良久,矜持点头:“那还行……”
上了三楼,周盈跟着鹿添到老人家留给鹿择的逼仄房间里:“这就是师父以前住的地方?”
一张木板床,一扇窗。
家徒四壁。
老太太拿了一盏灯上来给她们晚上用:“再不回来,就把他的床板拆去修门。”
“多谢。”鹿添接过了灯。
老太太转身离开:“谢什么,你爹差人送来的。”
她沉重的步伐撞上楼梯,发出咚咚的回响:“还有一点钱,一点药……”
很快,房里又只剩她们二人,周盈扶窗俯瞰:“巢里说明年要缩减开支,钱能省则省吧。”
这个巢是指毒巢,它是过山风在乘风涧的据点,也是大本营。
周盈畅想道:“要是能抄乔府,我们就发财了。”
抄家真是暴利活啊,但这样的美差可遇不可求。
鹿添:“安顿下来后,我就去弄些药材,给人看病,帮人写信,有什么干什么,挣些零用。”
周盈还想交代些什么,发觉小师妹不需要多操心,只提醒一句:“记得钱要花在刀刃上。”
“我知道的。”鹿添点头,她着实深有体会。
砍人用的刀刃,真的费钱。
京城郊外。
北风呼啸,枯枝咿呀响。
崔岳从东跑到西,又折返数次,两天过去了,明明可以来找他拿下胜利的,可是鹿添影子也没见着。
他终于反应过来:“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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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崔岳意识到自己被甩之后——
崔岳:娘,我是傻孩子吗?
夫人:傻孩子,你怎么会是傻孩子呢。
感谢心有猛虎的20瓶营养液!谢谢!谢——谢——
第5章 (分离一)
离开京城以后,鹿添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渐渐平复的心境,想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这两天安顿好住处,周盈离开后,鹿添一边收药,一边到处转悠,看看风土人情、自然风光。
她首先要收自己需要的药材,上辈子乘风涧里的过山风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烟中的毒气毒死的,她要配的就是针对这种毒气的解药,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的钱肯定不够,打算黑吃黑一把。
有些药贩子不走正道,药材见不得光,只能蹲守那些收药的人,装出神秘样,把人带到他那里去看黑货。
鹿添很走运,第一天就遇到了。
“我那里就有一块牛黄,市面上你收不到这样的价钱。”药贩子滔滔不绝起来,“什么‘千金易得,牛黄难得’,客人你可千万别信这个说法……”
药贩子把鹿添带到城郊的一个破败观音庙交易,“这块够大吧!”他很得意地现出那块牛黄。
鹿添看了,确实是好货:“新鲜的。”
“什么?”药贩子睁大了眼睛。
鹿添笑着把牛黄收到自己袋中:“这块牛黄刚剖出来不出两日,鹿城近两日杀牛的只有一家,不巧被我撞见了。”
药贩子眼中多了一缕阴鸷:“客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做的是无本买卖,再让我五成又如何?”鹿添拿出原先说好的银两,又当着他的面放回一半,抬头商量,“小哥做这生意不做?”
这里是荒郊野外,少有行人,药贩子往外看看,回头咬牙切齿问:“不做又如何?”
鹿添拍拍袋中的黄牛,张口就来:“当然是报官啊,盗窃罪、走私罪、欺诈罪数罪并罚,黥刑、流放二千里外,脊杖十七,配役一年。”
“唬……唬人呢!”药贩子后退踉跄两步,“你空口白牙,诬赖我,判刑也讲证据的。”
鹿添把手里的钱抛起来,银光晃晃:“试试?”
灰色生意怎么能见官呢,药贩子好像真的被她吓住了,白着脸,向鹿添靠近:“五五就五五……小小年纪这么不善良——嘿!”
当啷。
一把钝刀落到地面上。
“啊啊啊——”观音庙里传来药贩子的惨叫。
鹿添只是捏住了他的无名指,往手背面掰,让他疼得丢了刀。
她皱眉:“你差点划到我的围巾了。”
说罢,又加了力道。
就因为一块围巾生气??!
药贩子痛不欲生,跪地求饶:“姑奶奶饶了小人!钱不要了,牛黄你拿去。”
本就是笔意外之财,赔上性命不好。
“再……再赔你你条围巾行不行!”
鹿添哼一声:“你赔不起。”
“本来只是想要你的牛黄,给你机会你不中用,”鹿添幽幽说道,“杀人未遂,现在你的小命也归我了,千万不要逃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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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落院子的门嘎吱嘎吱响,哐当一声,被鹿添拆掉,按了扇新的。
老人家们就问了:“甜甜,这是干什么?”
“浪费那钱干什么?等我们谁死了,空出床板再修也行。”
“贼都不惦记。”
到底是大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嘴里没有忌讳了。
鹿添拍了拍她黑吃黑搞钱买来的新门板:“不太清楚,那是我爹送来的。”
一听是鹿择的意思,大伙儿就不问了,开始唠起鹿择来:“死孩子。”
半夜,鹿添睡不着。
听说鹿城外一村边,有一座圣师庙。
她冒着严寒穿过大半座城,到了地方。
庙中祈福用的长明灯照彻冷夜,那里还有看守寺庙的人,点了炭火睡在边上的小室内。
深更半夜,唯有圣师像与鹿添相对。
那塑像镀了一层金,在袅袅香火间高高在上,俯查众生。
鹿添虔诚地拜了一拜,祈祷圣师有灵,保佑她此行得以逢生。
沙沙沙……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鹿添闪到殿后,从帷幕中看出去。
那是一道细瘦身影,趁此时无人,摸进庙中,跪在圣师像前,喃喃祈祷:“圣师保佑,让我躲过那煞神离开这里,我到别处圣师庙还愿,给您添柱高香!圣师保佑!”
哈哈,鹿添无声地咧嘴发笑。
原来是那个见不得光的药贩子,又蠢又毒,洗洗脑子,应当能为她所用。
咚、咚、咚。
说罢,他还磕了三个响头,添了把香火,很是心诚。
黎明十分,药贩子带着仅有的一包银钱和偷来的药材,赶路到了鹿城界碑处。
过了界碑,他就算离开鹿城了。
茶棚开得早,老板看他肩上霜露重重,歉歉一笑:“客人要茶和早点都还需再等等,水刚烧呢。”
“啊,凉水也行。”他走了半夜,实在累了,一屁股往长凳上坐下,背靠四方茶桌,“冷馒头也吃!”
老板只是愣了一会儿,很快端来温水:“那你等等,我进屋去拿馒头。”
看天色,白天又要下雪了,药贩子心里叫苦。
真是遭罪。
一股冷风从背后刮来,伴随一道煞神的低语:“唉——怎么办,圣师没保佑你。”
眼熟的青围巾一角,随风飘到他余光范围内。
噗——
药贩子第一口温水在嘴里转了一圈,又给喷出来,绝望地转身:“怎会如此?”
跟踪无声无息,还玩弄他,这真是十四岁能干出来的事吗???
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鹿添伸手接住几片,还是忍不住的想,不知道京城今天有没有下雪。
除了牛黄,鹿添还要草河车。
药贩子:“草河车的话,药铺都有卖。”
药铺的药可太贵了,鹿添没有那个钱,直截了当拍板:“我们去码头看看,有没有便宜点的。”
路上,鹿添随意一问:“你叫什么名字?”
药贩子趁机套近乎:“小人无父母,随这座城姓,没有名字,因住在观音庙下的果子林里,都叫我果林鹿。不知姑娘贵姓呀?”
鹿添笑笑:“这么巧,我也姓鹿。”
“姑娘也姓鹿!”要说遇到同姓人,应当是喜,可药贩子看她却多了一份同病相怜,“您是鹿城人吧?”
鹿添:“是。”
鹿城中的孤儿,最大的执念有两个:活下来;有个名字。
这个名字不是自己取的,如果有人给了名,那就是真的和这个世界建立了联系。
就像……流浪的小狗一样。
有闲心给人取名的,谁没读过书?
读过书的,身上大小背了个功名,不往上爬,反而热衷于给路过的孤儿取名字的,还真没见过。
正好,鹿添有这个闲心:“要不要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
药贩子一愣,慌忙地笑着摆手:“要名字做什么……反正死了也不会有人给我立碑的。”
鹿添手托下巴:“叫鹿荣挺好的。”
她在雪地里写下这个“荣”字,给药贩子看。
欣欣向荣。
“……哦,那就叫着吧。”药贩子走路都有些别扭了,“我去码头打探一下,看看草河车的货船什么时候到。”
说完加快脚步,越来越快,最后飞奔而去。
下雪天的码头人来人往,滑得很,鹿添追上他,又把他叫住:“等等。”
“嗯?”鹿荣茫然回头,平原雪域里,三十来岁的瘦弱汉子还没有摆脱那身可怜的伶仃气。
鹿添没有感情地伸出手:“把你的包袱给我。”
用来装牛黄。
“……”鹿荣即将解冻的心再度冰封,苦哈哈地上交了逃跑时带出来的包袱,见鹿添就这么顺其自然地背上了,也不敢跟她要钱。
好在鹿添还有点良心,给了他一串铜板,多余的钱又揣她自己怀里:“放心,我帮你看着钱,不让人偷了。”
她记得十六步巷的父母们,都是这么收走自家小孩压岁钱的。
气候严寒,码头附近的茶棚热乎,鹿添没有在那种要花钱的地方等人,她眉眼天生不含热情,覆上冰霜,更显生人勿进的冷气。
“小姑娘,在等人呢?”一个中年女人站在别人铺子的门边取暖。
鹿添只看了她一眼,不予理会。
是个人贩子,人贩子大多居无定所,没什么可利用的。
女人从怀里拿出一个热饼走过来,要塞到鹿添手里:“看你这孩子呆呆的,落雪了不知道躲躲。大娘这里还有吃的,饿了吧?”
这饼还冒着热气,不过在往雪天里放一会儿,就该凉了。
居然还有吃的,鹿添接过,鼻尖一嗅,有很劣质的蒙汗药,这个量都不能药倒她。
可是肚子好饿,她想,算了,凑活吃吧。
“多谢大娘。”鹿添接过饼,咬了一口,眼泪盈盈,还好这蒙汗药没有奇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