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杞谦一脚把箱子蹬进门,“太刺目了。”
卢倾倾张着双臂,随着箱子滑进客厅,“唔——coming!”
温杞谦快步走到卢倾倾前面,伸腿刹住一直滑的箱子。
她只图快乐,少顾后果,他得做控制局面的那个。
家里比较奢华,毕竟是女明星的家,尤其是见多识广的前夫哥亲自督导的审美,通往二楼梯间的水晶灯几乎从棚顶垂到地上。
温杞谦打量了下家里,问:“哪间是你的卧室?”
卢倾倾拉着温杞谦上二楼,穿过走廊,在一扇跟家内不成套的门前停住,指一指那扇厚重的公主房门。
推门而入,卢倾倾欢呼雀跃,一下跳在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床上,扑腾扑腾腿:“终于回来啦!”
埋头进床单,吸吸自己曾经的味道是否滞留了下来。
温杞谦轻轻揉了揉卢倾倾的脑袋,说了句:“住在桉城,确实委屈了你。”
卢倾倾立刻撑起胳膊,自知“终于”是失言,大声否认:“不委屈!”
他家属于比较经典的干部风,简约大方,墙裙是木头的,地板是木头的,沉沉的用色,跟bling bling的自己家,完全不同的风格。
卢倾倾从床上爬起身子,小心翼翼劝温杞谦:
“住在你家,我很安心的。你不要自卑。”
温杞谦一愣,觉得好笑:“我没有自卑。”
卢倾倾盯着他的脸色,确定他真的没有自卑。
温杞谦拿个靠垫,放在她床上坐着。
卢倾倾不忍他忽然的小心翼翼,要抽走坐垫,“你直接坐在我床上好了!”
温杞谦攥住卢倾倾的胳膊,制止:
“你太敏感。是我们坐了一路高铁,穿着外裤坐床上,我受不了。”
也是,他在桉城穿外裤都尽量不坐沙发。
如果别人真的自卑,经由自己嘴巴说出安慰的话,也是不得体的。何况,温杞谦没有这个意思,像是给他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卢倾倾觉得气氛被自己破坏,本来只有两个人的家里,失去任何监督与管束,应当非常惬意才是。
她起身,从床底拉出自己的“百宝箱”,一一展示给他。
都是一堆不值钱的“破烂”,因为载着记忆,成了珍宝。
风筝,是小时候卢祖音带着她去故宫里放过的,她童年的快乐时光和妈妈的失意时光重叠,所以长大后恭祝妈妈事业长青,不作纠缠;
转印在一种人造水晶上的卢倾倾百天照,和温杞谦家书架上的成套······
卢倾倾不止往外掏珍宝,还拖来了温杞谦给她提了一路的行李箱,打开,开始往里放。
温杞谦看到了,他给她买的大鼠,被行李箱压扁了,她也要固执地带回来;
他做的一次性纸杯土电话,也被她不知什么时候收起来,保存的这样好;
还有一只没有蝈蝈的蝈蝈笼子,她说是孟晚晴特意偷给她的。
温杞谦饶有兴致地趴在了卢倾倾的床上,听她讲每一件珍宝锁着的故事。
卢倾倾兴致勃勃讲着,忽然顿住了,望着温杞谦。
他还在等着她的下一句,抬起沉浸的眸子,轻声:“怎么了?”
卢倾倾有点不好意思笑笑:
“你这样趴着倾听的样子,让我想起第一次见你,你伏在餐凳的椅背上,差不多的姿势和表情。那时候,我以为你在嘲讽我。”
温杞谦的笑弧展开:“傻不傻,我觉得你特别有意思。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我敌意很大。”
“我一下飞机,还没见到你,我妈就叫我跟你学习,说什么你熏陶我的话。我逆鳞飞起来了。”
卢倾倾故意撇嘴:
“你也该收拾!到现在还记得我中考成绩和名次。”
温杞谦拿起带她照片的水晶,在手里仔细把玩着,对着灯光,看水晶里的卢倾倾,又和现实里面前的她比对一下,柔柔的:
“我在家时,常对着你那张照片看,仿佛能通过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神奇世界。那天,还记得是个阴天,你从照片上下来了,好像那张照片活了。鬼使神差的,我想推开书房门叫你进去看看你自己的照片。你戴着珍珠项链坐在沙发上拉琴的时候,整个家有种死灰复燃的感觉。我伏在椅背上看你,后来也觉得了这样看你很冒失。”
冒失什么呢,大约第一面就觉得泄露心思显得自己轻佻。温杞谦没再讲下去。
他们在北京的屋檐下,对望了很久。
“哥。”卢倾倾娇娇一声,温杞谦的眼神有极力控制的一跳。
她喜欢看到自己能左右他定力的样子,又叫是娇娇一声:“哥。”
温杞谦的喉结提到颈子上方,迟迟没有落下,睫毛湿濡濡的。
卢倾倾伸出食指,点点他青筋盘虬的手背,拥抱过她很多次的手背。
“你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原来你第一次见我,会是这么友好。”
“傻不傻。小傻子。”能是友好?一见钟情。
卢倾倾一低头,头发垂下来,遮住了额头。
温杞谦伸手,轻轻给她拢上去。他喜欢她光明袒露的样子,可以不遗漏她的表情。
他爱她每一个表情。
卢倾倾噘着嘴:“我那天剃光了头发,冲动后很后悔,但嘴硬不承认。我一眼见到你很帅,心下自卑,尤其我知道邓雨菲是从你家出来的,她毛茸茸的。我一时计算不出是吃醋,很生气,就想把邪火撒在你身上。我到很后来,才敢朝自己承认,第一面,我就吃醋。”
温杞谦:“那不是我们的第一面了。”
“那什么时候?”
温杞谦轻轻的:“将近16年前了。”
卢倾倾想起他爸讲过的故事了,笑着纠正:“是15年前啦!”
温杞谦转过头,看着她:“三天后,你就16岁生日了。”
卢倾倾惊讶:“我都没跟你讲过,你怎么知道?”
他的指腹轻触在她的苹果肌上,苹果肌很柔软,要吞掉他的指腹,他忙收回微颤的手指,声音还有余颤:
“傻不傻。我不止是你哥。”
被触的心头毛茸茸的,卢倾倾嘿嘿笑,舔舔嘴唇,不好意思跟他对视:“情侣。”
她的小手指从枕单下偷偷游走过来,勾住了他的小手指。
温杞谦只觉灵魂被她的小手指牢牢钉在了遥远的、谁也发现不到的地方,连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方向。
他闭了下眼,还能望见她不经意的小表情——她占据了他的脑子。
她的话锋越来越窄,他约束起自己:
“还是你的紧急联系人。”
“败兴!”卢倾倾翻个白眼。小手指已经反扣,抠着他小手指上的皮肉。
孙屹元总是这么不合时宜插进别人的生活里。越是晚上,他越有精神。
甩来一个视频。
卢倾倾接起视频,情绪恹恹回孙屹元。
温杞谦要抽回小手指,被卢倾倾紧紧扣住。她又不傻,不会把两人暴露在镜头里。
孙屹元瞧见了卢倾倾的卧室:“大闺女,已经到北京了?”
卢倾倾哼了一声:“嗯。”
“好极了。我开完年会,给他们放了假,找你过年。”
卢倾倾瞪鼻孔,不屑:“回陕西,孝顺你爹妈去呗。”
“好极了,我把你的孝心转达给你爷爷奶奶。”孙屹元有种特殊的本事,总能从女儿的爱答不理里掘出高尚的品质。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有孝心转达给爷爷奶奶?我不认识他们。”
孙屹元朝屏幕竖大拇指:“你只是害羞,表达的很含蓄。是个孝顺孩子。”
卢倾倾见温杞谦在她手机后面别过头,可能在忍笑。
她不想叫温杞谦看父女拌嘴的笑话,一时说漏了嘴:
“当着别人的面,你别丢人。”
孙屹元傻在屏幕里:“当着谁的面?你那里有谁?”
温杞谦一下转过头,眉心起皱:疯了?自爆?
卢倾倾小脸凝固,抄!自己卖自己!
她硬着脸皮,栽赃诬赖:“我说的是你那边!没有小姐姐吗?”
孙屹元暴跳,转着手机扫一圈屋子:
“泥少栽赃俄!俄是个做爹的,当着泥面,很收敛!要给泥做表率嘛!”
“哦,是吗?”卢倾倾看了一眼温杞谦:危机化解了,锅甩出去了。
温杞谦微微摇头。
他什么意思?不信?还是对父女无语?
卢倾倾不解。
孙屹元自证完,指着屏幕:“你也转一圈,我怎么觉得你那边有人?”
温杞谦在手机后面耸了下肩:你爹可不会随便背黑锅。
“你发什么疯?我才多大,就学着你玩人!”卢倾倾色厉内荏,用了不大好听的词。
温杞谦的长五指很无奈地插在脸上。小妹妹用词······
孙屹元忿忿不平:“哼,过完年,你赶紧去英国,省得在国内待的眼花缭乱的!”
一提把自己送走,卢倾倾挂了视频。
她不敢直接抬头,知道温杞谦非常介意她出国的话。他只提过那一次,她就知道他失去了某种安全感。
“好了,把东西都收起来,好好睡一觉,明天我接你到山庄上去。”
温杞谦想抽回自己的手指,帮她收拾那堆珍宝。
卢倾倾没放手,温杞谦就失败了。
他一点都强势不起来了,但装不明白:
“要怎样啊?看你床上摆的这个乱,我帮你一起收拾。”
卢倾倾使劲掐了一把温杞谦的手背:“之前你还说爱我!”
温杞谦猛抬头一愣,唇线绷到发干,很久才一句:“哪有这么过分过。”
“我上次感冒的时候!”卢倾倾心灰。她爸一提出国,温杞谦连爱她的话也不再承认。
温杞谦垂着额心,收拾着乱糟糟,却是从床的这一边摆到另一边,做着无用功。
“你不是······发烧睡着了吗?”
“我都知道你喂药!”铁证还要翻供,最激恼人,卢倾倾吼起来,“还有那天你爸擦地,你可是在我清醒下······”
“早点睡!”温杞谦起身,拦断了卢倾倾的话头。
见他往外走,卢倾倾喊他:“你干嘛去?”
“我回酒店。”
“家里只有我一个!我害怕!”
“叫物管。”
卢倾倾跑到门口,横拦住温杞谦,仰着脖子,指着隔壁:
“你可以像我一样,隔着一扇墙住我家。”
温杞谦的脸上没有松动的迹象,暗沉沉的声:
“他们不知道几个小时内,我居然回了趟桉城接你回来。只当我在北京逛街呢。”
卢倾倾没了办法,知道温杞谦不会留下来陪着自己。英国留学被一而再的提及,最怕今晚的态度,成为两人结局的开端。
她叉开胳膊,挡住他的去路。
温杞谦握住卢倾倾的胳膊,想好言相劝,但发现自己手心的胳膊细到让自己的怜悯丛生。
他那些劝慰的话,只变成了一句灰飘飘的:
“你真知道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就应该清楚,你可以这样阻挡我的去路。而我不能阻挡你的。”
“为什么不能!难道男的挽留女的很丢人?”
那瞬间,温杞谦才发觉,她考虑问题,还只是个小孩子。
他答:“不丢人。如果能做你的垫脚石,我很情愿。但一个男人做你的绊脚石,是谁,我都不情愿。”
温杞谦走了。
男的留女的,女的拒绝,似乎不仅不是失败,反倒有一种深情的氛围。
女的留男的失败,就只是无地自容的滋味。
卢倾倾自己在灯火通明如水晶宫的家里,站在那里,像个冰雕。
世事有时滑稽幽默,到他家时做过冰雕,回到她家,她依旧做了个冰雕,境地却截然相反。
在灯火通明里,等一个无知的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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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一根火线
温杞谦没食言,第二天来楼下接卢倾倾。
同行的还有他的父母,以及卢倾倾之前的司机,和那辆夸张的星空顶幻影。
这辆车是之前为了卢倾倾念中学买的。
选校前,已知那所学校的校风,同学上下学都有专门的司机。
像所有不想孩子在外栽面的家长一样,孙屹元和卢祖音给女儿配了幻影代步。
入校后才知道,大家果然攀比谁的代步更昂贵,谁家保姆有什么拿手菜,会在聚会时斗一斗······
那种浮夸光怪的生活,已遥远了。处在其中的时候,总也“不够”,一旦有沉淀的机会,再回首,生出不忍直视的“没劲透了”。
卢倾倾觉得物质充裕下,在温杞谦家的日常比较有踏实感,有生机。
不远处拉着车门的温杞谦,跟这辆久置不开的豪车有一种不谋而合的相配。
尤其他穿了件呢大衣,估计是来最近在京考试后买的。桉城读高中时,他还不这么穿,冬天有羽绒校服强制性穿。
虽然淹没在千篇一律的校服里,依然气质拔群。
但告别学校后,可以量体穿着,温杞谦成了漫画里的夸张男主。
卢倾倾偷偷一笑:帅哥才是豪车的最佳配置。
驶往房山区的山庄,温所和林辞林有点默然。
——一种发现“庇护”了半年的小女孩是“公主”的沉默感。
知道老总和女明星的孩子生活条件会很好,没想到对于普通生活的视觉,还是一种冲击。
因为竭尽所能的想象,只是卢倾倾曾经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
司机忽然开了星空顶:“孙总交代的,图个新鲜。”
不出面也能掌控、调动着局面的孙屹元,叫卢倾倾觉得他周到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周到······
卢倾倾有一种“犯了错”后的小心翼翼感······好像故意隐瞒了“公主”的身份,在他家“吃糠咽菜”了似的。
倒是温杞谦姿态很大方,见卢倾倾偷舔唇角,拧开她的保温杯,递了过来。
粉色的保温杯,被温杞谦的长手指一握,变得滑稽,像个小巧的玩具。
卢倾倾接过去,手指落在他手指握过的地方,带着他的体温,熨帖的温度。
像他时时的风度。
路过某处地标性建筑物,温杞谦会装作不知道,让卢倾倾充作导游,为他介绍一番,车上的气氛才渐渐升温。
到了卢倾倾的地界,却需要温杞谦来暖场。她心中和车窗外北京冬日少有的蓝天一样,澈亮、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