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管的毛上,落满了泪水。
据说,一个回避事实的心理障碍者,一旦会哭了,离痊愈,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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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促重逢
八月下旬,又是寻常阴天,灰云淡淡,温杞谦路过小区里乘凉的邻居,招呼也是淡淡的。
他过去,邻居们望着他的背影迟疑。
大家对他的样子有点记忆模糊,似乎有点像干部楼上的那个让人津津乐道的高材生。
这个小区逐渐的有职工卖了房,外面的人入手,邻居们换了一批陌生的。
温杞谦简利的步伐远了,邻居们才窸窸窣窣讨论起他:
“物业贴出的卖房,是温家吗?”
“是。卖了吧?我看印着中介广告的车过去了。”
“听说几年前他和······”
老齐穿着工作服,抄着口袋过来,打断邻居们的议论:
“别他妈瞎说了!”
凑头聊的邻居们,有点讪讪的。
老邻居们都知道老齐跟卢倾倾相交甚好,以前常会见到她们坐在食堂前的乒乓球台旁聊天。
老齐会拿些吃的,塞卢倾倾嘴里。
老齐带些斥责的口气:
“他家阿姨,老劳,来食堂解释他妈的多少回了!人家不是亲兄妹!不是告诉过你们了吗?这事儿还能再他妈的这么嚼咕?!”
“房子卖了,那温所和小林回来住哪儿?”
大家赶紧转移话题。
老齐摇摇头:
“领导的事儿,能和我们说?本来人家也成年的不回来住。谁叫这小区有坏蛆!把人家照片传网上了,这蛆窝,不住也罢!”
无差别扫射后,老齐走了。
谁能揪出当年窥到温家屋檐下的秘密,并拍摄上传的那个人?
往往就是知道被伤害了,却找不到真凶,看谁都有嫌疑,才是生活里的常态。
幸而有老齐这种人,遇到不平,还是选择维护了忘年交的朋友。
即使有年头没联系了。
桉城的阴云,连绵到北京,有时北方在同一天共用一个天气。
以前是卢祖音忙,现在是卢倾倾脚难沾地,娘俩见面还是有点困难。
不过,今天,卢倾倾在北京见德国来的客户,可以和卢祖音吃个下午茶再回深圳。
卢倾倾开着车,来到大悦城外,打给卢祖音。
听见服务生的“您的咖啡”,她问电话里:
“妈,你到了?”
往常,卢祖音都是“压轴”出场的那个。明星的通病。
卢祖音忽然支吾:
“你先在外面等等我。”
“在外面等你?”
卢倾倾转着方向盘,疑惑。
“你都喝上了,却叫我在外面等?你偷吃独食!”
卢祖音有点急:
“你先在外面草坪里等等我,我马上出去。”
卢倾倾已停好了车,朝电话里:
“我到草坪里干嘛!我又不是狗,要去草里拉屎!”
这话说完,莫名觉得熟悉。
卢倾倾停好车子,径自去了和卢祖音约好的甜品店。
店门口是收款台,摆了自制的瓶装饮料,有人买单,玻璃瓶叮叮当当抓着。
这声音,忽然就和记忆里的场景,对起来了。
——温杞谦带她出门采购时,赶她去草坪系鞋带······去采购她家乡特产,瓶装的北冰洋也是叮叮当当······
他不在,处处都是他的痕迹。
卢倾倾往里走,找卢祖音,却一眼看到卡座里面冲自己的林辞林。
林辞林抬头看到卢倾倾,一下就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不知所措。
原来,卢祖音在会面林辞林。
怪不得叫自己在外面等着。
已经几年不见了。
林辞林五官倒没什么变化,就是生了点白发,反而和没太衰老的面相有点不搭配了。
她看卢倾倾的眼神,太过小心翼翼了。
卢倾倾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叫了声:
“林阿姨,好久不见。”
这一声好久不见,越过了太多太多的波折。
故作的云淡风轻,反倒有点况味沉沉。
林辞林赶紧应,等卢倾倾落座了,才慢慢坐回座位。
最后一次见林辞林,还是孙屹元组织在山庄上,那时的季节,显得山上有点荒,却是团圆的。
现在热闹街区,熙攘甜品店,却物是人非了。
三人间,流淌着音乐,不知道从哪一句先说起。
因为卢倾倾,要避讳孙屹元,要避讳不在场的温杞谦。
像一副正下着的棋盘上,突然有两个棋子,再也不许动。
棋局,就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了。
可能自己不来的话,卢祖音和林辞林还能以友谊相处,是自己坏了味,卢倾倾准备想个不尴尬的方式离开。
走神时,旁边有个熟悉的脚步声越靠越近。
卢倾倾下意识回头:“爸······”
“爸”字发出不到0.01秒,卢倾倾就看清了,不是自己爸,是端着甜品盘、愣住的温所。
温所比孙屹元清瘦许多,脚步声本没有宽壮的孙屹元那么重,但是,这几年,他老了,岁月沉到了他的脚上。
蹉跎成差不多分贝的中年男的脚步声。
卢倾倾立刻别回头,掩饰失态,愣愣望着对面的空位。
——经常这样的,忘记了爸爸不在人世间了。
毕竟,打小和爸妈分隔在不同的城市惯了。还在惯性着,放了假,就会见到了。
那声发音不清的“爸”,大家都听到了。
时间在在场四人的身上,凝固了那么几秒。
温所走过来,默默地,把给卢祖音和林辞林取的甜品递到卢倾倾面前。
卢倾倾望着温所的手指,难过。
又是中年男才有的皱纹。
——孙屹元虎口处,也是有那么几道深痕。
一般都是卢祖音和林辞林见面,这次却有温所,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温杞谦出事了?
卢倾倾抬头,呆愣地望着对面的林辞林和温所,一直没有敢开口。
她经不起另一个打击了。
最近暑假,没去学校,也不会有阶梯教室最后面的影子。
所以,不知道温杞谦近况如何。
安静却忐忑地等着林辞林和温所聊起什么,好加以推测。
但因为卢倾倾和温杞谦遭受的痛苦,反而让三个家长极力避讳着当面谈起另一个。
他们聊今天的天气,聊北京的交通······
终于,卢倾倾插了话:
“出了什么事?你们坐到了一起?”
三个人立刻像犯了错,低下头,在思索怎么开口。
卢倾倾抽离掉所有情绪,直直问:
“他出事了?”
林辞林立刻抬头:
“不是!是我约的你妈妈,没想到你今天会来。”
不是温杞谦有事就好。
卢倾倾心底一下落了块石头,吓死了。
永远也无法想象温杞谦的鲜嫩白脸变成蓝色。
人死了,会发蓝。她见过。
卢祖音:
“小温回桉城卖房子了。”
温所和林辞林立刻看向卢祖音,他们不知道告诉卢倾倾这个消息合适不合适。
卢倾倾愣了下,看着温杞谦父母:
“为什么?你们今后住哪儿?北京?”
林辞林和温所避着卢倾倾的目光。好像她所有的遭遇都和他们相关似的。
“他说需要钱。我和他爸爸在西北有宿舍的,反正也住不着。”
卢倾倾:
“今后你们退休,西北工作结束了呢?房子卖了,住哪儿?”
温所马上解释:
“我们这个级别,退了休住到单位的离休所。用不到桉城的房子。”
卢倾倾:
“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过了会儿,林辞林:
“打官司。”
“跟谁?”
“当初网暴的那些人。已经找律师走程序了。律所已经找了平台,拿到了部分造谣者的信息,一起起诉。”
卢祖音朝卢倾倾:
“林阿姨和温叔想托我找你,征求你的意见,拿你视频账号里被污蔑的证据。”
那个被网暴到最后只能停更的八段锦账号。
弃用有些年头了。
卢倾倾没有说话。
林辞林和温所也就没敢再劝她。
本来选择回击,也不是每个受害者都有勇气的事。需要跨越很大的心理障碍。
卢倾倾可是由网暴,间接失去了爸爸。
很久,卢倾倾没有回答。
后来,卢倾倾再从情绪里反应过来时,温所和林辞林已经走了。
——她现在,基本是工作学习狂人,不大需要什么情绪,一旦陷入个人情绪,会失去和外界的连接很久。不知道周围人的来来去去。
因为情绪不佳,卢倾倾没从卢祖音那里接回吸管,独自回了深圳。
很久了,邓雨菲和吕伯庸在联系卢倾倾时,总是小心翼翼的,不怎么敢提起他们知道的温杞谦的近况。
也可能光靠温杞谦自己,也没什么近况可聊,他的生活总是千篇一律的乏善可陈。
卢倾倾主动找了吕伯庸,他在桉城,也许温杞谦卖房的事,他多少知道一点。
没想到,对于温杞谦卖房,吕伯庸一无所知,倒是提醒卢倾倾:
“你俩当时的旅行箱还在我家收着呢。那天家里来了亲戚的小孩,给你们拆了个箱子,全是玩具,他们给瓜分了一点,实在对不住。”
卢倾倾这才想起,那次和温杞谦去香港,带了一整箱的礼物给麦咚咚和孟晚晴。
只是,那次网暴连锁反应后,卢倾倾直接弃了各种社交账号,几乎换血重新开始。
老朋友们,很久不联系了。
卢倾倾很想她们,可是之前的手机号不用了,旧微信也不知道怎么找回,只好登上滨海的校内网,寻找联系方式。
温杞谦卖掉了桉城的房子,和那个城市的连接,慢慢在减少。
卢倾倾寻找旧友,和那个恨不得遗忘的城市,又无形中在连接。
两人在用自己的方式,朝着对方的世界企图小心试探······
兜兜转转······
直到,吸管被偷,加速了两人的重逢。
开学前,卢倾倾带吸管去宠物店洗澡。
一般都是把吸管送到洗澡间,她去旁边不远处的便利店吃关东煮。
这回,等她煮完回来,吸管就不见了!
卢倾倾疯了,朝店主:
“我狗呢?”
店主呆呆的:
“不是爸爸领走了吗?”
卢倾倾急眼了:
“我和我狗,孤女寡母,哪来的爸爸?!”
“经常陪吸管来美发的那个啊!”
经常?
卢倾倾和店主对证半天,查了店内监控。
我抄!
温杞谦偷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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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泯恩仇
卢倾倾跳上车,一路开到五道口。
温杞谦在北京的房子就是这里。
明明在路上,卢倾倾还一股算账的怒火,到了他家楼下,就偃旗息鼓了。
她逃避,又不甘,心中乱到没有主意,打给卢祖音,一顿质问:
“妈!宠物店说常带吸管去美发的是个男的!你在外面搞彩旗飘飘了?”
卢祖音可不受这个栽赃:
“放屁!你都打听出是男的了,我不信你不知道男的是谁!”
“······”
卢祖音呲牙咧嘴骂起来:
“我强烈怀疑你早就知道狗是小温买的!实话跟你说,狗只要在北京,给它当爹当妈伺候它的,就是小温!我可受不了大活人去伺候狗!”
“······”
嗯,从头一次见狗扎着紫色蝴蝶结,卢倾倾就心底知道,这是copy 她有次扎着同款蝴蝶结去接温杞谦下晚自习。
所以她骂狗丑成狗。
故作否认过去的一切。
而且从吸管不大搭理卢祖音时,卢倾倾又多了怀疑——那么黏人的吸管,到底谁在帮卢祖音拍戏时带着?
卢祖音见灭了卢倾倾的威风,降了音调:
“女儿,我不劝你爸爸的事过去了。我不是你,没资格那么劝。我只是想说,你和小温这么折磨自己,做父母的,看了心疼。好好的时光就这么在痛苦中度过,什么都偿还不了,也轮不到你们两个偿还。整个事件中,错的是别人。”
卢倾倾坐在车里哽咽。
快三年了,卢祖音一直都表现得很坚强,也从不提起孙屹元。
但卢倾倾清楚,前夫哥的离开,给前妻妹缠斗的生活,形同剪断了一直拉扯的皮筋。
卢祖音伤至很深。
人到中年,还在继续的关系都是年轻时筛选下来的,前夫哥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死了,她也死去了大半。
她看待存留着的世界的眼光变了,也发福了,不打美容针了,偶尔上个采访,也不嗲了,回归自然状态了,有点温和了。
妈妈守望着女儿的时候,女儿也在守望着妈妈。
清楚妈妈的改变。
卢倾倾听见妈妈拆穿了自己,回归了做女儿的状态,不再是硬撑着爸爸事业的卢老板。
即使女儿不哭出声,妈妈也知道。
卢祖音很温柔的:
“宝贝,爸爸如果还活着,不希望你浪费好时光的。你活得痛快,他才高兴。他当初带你走,是受不了你被人追着骂。他对小温没什么负面意见的,我们聊过的。也许有那么一两句抱怨,也是一时的撒气而已。该怎样生活,你该有自己的决断了。我不干扰你。”
卢倾倾坐在车里哭。
妈妈这些话,让她觉得好像这几年的别扭,是种白费力气。
车内没有开灯,抬头时,车外的影子看得竟很清楚。
不远处,吸管被长瘦的手指捧抱在怀。
车窗的高度有限,那高高的身影看不到头,但他化成灰,卢倾倾也知道是谁。
吸管还是那样被长瘦的手指窝着,但在靠近了。
长瘦的手指扣在车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