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阎罗殿。
殿门两旁雕刻着人鱼的长烛台摇晃着幽幽冥火，古旧开裂的黑色石阶上，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苏七。
她顶着灾厌脸，光明正大地划破空间，来到了这个死人的国度。
而今，她已经很自然地融入了这个角色，仿佛自己真是那个九天之上无人敢惹的魔神，一声招呼不打就直接登上了阎罗殿。
正在生死簿上勾勾画画的阎罗王见到她，吓得可谓是面无人色，差点一骨碌摔到凳子下边去：“尊、尊上为何大驾光临？”
苏七漫不经心地往他桌角一坐，掀起一本生死簿来：“你，站开。”
阎罗王扶了一下自己歪掉的帽子，忙不迭往边上站，扯让出他的椅子来：“尊、尊上您先坐，我去给您倒杯茶。”
苏七没阻止他，专心致志地翻着生死簿。
好在苏家算是人界之中的名门望族，不难寻找。她翻到娘亲林雪媚的名字，上面写的阳寿五十六，与娘亲的卒年相距甚远。
绝对是非正常死亡。
“她在哪里。”苏七指着那个名字，“带到跟前来。本尊耐心不好，别让我等太久。”
阎罗王想也不想，立马跑去叫人。
苏七知道，她借用灾厌身体跑到阎罗殿去，已是绝了自己的后路。灾厌下次回到身体，一定会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她的目的。
不过，这些弊端远远无法盖过她对当年真相的渴望，娘亲是否含冤而去，她的死是否和自己有关，这些都是她非要弄清楚的事，即便为此付出代价她也认。
等待期间，苏七还好奇地往后翻了一页，顺带看了看苏家这辈人的情况。
苏织锦由于金丹修为，她的阳寿延长了百年，目前是一百六十岁，但奇怪的是，她的名字竟然也出现在书页背面的“死”簿上，“生”簿上，她的名字有很明显的被划一道的痕迹。
她用手抹了一遍墨痕，发现墨迹还是新的。
苏七呆了呆。
苏织锦，死了？
还就是她穿到灾厌身上这会儿发生的事？？
她还找了半天她自己的名字，却发现生死簿上的“苏七”既无生年也无卒年，详细介绍里一片空白，就算她用墨笔去勾画，也划不掉。
她想起自己契约赤霄剑的事，心中一悸。
她不会……真是哪位神仙大能转世吧？
苏七心里犯起了嘀咕，又好奇地翻了翻与她同去危月秘境的几个同门的名字。
陆宁没死，十人之中，除苏织锦外，只死了两人。
估计他们是糟了什么劫难，或者运气不好，被花容抓到了吧。苏七心情复杂地想到。
恶人自有天收，苏织锦在这里暴毙，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她的命。
不一会儿，黑白无常拘着林雪媚的魂魄来到了阎罗殿，他们一人拿哭丧棒，一人拿铁链，各站一旁，讨好地微微躬身。
和阎王一样，这些小鬼也无一人敢抬头直视她的脸。
“都下去。”她冰冷着一张脸，赶走殿中侍从后，又挥手布置了一张结界。
林雪媚的魂魄和她死时的模样相同，在地狱里也没受多少苦楚，从未被带到这里来的她，怯生生地抬头张望，见带她来的鬼差都离开了，有些害怕地低下了头。
尊上……
虽然不知道鬼差口中的“尊上”究竟是十二重天上多么尊贵的神仙，但就从阎罗王恭敬畏惧的态度上，就能看出他绝非好惹的货色。
她也不清楚，她不过是个凡人，怎么能让尊上亲自来地狱找她。
“我是为苏七而来的。”苏七道。
在娘亲面前，她不再自称本尊，虽然态度和当初她们相处时一般和善，但碍于这幅身体缭绕着的杀戾之气，看上去依然让人心头惴惴，不敢靠近。
林雪媚睁大双眸，震惊万分：“难、难道——？”
她只是个妇道人家，虽然不懂修士们的那些条条框框，但就从尊上突然和蔼下来的态度，和他嘴中提到的人名……
大胆猜测，在她亡故的这些年里，七儿和尊上有了一段爱恨情仇，这也正是尊上下地府捞人的主要原因。
七儿……出息了啊！
苏七：？
不知道娘亲为什么激动，感觉她可能脑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
她继续试探地问了下去：“苏七的真正身世，你知道多少？”
林雪媚思索片刻，似乎稍显疑惑：“真正身世？她爹或许不是苏决生……但我也很奇怪，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我只知道，那日我游山玩水，有个神仙托梦给我，说赐我一场机缘，后来我就怀上了身孕。遇到苏决生后，不到九个月我便产下了苏七。”
苏七：……
“那个神仙长什么样？”她问。
“印象中……好像穿着一身紫衣，看上去挺有气势的。”林雪媚努力回想，“苏决生也一直纠结这个问题，他不信我的话，以为是我偷了人，这些年来他对我还算不错，但对七儿非常冷落，七儿的相貌也与他没有半分相似，我有时候也在怀疑，七儿会不会是哪位神仙的转世？可若是神仙，她怎会没有灵根？”
“这个问题直到我死后，我才明白，原来七儿并非身无灵根，而是中了胎毒。苏决生为了报复我，娶了张家大小姐做正妻，她见我怀着孕，便暗中在我的食物里下了毒，以至于七儿身体虚弱，无法修炼。”林雪媚眼见尊上或许能为女儿做主，带着哭腔一股脑儿地将委屈说了出来，“就连我这个短命鬼，也是拜她的慢性毒所赐，没多照顾七儿几年，便撒手人寰了……”
苏七呆滞了许久。
她一直以为爹不疼爱，是因为她庶出且无能的缘故，原来爹娘之间还有这么一层误解。
而导致这层误会的元凶，不就是那个身穿紫衣的某位着急投胎的神仙么……
这么说来，她倒是能理解十八年来为什么爹冷眼看着二姐欺负她，不闻不问，说到底，老爹渣是渣了点，但黑化的源头还在于某个性子急躁不把话说清楚的某位神仙。
苏七愧疚感直线上升，她眼珠一转，干脆用灾厌的身体给她谋个福利：“你死后，苏决生为你的尸身打造了一副千年玄冰制成的冰棺，如今尸身鲜活如旧，不曾腐坏。你既执念缠身，我便送你回往人界，将一切真相大白。”
“真的？”林雪媚喜出望外地抬头，眸中有了光，“七儿当真不是凡人？”
“嗯，她就是你梦中的神仙，借腹转生罢了。巧的是天意弄人，转世后她已无前尘记忆，不能为你洗脱冤屈。”苏七点头。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这回事，但先这么安慰一下再说。
能让娘亲死而复生，已经了却了她平生一桩遗憾。
接下来，在“灾厌”的施压下，不多时就有鬼差将林雪媚接走，好生送到阳间去。全程苏七什么正事儿也没干，光翘着二郎腿坐在阎王爷的宝座上喝茶了。
等到鬼差事情办完，前来复命，她又漫不经心地让他们带她四处转转。
其实阴间景色也就那些，虽然忘川路和奈何桥都很出名，但就算是天上无聊的神仙，也没谁会专程来这儿看风景。
对这种阴气森森的景象，她也欣赏不来，她不过是想借看风景的由头去摸一摸三生石，试试能不能恢复前世记忆。
然而，当她颠儿颠儿地坐在黑白无常抬的轿辇上，途径忘川路时，还是忍不住被阴间的景色吓了一跳。
只见道路两旁鬼气森森的杨柳树上，挂着两副欢迎联。
一副是“忘川欢迎你”，一副是“常回来看看”。
这两副欢迎联显然是为了她刚挂上去的，看着道路两旁规矩站好的鬼差，和搬着梯子刚挂完联的牛头马面，忽然有种高层神仙在基层巡视的既视感。
就是这欢迎词有点……让人瘆得慌。
要不是为了三生石，谁想来这儿啊！
她嘴角抽搐，别过头去，不再看那一张张讨好的鬼脸。
不多时，鬼影绰绰的忘川河到了。
河里的水散发着冰寒的气息，呈现出死黑色，只要稍一靠近河中，水里就会哗啦啦地伸出雾气般的黑色手，一不小心就会被拉入河中，永生永世待在这里。
奈何桥也分上下两座桥，一座修葺工整，走过去十分踏实，却只有善魂方能进入。另一座是下桥，桥面烂得只剩下四条索道，暗合“死”字，从这里过的鬼魂，能安全走到对岸的，仅有千分之一，那些生前做过十恶不赦之事的人魂，都只能从这里走过去。
而那些恶魂掉入水中，尖叫着的狰狞面孔，也成了忘川河一处永恒的风景。
苏七不是什么烂好人，没有多余的善心给他们修桥，她巴不得那些恶魂全给掉下水里，本着看风景的心态观赏过来，却在奈何下桥的排队鬼魂中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苏织锦。
她被其他恶魂挤兑，本身又没什么别的能耐，加上地府也不是苏家的势力范围，平日里她得意的东西在这里都失了效，于是只能受着，忍着其他恶魂插队。
苏七嘴角勾了勾，随意问了句身边的鬼差：“她怎么死的？”
鬼差翻了翻手头上的簿子：“回尊上，这人活该，她雇凶杀她的妹妹苏七，被苏七一剑反杀了。”
苏七愣了一下。
被她反杀了？
等等，现在她在灾厌体内作威作福，那么，鬼差口中的苏七，就是灾厌……
那个恐怖的大魔头，他行事作风肆意得很，又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究竟在人界干了什么？？
缥缈宗……乃至整个人间，不会都被他搅成一团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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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苏七此时即便担心着人间，她也无法亲自下去。
毕竟灾厌用她的身体，无论做什么，也不至于搞得人界崩坏，可她要是踏足人界，毁灭之力直接引得三界崩塌，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再说，娘亲被鬼差遣返人间，她还挺想回自己身体看看的。
“系统，我还有多久时间？”她心声问道。
【本系统最多可以帮你再争取三十天，倒计时结束后，你将被传送回自己的身体。】
“三十天？？？”苏七震惊。
上次互穿不是才一天时间么，怎么这次心愿系统如此□□？
【多亏了上次宿主的充能，本系统从未接到过那么充沛的心愿力量。】
苏七：……
潜台词是，由于她过于怕痛，触发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扭转之力？
她站在忘川河边看了看，争着投胎的恶魂涌动着排队向前，差点把苏织锦给挤下去。等轮到苏织锦过桥时，她和许多恶魂一样，扒拉着索道小心前行。
她运气不错，没直接掉下去，只是在快要过到桥对岸时，被背后一个过桥的恶魂认了出来。
“苏织锦？？还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你也来了这里。”那人死后还穿着天音派的弟子服，她似乎早就认识苏织锦，一双美眸中，满是恨毒了的眼神，“三年前在秘境，你害我人财两空，你可记得？”
苏织锦一个哆嗦，心虚没敢回头，反倒跑得更快了。
而她背后的恶魂根本不打算放过她，纤细而尖利的手指成爪，抓向她的后背。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这时，本就不太牢固的索道抖了抖，把两人摔下了水中。
苏七笑笑，抬步就走。
真是活该。
看完这一带的风景，她去三生石的目的性变减弱了许多，似乎只是单纯觉得这块莹莹发光的巨石有趣。
“真吵。”她故意皱了下眉，“地府怎么回事，遍地找不到清净地方。”
其实地府比天庭冷清许多，幽幽鬼魂也很少出声，甚至有些寂寥死寂。她是单纯想打发身后这些人走，免得被人发现了什么端倪。
鬼差们一个个都是上千年察言观色来的人精，一个皱眉就懂了她的意思，连忙把周围的小鬼驱散，又将三生石附近的路封死，不让其他鬼上来，才满脸堆笑地退下。
这下，巨大的三生石旁一片荒草地，肉眼可见之处，连鬼影都不剩下。
她不放心，又在三生石附近布下一层结界，这才放心触碰。
轻触之下，她仿佛穿入了另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
那时候的她，还不是什么战神，不过是个不知名小仙子。平平无奇，并无神力。
那时的天庭还不存在，玉帝也只是个下凡历劫的神仙，她在凡间与玉帝相遇，被他许诺了各种好处，招揽到他身边去，美其名曰护卫，实则是帮他挡灾。
那时的她还对天庭抱有幻想，出于正义的使命感与责任感，当仁不让地为玉帝挡下了种种灾劫，可当玉帝飞升，回天界搭建天庭时，却并未给她留任何神职。
原因是那时玉帝身边人才济济，已经没有了她的用武之地。论战力他有托塔天王和三千天兵天将，论脑子他有太白金星和太上老君出谋划策，以她的实力，当个看门的都不够格。
她曾上天庭，想与玉帝对质，却被拦在了南天门外。
那时的单纯好骗的她才幡然醒悟，换了种委婉的方式，委屈巴巴地求见玉帝，开始卖惨：“我知道我的修为比不上各位神仙，天庭的编制位置已满，再也塞不进任何人，我也不去强求。只求玉帝念及我的功劳，随意打发点赏赐就好。”
她只是个小地仙，并非长生不老的神仙，对蟠桃渴望得紧。就算王母娘娘小气，不给她蟠桃吃，玉帝能赏她一枚太上老君的金丹让她涨涨修为，她也满足了。
毕竟现在没人庇护，天上哪位神仙来，都能欺负她一脚。
想不到，太上老君竟比王母娘娘还要小气，她金丹和蟠桃都没讨到，反而挨了顿毒打，被扫出了南天门。
她元气大伤，凄惨狼狈，一瘸一拐地走路，还被守门的天兵笑话。
就在她的思想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改变时，一个紫衣仙女悄悄绕着柱子走过来，往她怀里塞了一盒疗伤膏。
紫衣仙女似乎是王母娘娘的近侍，她一出现，守门的天兵天将一个个点头哈腰，被她一呵斥，便再也不敢欺辱她这个小地仙。
她是个糙人，在凡间为玉帝肉身挡灾，陪着他吃了数不尽的苦，从未想过真正干净纯粹、柔情似水的仙女是什么模样，但这天她被惊艳到了。
如果说天庭是浑浊的一摊烂泥，那她一定是破淤泥而出的紫莲花。
“你知道天庭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还选择待在这里，为他们办事？”她不解。
紫衣仙女眸光平静如水，无爱无恨，无痴无嗔。她摇摇头，望向更远的地方：“如果没有天庭，这个世界只会更糟糕。”
紫衣仙女是爱着众生的，这种深沉遥远的信念，让她的世界观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