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沐还以为程立的嘴巴会很严，没想到这么痛快，甚至显得十分急切。
“其实我已经了解了一些情况，需要你做些补充。”
这件事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江芷不是江清本地人，回老家路途遥远，又累又麻烦，所以大二结束的那个暑假，她并没有回老家，而是留在江清做兼职。
某天下班回宿舍，江芷忽然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信件，没有任何寄件人的信息，就连邮票都没贴，只有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收发室的大爷给她打了电话，让她到校门口拿。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写信的方式交流，江芷不确定是不是恶作剧，拿回宿舍之后并没有马上打开，而是忙着去琴房练琴。
她家里并不富裕，从小到大学琴已经要把家里掏空了，更不敢奢望毕业后可以去国外继续学习，所以留学交换的机会对她来说就格外珍贵。
她拼了命地想争取到那个名额，这个目标从入学开始就没变过。
当晚她练琴到晚上十点，第二天还要打工，于是洗过澡后回宿舍倒头就睡，压根就忘了那封信的事。
直到第二天她下班回来，再次从收发室拿到了一封信。
如果只有昨天的那封信，江芷会认为是有人在恶作剧，可是一连两天都收到同样的信，还都是奇怪的信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拆开了一封，也开启了她之后的全部噩梦。
最开始的那封信里装着三张她的私密照。
刚升入大一的时候，江芷的爸爸生了很严重病，治病几乎花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就连拿给她上学的钱都是堪堪找亲戚借用出来的，更没有生活费给她。
恰好有个同学知道了江芷生活上有难处，主动给她介绍了这个工作，说的天花乱坠，只要摆几个姿势就能轻松进账大几千。江芷被她说的很心动，果断答应了去拍照。
最开始的那几次确实如同学所说，几个简单的姿势，像是在给什么产品做宣传一样，偶尔穿些奇装异服。
工作不算累，钱也好拿，她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更适合她的赚钱方法。
江芷并不算长相特别出众的那类人，但因为常年学习乐器，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优雅大方，又很年轻，笑容也很有感染力。
雇她的老板对她的表现很满意，钱也都是日结，偶尔高兴了还会给她点小费。
可惜好日子并没持续多久。
半个月后江芷再去影楼，老板直接提出要她拍一组luo体艺术照，还给她看了几张之前别人拍的照片，透露着满满的狂野与性感，但又因为太露骨，给江芷造成了极大的视觉冲击。
江芷平时文静惯了，没见过这样的要求，脸涨得通红，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不，我觉得还是不太行，就按以前那种拍不行吗？”
老板把烟头拧在烟灰缸里，略带不爽地白了她一眼：“我说，哪有那么多小白片给你拍？还真是刚入社会的大学生，脸白，脑子也白。你要是害怕被别人知道，我可以给你签个协议，照片我只留着私藏，绝对不给别人看，行么？”
“但实在是……”江芷一想到自己要光着身子被别人看来看去，就算是只有一个人看到，她的羞耻心也要爆棚了。
“一套一万。”老板又点燃一支烟，难闻的烟臭在狭小的房间里飘散，“行就行，不行就滚蛋。”
一万，这对当时的江芷来说是相当大的一笔收入，金钱的欲望使人失去理智，甚至会发疯。但是江芷的愿望比较简单，只是想用这笔钱出去多比赛，获得更多的钱和学分。
她咬咬牙应下了，拍照时的羞耻感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等照片拍好，穿衣服的时候，她浑身都颤抖不止，那一瞬间她竟然想掐死几分钟前答应了这桩荒唐交易的自己。
“怎么，后悔啦？”老板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哼笑一声，从柜台里抽出两叠纸钞，“啪”的一声拍在玻璃板上，“表现得不错，表情让人很有欲望，这是两万，就当是给你的零花钱，等以后不这么害羞了，再来找我拍啊，给你好价钱。”
江芷把钱塞进书包，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眼眶红红的：“你得跟我签保证，保证不把照片发给任何人。”
“行啊，我这么大个人了还会骗你？”老板也答应的很痛快，签了协议，再三承诺这些照片不会给任何人看。
没想到两年后，这些照片再度出现在了自己眼前，等待着她的是迟来的凌迟。
这些经历时沐听着相当揪心，江芷说的时候也断断续续。
时沐一度想制止她，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可是江芷竟然释然地一笑：“时教授，我相信你，你说会帮我讨回一个公道的，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所以求你，一定要帮帮我。”
时沐承认，最开始她会提出帮助江芷，只是因为她的遭遇或许跟挽禾的相似，她真正的目的是找到害死挽禾的真凶，至于江芷，只是顺带的。
她没那么好心，身边的人也大多冷漠，只有桑柠月一贯保持着乐善好施的性格，但对她的影响微乎其微。
可是在听过江芷的自述后，时沐觉得挽禾是挽禾，江芷就是江芷，两个人分别是两起事件的受害者。
她既然把江芷从天台上救下来了，那必然不可能再让她走上去。
“不用说求我，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办到的。”
在她回忆的时候，程立也在不断帮她补充细节，时沐才知道了更详细的经过。
“收到那两个信封之后，小江一直在等人联系她。因为一般会做这种事的，无外乎一种人，他们想靠照片敲诈钱财。”程立指腹摩挲着茶杯盖，“那个时候小江家的状况已经没那么遭了，她也靠比赛存下了钱，也能应个急。其实她跟我说完这事以后，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很早就跟你说了吗？”时沐有些疑惑，江芷似乎非常信任她的辅导员，“如果冒犯了的话，我先跟你道歉，但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怎么说呢……”程立神色纠结，“我是她一个很外房表姐的前夫，学校里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你是第一个……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很复杂，你也不用露出那种表情吧？”
本以为江芷这么信任时沐，那自己这番话说出去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时教授的表情太夸张，让他误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时沐虚虚扶了扶下巴，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不好意思。你接着说吧。”
“后来等了很久，小江和我都没等到有人联系她打钱，所以我就猜会不会是有人不喜欢她，所以才用这种事做恶作剧。”程立说前半句的时候情绪还算稳定，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每每想起，他还是会暴怒，“这件事没人提，就连我都要忘了，可是上周，那些照片突然被发到了网上。”
“那可是私密照片，发布的人是匿名的，还造谣小江被侵犯。”程立手都在抖，“我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竟然对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做出这么过分的事！”
虽然那些照片只在论坛上出现了短短五分钟就被删除，但那个时间正是学校使用网络的高峰期，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个帖子，甚至有人偷偷截图保存。
在公共网络上比较好管控，可是一旦那些图片到了私人手里，官方就很难再对他们进行约束。
有人扒出了江芷是钢琴系的学生，有人晒出了她平日里的照片，也有人宣称是她的朋友，对她平日里的行为作风指指点点。
帖子一连开了十多个，又是在半夜热闹起来的，等第二天网站的管理员上线再删除，这件事已经成了所有人津津乐道的小八卦，说的人起劲，听得人也起劲。
上课的时候，走在校园里的时候，甚至在食堂，江芷都能听到人们对她小声议论。
江芷觉得自己像个被人围观的小丑，她想，她的人生就这么完了。
从下定决心到爬上废弃琴房的楼顶，只用了短短一晚考虑。
江芷趁着所有人都去上课的时候坐在圆台上，在这里，她莫名想起了程挽禾。
程挽禾跳楼自杀的那年她才大一，那件事在学校里闹的很大，至少比起她照片的事，引起了市里的重视。但程挽禾比她优秀得多，听说家境也很好，不像是为了钱就去拍luo照的人，不知道能有什么伤心事可以让她如此绝望。
“那天我收到她的短信，觉得很不对劲，字里行间都像是在跟我告别，所以我打电话给林校长，叫他去看看，没想到她真的想跳楼解决问题。”程立紧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手心被用力掐过，泛着白色，“真是谢谢你啊时教授，要是没有你，小江她估计就……”
“那倒不会，楼下有消防气垫，我试过了，很结实。”
“你掉下去了？”程立马上投去关切的目光。
“站太久腿麻了，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时沐突然想到那天桑柠月训她的事，赶紧闭了嘴，“呸呸呸，我什么都没说。”
听到这里，整起事件已经很清晰了，只不过有两个非常奇怪的点没有解决：寄信的人到底是谁？又是谁把那些照片发到了网上，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不过最重要的那个人就是影楼老板了，不管那些照片怎么流传，最初的出处一定是他。他没有遵守当初的约定，把照片文本给了别人。
为了什么，钱吗？
“我今天跟你聊的这些，你不要跟任何人提，我会想办法调查那个影楼老板的。”
“那个影楼的老板，听说是学校里某个老师的亲戚，我也是听学生偶尔提了一嘴，现在还没查出来。”程立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你加我好友吧，之后有任何事，我们可以一起商量。”
“那被删的帖子还能看到吗？”
虽然她刚回来的时候每天都会去论坛上搜索挽禾的事，但大海捞针过后发现没什么用，就不再看了，所以才不知道江芷的事闹得那么大。
时沐认为辅导员就是管这些杂事的，让他去查方便一点。
程立皱了皱眉：“这得交给技术部，学校有负责运营论坛的专员，或者你能直接找到论坛的运营商也行。”
对啊，她是傻了吗？她认识费玉琛啊！
时沐一边暗暗发誓再也不熬夜了，这个脑子真是一天比一天不好使，一边发消息约了费玉琛到PEDAL见面。
跟程立告别后，时沐马不停蹄去了咖啡厅，费玉琛的那头红毛退了点色，比之前看着乖多了。
落座后，哪怕知道桑柠月不在，时沐还是下意识往吧台的方向看了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个什么劲儿，她明明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可是莫名想时间跳跃一把，马上到下周末见到桑柠月的日子。
“找你前任呢？”
几天不见，费玉琛说话更欠揍了，本该是这样的，但时沐这次却莫名生不出气：“关你屁事。”
“不是，大姐，你叫我出来帮忙，你还这种态度，像话吗？”
时沐自动忽略了她抱怨的话：“要是学生在论坛上发帖子被删了，你能帮我搞到删除记录吗？”
“现在不能，我没权限，但是过几天，等论坛上线软件了，我第一时间给你搞。”费玉琛答应地很爽快，“干嘛？想到该怎么查挽禾的事了？”
“有点思路了，不过还很乱。”时沐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忽然，她又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在桌上铺平：“这是学校交换学习的名单，每年报名的人都在这了，你看这个名单，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嗯，很奇怪。”费玉琛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
“哪？”
费玉琛伸手指了指：“你前任的名字明明已经在录取这栏了，但你知道这事吗？她最后也没走啊，难道撞鬼了？”
第31章
时沐当然不知道, 不然也不会瞪着眼睛，又凑近了看那张纸，人都快钻进去了。
她刚刚竟然没看见？
按时间推算, 桑柠月申请交换项目的时候, 她们刚好升入大二。
说来也巧, 桑柠月也是在那个时候收到了音大交响乐团的邀请，成为了乐团的小提琴手。
难道跟这件事有关？
不会吧？要真是这样，她觉得桑柠月可太蠢了。
音大交响乐团和去国外音乐学院学习的机会比起来，简直太微不足道了，是个人都会选后者。
“我不知道，她什么都没跟我说。”时沐摇摇头，眉头紧锁, 又问, “有没有可能她说过，但我忘了？”
要是几天前知道这件事，她会毫不犹豫地责备桑柠月，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跟自己说, 一定就是不喜欢外加不重视。
可是现在有东西变了，她又变回了那个喜欢护着桑柠月的时沐，偏心的很。
“我不知道, 你别问我。”费玉琛被她盯得浑身发毛，赶紧挪开眼睛，端起咖啡抿了口。但很快她又意识到了不对劲，“不是, 我怎么觉得你变了, 说话怪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