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之前轻快一笑,很无所谓的样子,可内心是否在意,也就成了无人知晓的迷。
“你闲着没事干说我喝咖啡吃糖干什么?费玉琛,你不要以为你染回黑头发就是纯良市民了,你的心比你那头发还黑!”等桑柠月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时沐才愤愤地跟他算账,“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喝咖啡吃糖这件事看上去很平常,但她和桑柠月共同的记忆中,这是一件甜蜜又羞涩的事情。
她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感情,被一根竹竿高高支到脑袋顶,看不到就当它不存在。
可费玉琛的话就像是在那根脆弱不堪的竹竿上踹了一脚,回忆变得摇摇欲坠,便又开始动摇她的决心。
“我倒希望你快点变成哑巴!”费玉琛被她这么一说,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德行。她现在不能拉琴,她还剩什么?烘焙、咖啡,你就非得在她喜欢的事上一件件否定她?柠月欠你的?”
“我没有否定她,只是——”
“你有。”费玉琛探着身子,不知道被触碰了哪根神经,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你可以从事你热爱的职业,有了所谓的爱人,你过得很好、很幸福了,但她除了你,还有什么?我问你,你被桑柠月抛弃的时候,你疼吗?那为什么还要继续相互折磨?如果真的不在意,你才不会管她是死是活,所以你还喜欢柠月,对吗?”
一连三个问题,一字一句都狠狠戳在时沐的心口。她终于不再纠结于在好友面前逞口舌之快,就这么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咖啡。
杯中的液体映出她的容貌,不如想象中那么意气风发,她看到自己愁苦的脸,好像看到了七年前的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时沐,作为朋友,我最后再劝你一遍,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费玉琛不再是玩世不恭的样子,眼神无比真诚,“你放不下她,别跟自己较劲了。”
“算了,我先回去了。”时沐赶紧起身,她怕再听下去就被好友给带偏了。
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上,想到刚刚的那一幕,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桑柠月在的方向。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她慌张地低下了头。
放不下吗……
所以自己在后悔吗?真的可以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吗?
她不知道,答案是未知的,又或许干脆就无解。
这绝对是她过得最糟糕的一天。
回家的时候天完全黑了下来,时沐开车驶入地库的时候朝保安室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在这样深冬的夜晚还有些吓人。
不知道是不是生活中的不顺影响了心情,时沐最近总觉得后背发凉,有种被人盯梢的感觉。
不过她想,自己好歹也算是公众人物,也许是被人认了出来,但对方又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就会偷偷盯着看。这种情况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只有今天,这种后背发凉的感觉达到了极点。
不过她的思绪都被下午的那一番对话侵占,很快就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这种小事上。
如果说还有什么让时沐安心的话,那就是这个小区的安保系统,她交着江清市最贵的物业费,目前为止没遇到任何麻烦。
时婧在半个小时之前给她发过消息,提前给她预告了今天的晚餐,毫不意外又是养生汤。时沐已经对“汤”这个字产生了心理外加生理的恐惧,暂时不想回去面对。
脑袋里太多要想的事,到最后反倒什么都想不起来,思绪不自觉飘远。
时沐就这样在车子里坐了半个小时,就像得了老年痴呆一样两眼发直,目光呆滞,并且丝毫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浪费生命。
因为关了空调,车子里的热气逐渐消散,车厢里一点点冷下来。
时沐终于回过神,摸了摸冰凉的鼻尖,用还算温热的手掌轻轻敷在眼睛上,缓解眼睛的酸涩。
真是年纪大了,居然这么多愁善感,自己以前可不会这样。
时沐嘴角微微扬起,自嘲地笑笑。
以前真的不会吗?或许吧,因为她对自己的认知一直不够准确。
下定决心不再浪费时间,时沐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把任何贵重物品落在车上后,推开车门下去。
忽然,不知道被谁扯了一把,她开始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时沐本能地伸手抓住了车门边沿,想要借力站起来,可是她身后的那股拉力太强大,她完全没办法让自己站直,直挺挺向后摔去。
大约一秒过后,时沐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被袭击了。
“救——”呼救的话还没喊出来,一只大手牢牢捂住了她的嘴巴。
那只手的手掌有皮肤感受得到的粗糙纹路和死皮,还有难闻的烟油味,如果不是过度惊吓压过了感官,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一定会让时沐当场吐出来。
时沐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时候遇袭,大脑一边空白,留给她思考的时间仅仅只有几秒。
幸好她是个成年人,片刻的回神就足以让她做出反应。
攥着包的手高高扬起,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向后砸去。身后那人吃痛,死钳着她的手有了一丝松动。
时沐趁机用力挣脱了出来,来不及多想,本能促使着她快速向前跑去,可是她今天穿了高跟鞋,根本跑不快,鞋跟也不争气地跟她作对。
扑通。
时沐跌坐在地上,脚腕传来强烈的痛感,又看到那个男人从阴影中缓缓走来,让她一时不知道到底先要顾忌哪一个。
“妈的……”男人低声咒骂着,捂着右脸,容貌在灯光下渐渐清晰起来。
只是那张脸让时沐倒吸一口凉气。
“葛年……”时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程立还没有联系她,所以在这期间她对葛年的身份一直存疑。可是葛年今天的举动无疑从侧面证实了某些事情,挽禾的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也许他就是凶手。
葛年听到时沐叫自己,放下了捂着脸的手,嘴角扯了扯,显然有些痛。
时沐的包棱角分明,她又是用了十足的力量砸的,葛年脸上的伤痕在白色的灯光下格外醒目。
葛年朝旁边啐了一口:“终于啊,终于给我逮着了!”
他奸笑起来,诡异的笑声在空荡的地库里回荡,有些渗人:“哈哈哈,时沐,你往哪跑啊,啊?程挽禾……程挽禾她活该啊,她死的好惨啊,你要去陪陪她吗?”
“老子跟你说话呢,看着我!”看时沐并没有表现得多吃惊,葛年突然暴怒,扰人的声音回荡在车库:“时沐,你不让我好过,你为什么不让我好过?程挽禾是自己摔下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时沐站不起来,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只能用不痛的那只脚蹬着地让自己往后缩,“你是个疯子,到底是不是跟你有关系,警察会调查的,我劝你不要做蠢事,不要再把自己往犯罪的路上推了!”
“嘿嘿嘿……时沐,你不是在查吗?你不是跟程立那个狗东西在查吗?我要把你们全杀了……”葛年一听她的话,竟然又乐了。
他佝偻着背在兜里费力掏着什么,嘴里嘀咕着含混不清的话。
葛年很快就摸出一把匕首,不长,但被他拿在手里是一件及其凶险的武器。
“全杀了!”
葛年在学校的时候并不疯癫,可他现在的状态又让人觉得他精神明显不正常,时沐相信他一定是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但眼下她没工夫管这么多,保命才是第一要义。
且不说最坏的结果,就算只是小伤,桑柠月也会担心。
一瞬间的想法在脑中闪过,快到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葛年挥舞着刀,跌跌撞撞地朝她逼近。
时沐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四下看了看,寄希望于那个不称职的保安能赶快发现自己。
葛年整个人比先前瘦了一圈,衣衫褴褛的样子证明他这阵子过得并不好。
或许是心里有鬼,或许是其他的事,总之他现在看上去很虚弱。
时沐撑着起身,她在赌自己求生的本能比葛年要杀了她的执念要强,这样她可以躲开攻击,哪怕有一丝机会让那把刀脱手,都是她活下去的关键。
葛年含混不清地喊着她的名字,“时沐”这两个字像催命符一样萦绕在她脑中,赶不跑也驱不散。
忽然,一道刺眼的亮光打在了葛年身上,他恼火地抬手去遮。
下一秒,银白色的车如同魅影般突然窜出,葛年被撞出去,几秒后才传来他惨痛的叫声。
时沐忍着脚踝的痛爬起来,重量都压在另一条腿上,疑惑地看着这辆车,有些震惊,更多的是感激。
究竟是……
“时沐!”车子都还没停稳桑柠月就从车上跳了下来,也不管自己撞到了谁,只知道她刚回家就在车库撞见了这样一幕。
时沐有危险的时候,她的眼里不会再出现任何人和任何事,一向理智的人甚至不会去管自己撞了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只要时沐没事就好。
“你怎么在这?”时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随即又反应过来桑柠月住在这里,下班回家不是很正常吗?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为什么就不能换个人?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被她看到了,她得……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桑柠月完全无视了她的问题,担心地望着她。
时沐这副狼狈的样子前所未有,桑柠月光是看着她,心跳骤然加快了。
时沐黑色的毛呢外套上沾了灰,几绺头发散开挡在眼前,抬头看向桑柠月的时候因为脚伤,抿了抿唇,这些都没逃过桑柠月的眼睛。
“嗯……”时沐犹豫地点了下头,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又看到葛年像丧尸一样从地上“腾”地爬起来,惊得瞳孔都瞬间放大了。
葛年这家伙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攥着小刀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然后突然发疯似的朝两人冲过来。
桑柠月背对着葛年,等听到时沐急切的喊声,再回头看到的只是葛年狞笑的脸。
那一刻她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诸如和时沐的点点滴滴,还有她的亲人、朋友们。宛如走马灯一般,让她变得恍惚起来。
桑柠月也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和时沐的弯弯绕绕一辈子都没有结果。
这种窘境不是生离造成的,而是死别。
面对根本躲不开的危险,本能驱使下,桑柠月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可是意料之外的,她并没有感受到一丝疼痛。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感叹人精妙的大脑,竟然让她可以毫无痛苦地面对最残酷的现实。
“嘶,靠……”
之前桑柠月从没听过时沐骂脏话。时沐损人的本领一流,也就根本不用依赖这种东西,可熟悉的声音又确实来自于她。
“跑啊!”
时沐更清晰的声音响起,同时,桑柠月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推力,来自她的身前。才刚睁眼,时沐的脸一闪而过,她的大脑就立即接受了指令,腿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前迈。
急切,慌张。时沐的表情过于生动,表现得过于恐慌了。
时沐一只脚跛着,却比桑柠月跑得更快一点,见推她不走,直接拉起桑柠月的手往前跑。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年是不是水逆,碰上这么一堆神经病。
先是刚开学就平白无故被人打了一拳,紧接着又碰到了七年不见的前女友,不过之后和桑柠月纠缠的日子却显得尤为平静。
时沐希望今天过后是一切的终结,前提是她可以活着,她和桑柠月,都得没事。
两人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往前跑,葛年被撞到了腿,跑不快,追不上,只能扯着嗓子嘶吼。
他对着空气怒骂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可突然,声音消失了。
“他人呢?”时沐察觉到了这一点,谨慎地往后看了眼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