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倒也是头一次有人将我的外貌缺陷总结得如此到位。
在某一瞬间我甚至有点怀疑:这真是他骂的吗?该不会是你想骂我吧?你搁这撒气呢是吧?
杂总说:我猜你也是这个反应。
他说:说实话,我也是听了半天没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我一直等着他往后骂,然后我好帮你骂回去,但是他真的全程都在攻击你的长相,我觉得回骂都是多余。我就说了句“人家长什么样关你什么事”,然后他就走了。
怎么说呢,一下两下都是这样不痛不痒的攻击,我反倒有点卸了劲了。
这是不是说丁满所能做到的也就仅限于这个程度,我就一直冷处理,等他玩够了换目标了就成了?可他折腾来折腾去到底图啥,我寻思着他这攻击也没升级啊?
看到杂总也没想明白,那我就放心了,看来我不明白不是因为我蠢。
甚至杂总不明白的比我还多。他说:不管怎么说,尽量还是离他远点,这人有点奇奇怪怪的。
我说:怎么呢?
杂总说:开学第一天的时候他就来串宿舍,还爬到我床上去了。我当时没好意思发火,就好声好气让他下来。然后他说我肌肉练得好,问我能不能摸,摸完就一直说什么雷达响了什么的。
我说:gay达吧。你身材太好了,他以为你是gay。
*
我的道德感不允许我散播任何人的取向,但是跟杂总说是没事儿的。
作为这里的超大龄青年,他比他的同级大5岁,比研二学长学姐们的也得大个4岁。这要是还一点B数没有,那这几年饭他是白吃了,几年班他也算白上了。
但是怎么说呢,果然直男还是很介意有这样的一段经历。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我:好不舒服。
我说:那你忍着点。
他说:我不会再让人碰我的肌肉了,男的也不行。
我说:自尊自爱是好事。
我说:现在想想,我怀疑之前的老板也是gay。不然他为什么老让你练胸肌啊。
他说: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
*
忌讳的话题还真多呢。
所以说,在那场所有人都无法出门的、令人烦躁的大雨里,丁满走遍了几乎所有的男生宿舍,就为了说我长得丑。
之所以要说“几乎”,是因为他跳过了荔枝和小何他们宿舍,直接去了下一间。
也是挺社牛的,毕竟我连走进隔壁宿舍都不好意思。
夏夏很快也得知了这件事。她的关系网四通八达,没有荔枝和小何也可以从别处获取情报。
当时她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我,扭扭捏捏地说丁满串着宿舍说我“不好看”。
我说:“啥不好看,丑就丑吗,谁的脸也不能长得完全对称啊。”
她一惊:“姐,你早就知道了?”
我说:“我知道啊。”
她在后面拼命晃我:“你有点出息好不好!这口气你怎么咽得下去啊!”
我说:“这有啥,这就跟豪猪说自己和四个女生聊天一样,我觉得对他们自己的形象影响会更大一点。”
夏夏几乎是有些沮丧:“你怎么会这样啊。这要是有人说我丑,别说我了,我妈都得撕了他!”
我说:“那我妈不一样,我妈都是带头说我丑。”
“我……”她没话说了,毕竟她不能连我妈一块骂,“烦死了!烦死了!我姐就是最好看的,我姐到底哪里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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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确实老说我们丑,因为她是真的太好看了。
而且她很扛老——虽然已经五十了,但除了皮肤粗糙一些,有点抬头纹以外,脸上不长其他褶子。
不过我和我妹都长得更像爸爸,这就是命了。
我妈能看上我爸,那说明我爸长得其实也还行,只可惜那些特征不适合女生。比如浓眉毛,面部有棱角,还有嘴角向下什么的。
所以我和我妹其实都有点偏男相,从初中开始就走不了可爱风,每次扎两个辫子都像俩二傻子。
我很能理解丁满为什么会用“丑”来简单粗暴地形容我,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以为这就是丑。
我也曾穿过明黄色的连衣裙,戴过细细的水钻发箍,剪过齐刘海希望自己更可爱一点,直到后来发现这简直就是灾难。
然后就拒绝了一切让我不自在的东西,衣服裙子一律暗色调和冷色调,头发只扎一条低马尾,前额不留杂毛,从此进入了一个让我很舒适的风格里。
至于我到底长得怎么样,我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过了。尤其是读了研之后,我早已在夏夏的一声声“姐好美”之中迷失了自我。
如果说丁满跟会长打小报告那回,带给我的是一些未知的恐惧,那么这次反而让我有了一丝丝释然和轻松。
他可能是因为上次我没搭理他而感到气急败坏,也可能是封校和大雨让他心情不佳,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也就是个普通人,顶天了也就只做到这个地步罢了。
一夜大雨过后,天还阴着,但不下了。
难得空气清新,我又清醒得早,就爬起来去买了个早饭。巧的是我走出食堂的时候,丁满刚好要从外面进来。
此前我和他仅狼人杀一面之缘,就算见了面本也不必问好,但这次我就一直看着他,直看到他没忍住抬手跟我打了个招呼。
我也抬手回了他一个招呼。
我觉得我表达得已经够清楚了——你昨天干的事儿已经传到我这儿了,咱们互相打个招呼,我不干嘛,你也收手吧。
如果照我所想的话,这件事要是能停在这里,那就最好不过了。
第30章 士庶之际
但是当然, 这事儿还没完。
只是在事情真正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曾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因为不再下雨的缘故,已经被封校关疯的夏夏, 决定要去操场野餐。
我听说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你发什么神经,哪有人在操场野餐的?”
夏夏拉着我的胳膊扭成一条蛆:“我们去了不就有人了吗?说不定还引领一波新潮流,疫情下的校园野餐活动!”
我只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什么‘我们’?要去你自己去, 跟我没关系。”
但夏夏力气比我大:“去嘛去嘛, 姐就负责吃就行!我真的受不了了,学校里什么玩的都没有——你说人一辈子才能活多少年啊, 我才不要我的研究生时光因疫情而不快乐!”
我听得脑仁疼:“那你让过来过去的同学怎么看我们?”
“没有人会管我们啦姐!现在操场上连跳广场舞的都有!”她语气非常自信, “野餐布我有, 等中午我叫一只烤鸡, 一只片皮烤鸭,两盘烤肉会送点生菜叶子,再叫上荔枝小何, 我们一起去操场野餐!”
我说:“可是真的听起来好羞耻啊……荔枝小何能愿意吗?”
她说:“荔枝很期待啊!小何我还没问,我先问的你。”
我说:“那你先去问小何, 小何同意我就同意。”
她估计也明白小何同意的可能性不大,就一直晃我:“姐, 说实话小何来不来都行,谁管他啊。我和荔枝主要就是想你来,你不来没意思。”
我抱住了脑袋,因为隐约觉得这次我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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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会咬牙参加这次野餐活动,实际还是仗着这里没几个人认识我。
但夏夏和荔枝就不一样了,在布置的过程中一会儿跟这个打招呼, 一会儿跟那个打招呼,估计不出半天我们仨在操场野餐的事儿就能传遍全专业。
其实有些人过来打招呼的时候语气里已经有看猴的意思了:“哟, 你们这是野餐那?夏夏出不了门憋得够呛吧?”
夏夏就理直气壮:“是啊!但凡要是能出校门,谁还在这里玩啊!”
对方就笑笑:“嗯嗯嗯,你们玩吧玩吧,真羡慕你们这么会玩,我还得回去写开题去呢。”
即便如此,似乎也并没有影响夏夏的兴致,不知道她是没听出来还是懒得搭理,反正可以确定的是,她是真的很想野餐。
小何到底还是没好意思来,我在一旁听着夏夏给他打电话用了一样的话术:“哎呀你一定得来,少了你我们就不完整,你不来没意思,大家都等着你呢!”
小何也因此纠结了一会儿,说他“考虑考虑”,但过了一会儿又打过来说他中午还有事,就不参加了。
“是墨大佬在旁边说了他几句啦。”荔枝说,“墨大佬说,要是不想封校就应该去抗争,去追求自己的权力,而不是在操场野餐把自己搞得疯疯癫癫的,到时候照片一拍说‘封校生活多姿多彩’,又是粉饰太平的一天。然后其他人也有应和——我们是六人寝嘛,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最后小何就没来。”
夏夏一听这话脸也嘟囔下来:“他到底都在说些什么啦,那他自己怎么没去‘抗争’啊,难道是因为很喜欢封校吗?我想尽量让自己过得开心有什么错,一定要像他一样每天苦大仇深的才行吗?”
我对他俩的人生观碰撞没什么兴趣,我只是好奇:“可他为什么只劝小何不劝荔枝呢?荔枝这不还是来了吗?”
荔枝似乎这时才觉得奇怪:“对哦,他们为什么只说小何?他们从来也没有说过我什么哎。”
“他们当然不会管你啦,我们俩从研一刚进校门就一起玩的哎,哪里轮得到他们说三道四。”夏夏阴阳怪气,“现在的男孩子哦,就是小气吧啦唧唧歪歪的,一天天抛开事实不谈就知道斤斤计较。”
“但是墨大佬是好人啦,嗯……只能说跟我们不是一类人,所以互相理解不了吧。”荔枝见夏夏骂得凶,忙找补道,“他是一个真正想要做学术、做研究的人,而且他很有自己的想法,也很为旁人考虑,就是那种总是在做正确事情的人,所以大家都挺信服他的。”
我看向荔枝:“你也很喜欢他吗?”
荔枝坦然道:“我觉得他很不错啊——但不是那种喜欢哦。就是,每次我有什么问题搞不明白的时候,只要问他就能很快解决。他懂得很多,但从来不嘲笑别人不懂,讲东西也非常清楚透彻。人家这么帮我,我当然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啦!”
我觉得好玩,便进一步问道:“可他说我们疯疯癫癫哎,他可是反对我们的野餐活动的。”
荔枝摊手:“这没什么啊,墨大佬又没有针对我,顶多是因为水刊的事有点不喜欢夏夏吧?而且他也没说错什么,我们的行为是很疯疯癫癫啊,姐你不觉得吗?”
*
合着你俩原来知道这行为很疯啊。
我们专门找了一块儿背景有花的地方,铺上红白格子餐布,摆上烤鸡、烤鸭、烤肉和生菜,夏夏还用支架架起了一个ipad给我们放喜剧电影。
一切准备就绪后照例是先拍照。夏夏的摄影技术很高,是我们每次出去玩的摄影担当。也就是在看见照片上的鲜花美食,以及我们仨的笑脸之后,我终于开始能放松下来吃东西。
因为此前我确实不太能get到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我之所以会来只是为了让夏夏开心,而在看到照片之后似乎开始能理解夏夏那种对“精彩”生活的向往,那种记录人生美好瞬间的冲动。
实际上我是那种,如果感受到痛苦就去默默抵御的人。我也一直觉得这是对抗痛苦的唯一方式——去感受它,去消化它,让时间一点点把它带走。我似乎从未有过那种“做点什么来让自己开心起来”的想法,所以才会对夏夏的一些“作妖”表示不解。
但实际上就像她说的,她只是希望自己的人生尽可能快乐而已。
那天中午,几乎每一个跑步路过我们的人都会扭头看向我们。有人善意地笑笑,感慨我们能折腾;有人皱皱眉头,单纯觉得尴尬和奇怪;有人则撇撇嘴,丝毫不掩饰对我们的厌恶。
当然这都是我看到的,我对旁人的目光和微表情总是这么敏感,而夏夏和荔枝就不会。他们完全沉浸在喜剧电影的桥段里,一个笑得小脸涨红,一个乐得不停打我。
我还行,一般的喜剧其实不太能逗笑我,就记得那份烤肉是真的好吃,一整份基本上都是我吃的。
到吃饱的时候,乌云已完全散开,太阳出来了,晒在人身上暖暖的,让人极度想睡觉。
有点那种“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的感觉。
荔枝收拾着垃圾,夏夏拍着我的脸让我清醒点:“起来了姐,要睡回宿舍再睡。”
我当时是拒绝的,因为太阳晒得我好舒服:“咱不是在野餐吗?为什么不能在野餐布上睡?”
夏夏骂我:“你彪吗姐,哪有人在操场上睡觉的!”
他娘的,我觉得在操场午睡比在操场野餐正常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