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之前说的夏天露肉冬天穿貂,还有喷香水什么的。除此之外她这人其实有点不分亲疏,她不仅在我和荔枝面前拿捏那种小作精语气,在旁人面前也一样,而且肢体动作还非常外放。然后就是顿顿下馆子,封校了还在操场野餐之类的。
就是,我和她朝夕相处过,所以我知道她是一个正直热烈的小姑娘。
但是如果在路人视角,她就是个“奇怪”的人。
我还能想到更多人们贴在她身上的标签——
炫富、招摇、风骚、恶心、装腔作势。
就这可能还是好听的。
而且因为她和荔枝每天都在一块儿却说没有恋爱,甚至还积极接近学校里长相帅气的男孩子,这也是一个很大的雷点。
在这样的基本盘下,“夏夏品质恶劣”就是人心所向,是大势所趋。我确实干什么都白搭。
我只能调整着我的心态,尽量让自己和夏夏在同一步调上:“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不管你风评多差,你原本的朋友们一定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对吧?”夏夏耸耸肩,“我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区别啊,他们不理我就不理我好啦,反正我一等奖已经拿了一个了,够用了。他们不理我,那我也不理他们。”
我冲她笑笑,只是这笑可能有点苍白无力。
低头看看屏幕上墨大佬发来的话,我还是多回了一句:这只是件很小很小的事,没必要让那么多人知道。
墨大佬也很快回复我:归归姐,每个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
当然我也有试着小范围地去进行辩解,比如从阿月和小珍入手。
我其实非常不想把这么复杂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但作为一个写小说的,我并不是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她们趁夏夏不在的时候问我,我就给她们讲了一遍。我尽量没有带个人情感色彩,只是阐述了一些事实。
小珍听完没说什么,阿月则是眉头紧皱:“所以墨大佬并没有冤枉她啊,她确实是在拿墨大佬当枪使。我一直以为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呢,夏夏平时是咋呼了点,但也不像这种人啊。”
我继续解释:“但她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我,是因为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你也和她朝夕相处,应该知道她并不是别人说的那个样子。”
“是的我明白,她是为了你,所以你能理解她。她帮过我,我也可以理解她,我们可以以后继续做好室友。”阿月说,“但是你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宽容她,更不能要求作为受害者的墨大佬对她有什么好态度。墨大佬在描述事情的时候不可能添油加醋,其他人现在不喜欢夏夏,这完全是他们得知事情经过后自己的选择。”
她说:“这就是一笔糊涂账。其实在我看来,归归姐你也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先是被丁满盯上,后又被夏夏架上火堆,现在她处境恶劣,你还得想着怎么给她擦屁股。你真的别掺和了,这件事夏夏做得就是不对。”
这种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语言的匮乏,我真的很难将丁满与夏夏互坑的那个逻辑简洁明了地说清楚,也很难向不玩心眼的人解释心眼究竟是怎么玩的,毕竟我自己也不是特别精通。
但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依然是愧对夏夏的。因为这从一开始完全就是我和丁满之间的事情,最后却让夏夏祭了天。
好在夏夏心态是好的,正如她所说,她自己做的事,她自己有承担的勇气。
然而就在这时,夏夏哭丧着脸回来了。
这状态和之前和我说话时判若两人,我说:“你怎么了,脸拉得这么长?”
夏夏说:“姐,我遇到了非常不好的事情。”
我说:“什么事?”
夏夏只是重复了一下:“非常不好的事情。”然后眼泪“啪”得一下掉了下来。
我被吓了一跳,赶紧给她拿纸:“到底怎么了?你被人打了吗?”
夏夏吸着鼻子说:“刚才我回宿舍时,迎面遇到了墨大佬和小何,还有其他几个同学。我和小何打招呼,小何非常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我递纸巾的手,差点就没拿住。
第35章 茶言茶语
小何所感知到的夏夏, 和我所感知到的会有什么不同吗?
我反复思考,还是不觉得会有很大区别。
我们四个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夏夏一直都是那个调动气氛的搞笑担当。她拍照技术一绝, 而且总能把我们的个人特点体现在照片里,可见她真的有在用心认识我们、了解我们。
她认识小何比我早,研一的时候她和荔枝一起玩, 小何就跟着去过几次, 我还刷到过他们仨一起的照片。按理说夏夏是什么样的人,小何应该是清楚的。
这件事夏夏做得是不对, 其他任何人都可以怀疑夏夏的人品, 但我们三个绝对不会。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不管你风评多差, 你原本的朋友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是, 夏夏是打扮夸张、离经叛道、玩弄心机,但是她对朋友们永远是最好的。
而且小何也知道夏夏会帮助受霸凌同学的事情——现在还会来N市找夏夏玩的高中、本科同学,几乎都是被夏夏帮助过的人。
有些纯粹是因为和别人不太一样而受欺负, 比如长相、打扮、性格,这种时候夏夏不仅会逆着众人站到他们身边去, 还会大声谴责那些霸凌者。
有些是因为性格、习惯不好而受孤立,夏夏则会告诉他们:“他们不跟你玩, 我偏要跟你一块儿玩,但是你那些臭毛病不要放到我这里来,不然我也懒得理你!”
夏夏就是那种心有不平就会站出来的人,像这样的人性格上有点瑕疵,我其实是可以理解的。难道小何理解不了吗?
难道他认为夏夏应该既是个勇敢坚强的女战士,又站在仁义道德的高台上;既敢于违逆众人的意思, 又在众人的注视下谨小慎微;既能不管不顾地与霸凌者抗争,又小心翼翼地坚守每一条规则?那不就是宋襄公的那种“蠢猪式的仁义”?那不会被杀得粉身碎骨吗?
很多霸凌方式并不触及法律, 但却会给人带来巨大的创伤,而周边往往多是看客,他们根本没有勇气站出来做点什么。
他们就连为一个洗衣机降价的事情发声都不敢。
这种时候除非出现一个夏夏这样的人,否则受害者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所以我永远无法指责夏夏什么,因为我知道她救过很多人。
那小何呢?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会因为这一件事而冷漠对待夏夏?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自事件发生以来夏夏头一次慌了,她趴在位子上大哭了一场。
我想安慰她,但我找不到着力点,我不知道是该谴责小何,还是要安慰她说“小何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夏夏是很直接的人,她立刻发了信息给小何,问小何为什么避开她,为什么不和她打招呼。
但小何隔了很久才回,当时夏夏已经哭完了。
小何说:我不敢。
夏夏立刻问:为什么不敢?
小何说:因为当时和我走在一起的人,都非常不喜欢你。
*
出息在哪里?担当在哪里?骨气在哪里?阳刚之气又在哪里?
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一种情况,因为我印象中的小何就是个阳光清爽的男孩子,而不是一个担不起事的废柴。
但夏夏好像反而有了些精神:“就是嘛,我就说小何怎么可能会讨厌我,他只是害怕而已吧。”
我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很能理解吗?”
夏夏一边擦脸一边说:“可以啊,他就在那个环境里嘛,而且年纪又小。所有人都在气头上,然后他还和我打招呼的话,那就等于和那些人对着干了吗?他肯定不敢啊。”
我说:“那你觉得荔枝会这样吗?”
夏夏说:“荔枝和他情况不一样啦。荔枝对宿舍本来就没有归属感,他一直只拿宿舍当个睡觉的地方啊。他又不好意思和男生讲话,所以本来就对所有室友都很生疏。就算他和我一起玩别人也不会说他什么的,因为他明显不会买账啦。”
那我就不能再接着说什么了,因为说什么都会听起来很像拱火。
我的宗旨就是夏夏想得开就好。
“那以后怎么办?所以以后就是我、你还有荔枝三人一起玩了是吗?”当我说这话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阴阳怪气。
夏夏想了一下,似乎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不知道哎,我问问他哦。”
夏夏:那你以后还和我们仨一起玩吗?
小何:一起啊。
夏夏:你的室友们不会说你什么吗?
小何:我不发朋友圈就是了,我和谁玩关他们什么事。
*
“他怎么能把这么怂的话说得这么硬气?”我说,“我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居然想和我们做地下朋友?”
这话我不能跟夏夏说,不能跟荔枝说,也没法和专业里其他任何一个人说。
我唯一可以找到的吐槽对象就是杂总。
所以我把他约到了校内咖啡馆,就是我们玩狼人杀的那家。
他嗦着咖啡,很快开始他的茶言茶语:“很正常啊,那小伙子本来看着就心不诚。”
我瞄他:“你心就诚了?你能客观点讲话吗?”
他说:“我心诚不诚先不说,但我这话绝对客观。”
我说:“怎么呢,你才见过他几次,你又看出来了?”
杂总又闷头喝了一口:“因为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其实都不真诚。”
*
杂总说:“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名、权、钱、爱,人一辈子总要图一样,你是罕见的无所图,所以你理解不了。夏夏已经拿过一次一等奖学金,她以后的工作是有着落的,她当然无所畏惧,那其他人呢?”
他说:“学校里想获得荣誉,一方面是看导员给不给,丁满走的就是这条路。但是仅仅是帮导员老师干活,那也就只是个干活机器罢了,并不能最大限度地捞到好处,他得让导员老师非常喜欢他才行。有些老师宠爱学生是因为性格相投,但这是可遇不可求的,还有种投机取巧的方式就是扮可怜、装委屈,向导员求助,这样就可以和导员老师迅速建立深厚的联系。”
我忍不住打断他:“哥你这么会,怎么最后还来我们他山石了呢?”
他不理会我的奚落,只说:“因为我本科时想法还比较单纯。我只是看别人这么干,我自己并不屑于做这种事。”
哦哟翻了天了,我们杂总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呢?
他见我不说话,就继续道:“然后想在学校获得荣誉的第二种方法,是参与竞赛、公平竞争。这种是看个人本事的,性价比比较低,因为要付出很大努力,但很多正人君子热衷这种。”
我说:“那你本科想法单纯,你选的就是这条路吗?”
他说:“我是选了,但什么也没捞着,因为确实没有什么本事。”
我眉头紧皱:“哥你能别这么说话吗?我还是比较适应你蓄意包装的那种业界精英的样子。”
他说:“不能。”
我说:“怎么呢?”
他说:“就是想让你看看我的心诚不诚。”
*
“诚的,诚的。”我服了,“你接着说。”
他继续道:“奖学金评定其实偏向这种,但是你会发现这其实也不纯粹。因为奖学金评的不单是成绩,而是综合素质,它涉及活动加分、论文加分,夏夏就是在这里钻了空子。她发现只要发刊就有分,所以发了水刊,触怒了‘学术派’。不过在我看来这其实是一种信息收集和处理的能力。”
他说:“很多人不去争这个一等奖学金并不是因为与世无争,而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在找体制内工作的时候能带来多大的助力。夏夏属于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要拿这个奖、琢磨透了评奖规则,然后用尽全力去得奖,我觉得这没什么问题。也就是学校里的学生才会较真什么水刊不水刊,真到了社会上,谁抢到手了就是谁的,手段只要合规合法就行,别人叫破天也没用。”
“你看你们那届的那个什么墨大佬,叫了那么久,这个一等奖学金不还是发给夏夏了吗?”
我皱起眉头:“所以就没有什么纯粹的东西吗?”
“有啊,高考啊。”杂总说,“其实‘学术派’想要的不就是这种吗?大家一起考个试,分高的拿一等;或者一起写篇论文,写得最好的拿一等。什么活动、什么绩点统统别管,大家拿实力说话。因为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只有成绩好才是真的好’,与人沟通的能力、获取信息的能力、统筹管理的能力在我们的成长环境中通通不重要,所以当这些纳入考核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将其看作投机取巧、离经叛道。”
我说:“可是只要涉及成绩以外的东西,就必然会有不公存在。专业里有些导师专收统考生,拒绝推免生,就是因为获得推免资格的途径太多太杂。有老师直接在课上就说自古以来所有‘推荐制’最后都出现了问题。就像察举制、九品中正制这些,最后都沦落到任人唯亲,直到科举制出现选才制度才稳定下来。”
杂总闻言看向我背后那扇漂亮的窗口,神色有些惆怅:“是吧。但是那种只有考试的、绝对公平的世界,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你不是也明白吗?想做完全的正人君子,就要放弃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就要接受自己的贫穷,因为总有人会用一些你不屑使用的手段走到你前面,然后回头嘲笑你的固执和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