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后,天色已经深了。
谢惜玉泡了个热水澡,正觉得倦意席卷而来,迷迷糊糊入睡。
直到夜半,她翻了个身,忽然感觉身旁有一具温热的体温。
她缓缓睁开眼,模模糊糊感觉到男人的轮廓,在她惊呼出声时,身旁的人发出声:“别叫,是我。”
听声音她一下认出了是魏陵,可实在看不清他的面容,便抬手触碰了上去,手心碰到他俊美的面容,高挺的鼻梁,再往下是冰冷且柔软的――薄唇。
谢惜玉顿觉烫手,缩了回去,小声道:“你怎么在这?”
魏陵抿了抿唇,仿佛唇上还留有余香,轻声道:“你我的交易还没结束,可是忘了?”
谢惜玉唇齿打结,顿时无言。
她如何都没想到,现在他二人是这样的身份了,魏陵竟完全不避讳,全然当做还在王府时的样子!
“睡吧,有些累了。”他嗓音低沉,黏黏糊糊的。
第27章 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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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明, 谢惜玉睡眼惺忪爬了起来,看到身旁空无一人,以为昨夜的事是一场梦境。
可实在太真实了, 便问了飞攀。
飞攀回道:“姑娘,昨夜子时, 殿下闯了进来, 没有惊动映清院内的下人,殿下吩咐奴婢告诉姑娘不必担心, 您二人深夜幽会这事无人知晓。”
深夜幽会?
谢惜玉无语凝噎, 为何这些话被魏陵这样一说却全然变了味?
*
盥洗后, 谢惜玉去了松茂堂。
等她到了堂内, 才发现所有人都到齐了,还有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魏陵。
谢惜玉因为心虚,选了一个距离魏陵最远的位置坐下,她刚落座,下人还未上膳。
桌上便响起一道声音:“父亲, 母亲, 还请帮女儿评评理。”
魏之翟蹙眉问:“怎么了这是?”
宋锦也莫名其妙看着魏婉。
魏婉站起身, 指着谢惜玉, 眼眶通红:“她昨日让她的婢女欺负了女儿,女儿现在手还伤着。”说罢就将已经裹了白布的手抬起来给众人看。
魏陵垂眸把玩着杯盏。
堂内寂静无声。
谢惜玉面色如常, 好似魏婉指控的人并不是她。
魏婉似乎担心自己还不够可怜,眼角泪水涌了出来。
魏之翟凤眸轻人谓, 不打算插手此事。
听魏婉委屈的哭声, 宋锦脸色一冷, 厉声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把眼泪擦干净!”
魏婉没料到母亲这般不给她面子, 失声唤道:“母亲――”
宋锦面色不见好转。
一旁的宋涵感觉到氛围不对劲,用力拉了拉,让魏婉坐下来。
饭前一段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下人这才开始着手摆膳。
谢惜玉全程垂着头没有看过任何人,木然地用过眼前的早膳后,便匆忙离开了松茂堂。
飞攀将她引到了府内的碧赏亭。
她疑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飞攀抬眸往亭外看去。
只见不远处,魏陵踏着日光朝她走来,通身沐浴在春光下,给他俊美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魏陵进了碧赏亭,撩袍坐下。
“玉儿。”
谢惜玉还不大习惯魏陵这样亲昵唤她。
见他直勾勾盯着,她只能小碎步挪到他跟前,犹豫了再三,还是唤了一声:“兄长。”
她想了许久,魏陵待她这样好,她也应该尊重他才对,既然已经是兄妹了,自然不可避免。
魏陵似乎很满意这个称呼,唇角都噙上了笑意。
他墨眸落在她的脸上,问:“你不开心?”
谢惜玉坐了下来,垂眼道:“嗯。”
她认回了亲生父母,可是并没有比在安阳侯府快乐多少,在侯府时至少还有阿姐和二哥哥陪着她。
可如今在国公府,她什么都没有了。
魏婉也三番两次找她麻烦,她不想惹大家不开心,总是能避开就避开。
她垂着脸,语气略显失落:“长公主她待我很好,可我总……”
“不习惯唤她母亲?”
她点了点头。
毕竟喊了十六年的姨母,她真的很难适应那是她的母亲。
提起宋锦,魏陵眼底冷冽一闪而过。
魏陵抬手拂开她脸颊的发丝,手掌心顺势贴在她温热的侧脸,让她抬起脸看他:“若是不开心,跟我回王府如何?”
那怎么行?
她跟魏陵现在是兄妹,怎能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屋檐下?
她极快摇了摇头,拒绝。
魏陵也不意外。
二人又低声说了几句话,犹如在王府时那般。
不远处,宋涵看着凉亭内的一对男女,见男人的手心紧紧贴着少女的脸颊,神色异常柔和,少女脸色微红,还在诉说什么。
宋涵脸色愈发震惊,随后她环顾四周,发现周围只有她一人,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再多看了几眼,见二人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过,她面色古怪的离开了。
凉亭旁湖畔碧波荡漾,春风吹起,柳叶悠悠。
魏陵走出碧赏亭。
见四周无人,周格从暗处冒出来,道:“殿下,方才的场景,宋姑娘看到了。”
周格是魏陵安排盯着魏国公府的暗卫。
至于宋涵。
魏陵冷笑,嘲讽宋锦的天真,竟真的认为找一个姑娘便能轻易引他上钩。
两个月前,宋锦从宋氏旁支里找了个相貌最为出众,且身形气质与当时在桓王府见过的那个玉儿极其相似的宋涵,便是想要再来一次美人计。
既然长公主如此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他可不能让长公主失望。
周格将方才亭内的场景可是尽收眼底,见此笑着打趣:“属下还不知殿下何时这般会做戏了。”
魏陵俊雅的面容凝滞须臾,没有回话。
方才的举动并非是做戏,只是看到谢惜玉难过,禁不住想要安慰她。
他无法解释方才的举动,更没必告知他人。
察觉出魏陵心情刹变,通身寒冷,周格摸了摸鼻子,继续藏身于暗中。
*
晌午后,宋锦来了一趟映清院。
门口值守的人想要通传,却被宋锦拦了下来。
宋锦放轻了脚步,往里间走去,透过绣山水画屏风,能看到一名妙龄少女正身姿端正地坐在书案后。
阳光洒下,照耀少女姣好的脸庞,恬静乖巧,眼睫微微垂下时,侧脸像极了那个人。
宋锦心里酸涩,缓步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谢惜玉放下手中的狼毫,抬眼看到来人,忙站了起来。
宋锦也没有让她继续去练字,只牵着谢惜玉的手,让她在梳妆台前坐下。
看着铜镜里的女儿,这张脸却是只有几分像她,更多的还是有着那人的面容,一双含情潋滟的眼,温柔的眼神,好似天生就会蛊惑人心。
谢惜玉有些不安,看着铜镜内倒映出宋锦的面容,她的眼神含着眷念,像是通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
正在谢惜玉疑惑时,倏忽感觉自己的发髻上多了一支白玉簪子,那簪样式极简洁,甚至没有雕花,簪身被打磨得极其光滑,不像是皇室出生的长公主佩戴的发饰。
宋锦轻轻整理她的碎发,柔声道:“玉儿,这只发簪对娘很重要,娘现在送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的保管,好好爱护它,知道吗?”
谢惜玉抬手摸了摸那支发簪,轻轻抿唇,看着铜镜颔首。
宋韶温柔的眼神从发簪落至谢惜玉的面容上,看了半晌,柔声问:“玉儿,来国公府住的这些日子可习惯了?”
谢惜玉避开宋锦的视线,嗯了一声。
随后她面色犹豫,宋锦见状问道:“可是还有什么疑问,你尽管说。”
谢惜玉斟酌了一番,小心翼翼问道:“国公爷他是不是不大喜欢我?”
她这些日子住在魏国公府,宋锦待她实在热情,好像想将这十六年失去的都弥补回来,可那个应该是她父亲的魏国公,为何每回看到她都冷冷淡淡,好似完全当她如透明。
宋锦眼神闪躲,回道:“傻孩子,你……你父亲他性子冷淡,不知该如何跟姑娘家亲近罢了。”
父亲……
为何无论是她的养父安阳侯还是亲生父亲魏国公,好像都不大喜欢她?
得到这个回答,谢惜玉只能闷闷应下来。
宋锦见她并非很快乐,心里也十分难受,便只能笑道:“过两日,母亲给玉儿一个惊喜如何?”
她问:“是什么?”
宋锦神神秘秘道:“等明晚宫宴过后你就知晓了。”
魏陵打仗大获全胜,还回京截杀了乱臣贼子,龙心大悦,宣布明日设宴为桓王殿下接风洗尘。
昭兴帝如今还卧榻不起,宫宴事宜则全由郑皇后操办。
当朝皇后郑诗霜,郑老丞相的嫡长女,幼时还是宋锦的玩伴,昭兴十八年被纳入后宫册封为后,小了昭兴帝足足二十来岁。
对于这个继后,宋锦也颇不自在,本来明晚的宫宴她都准备缺席了,可因为谢惜玉的原因,这才应了下来。
夜里,谢惜玉沐浴时都心不在焉,过后拉飞攀说话:“你能帮我私下在府里查一查长公主和魏国公的关系吗?”
飞攀问:“姑娘想做什么?”
她犹豫了须臾,道:“我还是对我身世存疑,或许魏国公根本不是我的父亲。但是这件事,你不要告诉殿下。”
飞攀是魏陵身边的人。
谢惜玉知道,飞攀只听魏陵的命令,可她私下调查魏国公这事,倘若让魏陵知晓了,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想她。
但她也实在找不到别人帮她了。
谢惜玉握紧飞攀的手,目含祈求。
飞攀这一个月以来,陪在谢惜玉身边,没人比她更清楚谢惜玉有多不安,多无法融入这个新家,飞攀忽然想起自己去世的妹妹,心里发软,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
宫宴这日,傍晚时分,巍峨皇城各宫殿灯火昭昭,整座皇城亮如白昼。
朝泰殿内金碧辉煌,金柱雕龙画凤,场面觥筹交错。
殿内两侧长排布满一桌桌筵席。
所有朝中重臣携家带口皆已入座。
很快,殿外宦官高声通传:“长公主殿下,魏国公入殿――”
众人齐齐朝殿外方向看去。只因魏国公府近期的闹腾事实在太多,两个月前魏国公才接回一个外室子,这个月长公主和国公爷又找到了遗落在外的亲生女儿。
高门大户,尤其像魏国公府与皇室这般人家,最是混乱。谁家私下没点腌H事?可即使如此,那也都藏着掖着,哪像魏国公夫妇这般,趁着宫宴就带来路不清的孩子出来露面。
众人心里各有想法,却无人敢私下窃窃私语。
魏国公正值不惑之年,着玄色华服,行动间可见身形挺拔,面容十分俊朗雅逸,魏陵的相貌便是遗传魏国公三分。
身旁长公主亦临近四十,却仍是一貌倾城,款款走来,艳美绝伦,不愧是当年令京中儿郎们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
这对夫妇相貌,家世,以及夫妻感情,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大邺的楷模,众人艳羡。
直到外室子出现的那日,方打破表面的惺惺作态。
众人还来不及感叹魏国公和长公主的容姿,很快被跟在后面的一名少女夺走了目光。
国公夫妇身后跟着三人,其中一个魏婉谁人不识?外室子魏明前阵子魏国公已经带出来见过人。
大家没见过的那位姑娘,则是长公主遗落在外的亲生女儿。
但见少女一袭绯色缎面长裙,裙边以金线绣着淡雅的玉兰,以银线勾勒出朵朵祥云,莲步生花,摇曳多姿。
挽仙髻,簪宝石,戴金钗。
柳烟眉,含情目,秀琼鼻,嫣红唇,雪白肤,杨柳腰,色若春桃,光彩耀目。
模样真正像极了长公主,甚至比少女时期的长公主更加i丽灼灼。
魏国公阖府坐在了宝座下首,离御前最近的位置,可谓圣宠极浓。
魏国公魏之翟与长公主宋锦坐同一筵席。
身侧是三个小辈同坐一桌。
魏婉不满大殿的人从方才进殿起,都盯着谢惜玉看,便先一步抢在了中间的席位。
殿内小声欢闹,谢惜玉始终维持着进殿时的笑容,落座后,不言不语。
过了片刻,宦官高声通传:“皇后娘娘入殿――”
谢惜玉的视线朝殿外看去,只见走来一名美貌妇人,着华丽宫装,珠围翠绕,身后跟着一排浩浩荡荡的宫人。
郑皇后入坐宝座,殿内人全体行礼。
还未等郑皇后说一些客套话,紧接着,便是一声:“桓王殿下入殿――”
殿内一片哗然,众人的目光骤然被吸引,男子纷纷目含敬仰,姑娘们个个含羞带笑。
见此,谢惜玉无声呢喃:“还挺招人喜欢。”眼底却是浓浓的喜悦。
魏陵阔步行来,衣袂翩飞,身后跟了一众苍翼骑兵。
入殿,他驻足玉阶下,朝郑皇后行礼,郎君风流倜傥,俊逸不凡,身姿挺拔,即使弯身行礼也尽显高雅与从容。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魏陵身上,魏陵视若无睹,在魏国公这桌筵席对面掀袍落座。
苍翼骑兵亦跟着纷纷落座。
宫宴开席,奏乐响起,舞姬乐舞。
郑皇后简单说了几开场话,话中说辞无不是在称赞桓王殿下与众将士们行军劳累,叛乱有功云云。
殿内贺喜声此起彼伏。
魏陵只淡笑颔首,当接下赞赏。
魏国公这桌,魏之翟深感荣幸,唇角上扬的笑意,是止也止不住。
自己儿子获得荣誉,那便是他们魏氏的荣光。
魏之翟唇角笑意渐深,只听身旁传来小声低嗤。
他不悦,侧首看向宋锦,面上笑容不减,却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语调:“长公主这是嫉妒我魏氏出了我儿这等人物?”
宋氏后代除了太子宋辰温,皆死的死残的残,而那太子不过就是个傀儡工具罢了,任他如何也赶超不了魏陵分豪。
宋锦的目光扫过殿中歌舞婆娑的舞女,最终停在被大臣以及世家贵女包围的魏陵身上,小声回道:“若非有我七叔教导,你儿子能有如此造化?”
魏之翟脸色不改,冷声道:“我儿乃盖世之才,出生时便天显吉兆,即使没有靖王,他亦能有如此成就!再者说,那也是你宋氏欠我们魏家的!”
宋锦抬起宽大的衣袖,装作不经意甩了甩魏之翟,手中戴的金饰刮过他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