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宜拨开看了眼,当真是流光溢彩,但楚宜没有多注意这个模样,摩挲着簪子,转头看向舒沅:“你说这个,能不能用来开锁?”
舒沅目光一顿,叹道:“便是你也不会开锁这门手艺。池漪又能从哪学?”
楚宜有些遗憾地点点头:“这倒也是。”
冬日里恰好在如意楼遇见池漪,三人相谈甚欢,便叫人给他们画了图样,各不相同,风格却相似,三人还约着春日里结伴出游。
没想到她们来取这些东西,池漪家中却出了事。
楚宜挽着舒沅往外走,默默握紧了拳头:“听说她大伯母派去看守她的嬷嬷最是顽固,油盐不进。但那老嬷嬷是没遇上我,今日准叫她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舒沅按住楚宜的手,待两人上了马车,才道:“不用你大动干戈,那是在镇国寺,人来人往,叫人听到动静也不好。”
楚宜叹了口气:“池漪的父母常年在外,她几乎是由那位大伯母带大的,两人的关系亲近。但她那大伯母,唯一不好的就是太过迂腐。”
池漪祖父还在时,为她定了一门亲事。如今池漪已然及笄,对方仍无动静。照池家大伯母的看法,该再等一等。对方也是体面人家,到了时候,总归会履行婚约。
池漪如今想要退亲,放在池家大伯母的眼里,简直荒唐,说什么也让步,还将人送到镇国寺来清修,派了个老嬷嬷日夜看守。
池漪在镇国寺已经是第三日。
舒沅拍了拍楚宜的手,轻声道:“一切有我呢。”
楚宜一时心急,脑中全是如何对付顽固不化的老嬷嬷的样子,已经想出数种鸡飞狗跳的场面来。
见舒沅这般说,楚宜心软得不得了,气焰立马降了下来,只是脸颊还红红的:“阿沅别怕。我又不会和她打起来。我又不会惹祸的。”
小时候楚宜和沈彻三日不惹祸便是稀罕事,舒沅成日和他们待在一起,被连累了很多次。
不过楚宜和沈彻都颇讲义气,到家中长辈罚人的时候,都与舒沅无关。
楚宜比舒沅略大一些。小时候常以姐姐身份自居,当真要被打手心的时候,也很顾及自己作为姐姐的脸面,叫人把舒沅支开。楚宜受完罚,便叫丫鬟赶紧给她抹点药膏,随随便便收拾了又想去找小阿沅玩。
但往往她还没说什么,小舒沅便拉着她的手,可怜巴巴地掉眼泪。
舒沅瞧了她一眼,纤指点额,眼睫微垂,轻声道:“我前些天有些头疼,今日若一时受了刺激,再发作起来,也是可能的。”
楚宜恍然大悟,唇角弯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而如意楼里,一个锦衣华服的姑娘一直在默默打量她们。等丫鬟将打的头面呈送过来,她才慢悠悠地从如意楼出来,一路往松云阁去寻听曲的玩伴。
屋中暖香阵阵,姑娘们闲适地围坐在一起吃喝闲谈,好不热闹。
她一进门便将方才遇到舒沅的事说给大家听,压低了嗓音,像是怕外人听到似的:“似乎与从前没什么不一样。我还以为三殿下回京,她能得什么好处,结果殿下回来这些天,连门也没登过。”
她还抬眼扫视一圈,试图从这些人里挑一个知晓内情的人出来。
“如此看来,连亲密些的表兄妹也算不上。以前听到的那些事,莫不是谁信口胡诌的?”
姜依依不声不响地坐在椅中,默默品赏茶水。
三殿下在进璋书院那几个月,便是连她也没见过。只从方苓口中听到过他的事。进璋书院女学生本就稀少,再除去舒沅楚宜,剩下几个都是老实不惹事的。
当日三殿下为舒沅寻找玉佩一事,算是下了周淑尤的面子,将舒沅周淑尤的关系弄得有些尴尬。
周家和定远侯府不是平常人能招惹得起的,因而在那事过后,鲜有人当众提起,至多是私底下与亲友提一提,不敢多说些什么。
而到如今。殿下尊贵至此,这事说到底,不是什么光鲜事,更不会有人贸然提起。
仔细想来,那事上得益的,仅有舒沅一人罢了。
“我记得在她幼时,华琇长公主便屡次在外施粥赈灾,大约是找不到别的法子,只能行善积德。侯府帮过的学子,没有百个,七个八个总是有的。”
“正是。说不定都是外边瞎传。她顺手帮衬帮衬,难道还指望殿下报恩?”
夏二姑娘坐在姜依依旁边,见状摇了摇头,侧首轻笑道:“雪中送炭总是胜过锦上添花。依依,我说得可对?”
姜依依的手在袖中收紧,想起她无意间知晓的那件事,勉强稳住心神,温婉一笑,点了点头。
*
池漪的状况尚可。只是那老嬷嬷实在难缠了些。
舒沅刚踏进池漪所在院落,同老嬷嬷说了两句话,便发觉她当真顽固。只可惜舒沅走过寺前石阶,面色正红润,此时装病实在勉强了些。
楚宜对老嬷嬷说,要带池漪出去散散心。老嬷嬷眉头一皱,满脸不认可。
楚宜耐着性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说不动她。
老嬷嬷只道:“我家姑娘近日心有烦扰,在寺中这等清净之地静养才好。”
舒沅坐下来默默饮茶,静坐了一会儿,脸上的红晕略退了下去。楚宜瞧见,便也安静下来。
池家大伯母派来的老嬷嬷应对她们劝说还有一套,但两位贵客安静坐在此处,便开始觉得有些招待不周,神色有了些许松动。
舒沅觉得差不多了,眉心微蹙,半真半假道:“我前些天夜里总是惊醒,听闻镇国寺最是修心的好地方,不提别的,单看伯母要将池姐姐送到这处,便能窥见一二。”
老嬷嬷闻言动了动唇,终是闭了嘴。
舒沅揉揉额角,看向池漪:“姐姐在此处待了两日,读经大约也有了两分心得?我才疏学浅,想要姐姐同我讲一讲。正好外边日头正好,咱们出去转转,岂不两便?”
老嬷嬷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纠结片刻,终究不能失了待客的礼数,便问:“舒小姐欲往何处去?”
舒沅喝了口清茶,弯唇一笑:“我体力不好,至多也就走到藏经阁那处,便调头回来。”
如此这般,池漪便被带了出来。
池漪道:“多亏有你们,不然我兴许还要被关上三五日。”
“就在那院子里待了两天,也就是你能待得住。若是我,头一天晚上便要闹翻了天。”楚宜长吁短叹。
舒沅侧首问道:“你那婚事……为何会闹成这般?”
池漪微垂了眼,思忖片刻后,才道:“这婚事是非退不可的。那人早在外边养了人,似乎……连孩子都有了。”
舒沅知道池漪这桩婚事是长辈定下,且其中还有些曲折,外人不好随意点评。
舒沅握了握池漪的手:“你想如何做,我们帮你。”
池漪抱歉一笑:“这事只能最后叫我大伯母知晓。”而后说了那人外室的住处所在。
楚宜怔了怔,而后一喜:“那处有家茶楼,是我家中产业。正好叫他们帮忙去守着,才不会打草惊蛇。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
池漪抿了抿唇,而后应了声好。
楚宜不知要怎么安置舒沅,颇有些头疼:“那里有些远,阿沅你就在家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这种事,越快越好,楚宜恨不得一路疾驰过去,别叫那男人听到风声,把人转移了。
舒沅道:“我在寺中待半日,到殿中上香,也就打发过去了。”寺中佛光普照,诸神庇佑,她很该静一静心,把那些没着落的梦忘了。
舒沅看着池漪楚宜的背影远去,而后往大殿走去。
殿前烟火缭绕,香客络绎不绝。舒沅在此处逗留了一会儿,添了香火钱。
行至院中,正好见到明致大师,舒沅上前,闲话两句,才道:“大师今日可有空闲,为我解惑?”
明致大师乃是镇国寺中佛法最为精深的僧人,且和蔼可亲。一两句点拨便能使人明悟。
明致大师只道今日已有约。
这也在预料之中。舒沅温声告辞。
明致大师跟前有一小僧,小僧见他目光仍停在远去的姑娘身上,便好奇问道:“师叔,有何不妥?”
明致大师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小施主有仁心,自小如此。”
小僧大约也知晓舒沅所为之事,笑了笑:“那愿施主能得偿所愿,事事顺心。”
明致大师闻言只转了转佛珠,一言不发。
舒沅走在青石道上,还没走多远,便被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结结实实地撞上。
幸好站得还算稳当,舒沅扶住小姑娘的肩膀,她还没说什么,低头便看到小姑娘眼泪汪汪,神色委屈地望着她。
舒沅哭笑不得,嗓音轻柔地安抚她:“别急,我没有怪你。”
小姑娘眼眶红红的,说起话来也难掩慌乱:“小猫爬上屋顶了……姐姐,你快去帮帮它。还有,我找不到我娘亲了……你能不能也帮帮我。”
舒沅摸了摸她脸颊,温声道:“你和娘亲是怎么走丢的?”
小姑娘一眨眼,眼泪便打湿了眼睫,但还是倔强地没叫眼泪流下来:“我在外面等娘亲,然后听到小猫的叫声,便循着声音去找。回来的时候,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了……”
舒沅想了想,叫人领着小姑娘去找家人,摸着她的头同她保证:“姐姐带人去找那只小猫。你别着急。”
“嗯。我想回家。”小姑娘自己拿着手帕擦眼泪,又可怜又委屈。
舒沅在一个略显破旧的小院里看到了那只小猫,怯生生地待在屋顶上,动也不敢动,瞧着十分无助。
小猫脚踩着瓦片,不停地叫。
一个小僧也发现了这只困在屋顶的猫,但转来转去也没找到趁手的工具,只好又跑去叫人。
薛承璟正是这时候到的。他跨进院中,便见到舒沅的身影。
她今日穿一身紫衣,在日光下衬得肌肤瓷白,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屋顶那只小猫,半点没察觉他的到来。
那只小猫似乎受了什么刺激,在屋顶上跑动起来,眨眼间便从眼前消失。
薛承璟将那只小猫救下来,拎在手里,将它身上沾的枯枝枯叶理了理,才往外走去。
舒沅正一脸焦急地往屋后行来,见到薛承璟,步子便顿了顿,看到他手中的小猫,双眼才亮了亮。
李瑞福跟在薛承璟身后,见状,笑吟吟地正想说话,便见主子将小猫递了过去,姑娘将小猫抱住,仔仔细细地看它身上是否有伤。
李瑞福心底一紧。这瞧着,姑娘心疼这小猫,倒把主子冷落下来。
兴许是受了惊吓,小猫这会儿很乖地窝在舒沅怀里,十分讨人喜欢。
薛承璟静静地看着她安抚小猫。
她似乎惊喜于小猫的粘人乖巧,动作放得很轻,轻轻地抚摸它。纤细白皙的手指在小猫白软的毛发上轻轻滑动,指尖像花瓣的边缘一般,微微泛着粉色。
娇红轻抿,唇角微微勾起。好像这只小猫便能叫她欣喜非常。
薛承璟眼眸漆黑,面上无波无澜,格外有耐心地看着这一幕,但心底却生出一丝燥郁。
第83章
◎想将她永永远远带在身边,半分不叫他人沾染。◎
从屋顶救下的小猫崽很粘人,李瑞福在旁边看着,心里是一片焦急。
李瑞福只恨自己方才没看出这只猫崽的秉性,若是他将这崽子抱住,主子哪能受这等冷落?
正当李瑞福纠结之际,舒沅微微抬眼,目光在薛承璟身上一顿,而后拿出锦帕递给他。
舒沅忍着掌心传来的痒意,眸中泛着水光,轻声道:“三表兄辛苦了。”
薛承璟袖口上沾了薄薄一层灰。舒沅一看,便知道是他亲自去的。
他待一只小猫尚且如此有耐心。又怎么会像梦里那般对她呢。
薛承璟嗯了一声,将她锦帕接过,握在手中。
二人并肩往外行去。李瑞福见没人说话,便主动开口道:“小家伙看着十分亲人,是姑娘的爱宠?”
舒沅轻笑:“它这般折腾人,我可养不了它。”
没走几步,方才慌里慌张去叫人的小僧便带着人来了,后面那个高个和尚还扛着木梯。小东西原本在舒沅怀中待得好好的,一见他们,便跳了下去。
舒沅怀中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这下才想起来先前自己还打算去各殿拜一拜。
偏头看了眼薛承璟的侧颜,舒沅心中一动。
她又何必舍近求远。
舒沅微微仰起头,声音不自觉地温软下来:“表兄那里可有我能用的字帖?我久未练字,想再精进两分。”
薛承璟用她给的锦帕擦了擦袖口,而后也没将弄脏的锦帕交给侍者。闻言,他侧眸看向她,声音平和:“怎么有了习字的兴趣?”
舒沅之前说过,定远侯常年在外时,她没有其他法子叫定远侯见到她的长进,便会努力练习,将字写好,叫定远侯能看到。
梅晏之如今还在京外游历,尚未踏上归途。
薛承璟记得,梅晏之那人在她面前,一贯是不吝惜花言巧语的。梅晏之若是写信给她,谈上在外游历遇上的趣事,也是可能的。
舒沅抿了抿唇,轻轻看他一眼:“这些日子春色正好,可惜无人与我结伴出游。习字消磨时光罢了。”
薛承璟握着锦帕的指节微紧,两息后,才道:“晚些时候,我叫人送到侯府。”
舒沅生得白皙,许是方才担心小猫而心中急切,双颊的红意尚未褪去。
她甚少朝人开口要什么东西,此时目光盈盈地看着他,一缕乌发从她雪白的耳垂旁垂下,落到她娇柔的颈窝,黑白分明,几乎叫人挪不开眼。
舒沅见他如此轻易便答应下来,唇角轻弯。
她起初怎么没想到这个绝好的法子呢。
她自小便知道卧病在床要谨遵医嘱,按着医书给的方子去尝试调整。越是难受,越不能怕汤药苦口。
在这事上也是一个道理。她怕,便更要迎难而上,在他眼皮底下主动练字,岂不比担惊受怕好得多?
他在进璋书院那时,她拿去求他指点的东西也不止一个两个,多这一桩也无伤大雅。
等她稍有长进了,再拿给他看。便是他再挑剔,也应当要夸赞她两句的。
*
镇国寺一处僻静的屋舍中,镂空炉顶袅袅升起一段白烟,香气浅缓荡开,满室清雅。
侍奉茶水的小僧频频往门外望去。明致大师垂眸静坐,神色恬淡如常。
薛承璟落座后,明致大师将茶盏放到他跟前,温声道:“施主近来可有好转?”
薛承璟闭了闭眼,从窗中漏进屋中的天光倾洒在他周身,却冲不淡他一身冷意。
“尚未。”
明致大师轻叹一声。
薛承璟手搭在扶手上,唇角微提:“大师说世人各有心魔。可我生就一颗无情无义之心,为何又会受此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