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面容映着火光,平添一抹艳色。
他勾了勾唇:“不必。与她亲近的人里,并没有那等不长眼睛的东西。”
话罢,薛承璟看向李瑞福:“去备马。别让她久等了。”
李家这边宴席早就散了,唯有更亲近一层的来客被留下说话。舒沅是稀客更是贵客,李家几位小姐夫人格外热情。舒沅在她们挽留之下,多坐了小半个时辰。
见天色明亮,舒沅估计薛承璟还有得忙。车夫没有接到旁的指令,马车便不疾不徐地向前行驶。
马车停下,舒沅只以为到了繁华街市,没有在意。可下一瞬清风拂面,一人掀帘入了车厢,舒沅嗅到一股墨香,而后便叫他抱入怀中。
薛承璟不说话,舒沅闭眼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被拆穿,便睁开了眼,问:“怎么不叫我?”
薛承璟眼睫微垂,像是看得十分仔细:“我在想,世上可有什么能比得过我最珍贵的宝物。”他环住她的腰,确认般摸了摸她的脸颊,“应当是没有了。”
就是她生的孩子,也不行。
第124章
◎此时看我,也心动么?◎
惠风和畅,晴空万里。湖畔游人如织,李瑞福准备好茶水,又在沿湖叫卖的小贩那处买了些新鲜的小玩意儿送上船去。
京中少有高大楼阁,除去佛塔,天子车驾通行处,过于繁茂的树木也得移至别处。青州山水秀美,李瑞福见主子有游玩的心思,心中十分高兴,只是苦了负责巡视防卫的庆仁。
庆仁带人看过一圈,布置得当后才得闲与李瑞福聊上几句。
“李公公,殿下今晨又头疼了?”庆仁眉心微拢,不显威严而是有些古板,他仿佛天经地义一般问道,“知仁堂的大夫难道没有善于此道的?怎么也不来为殿下诊治。”
李瑞福瞥他一眼,似叹了口气:“心病还须心药医,全靠那几棵药草是不成的。”
庆仁似懂非懂,目光炯炯地扫视一圈,又道:“今日阳光甚好,游湖的人不多。真是不错。”
耳边又传来叹气声,庆仁转头便听李瑞福说:“街边卖瓜的老妪说待会儿会下雨。眼下看着还好,你可别提了。”
无论舒沅走哪,薛承璟似乎都想跟去,察觉此事后,舒沅出门时特意知会一声,以免惹出麻烦来。
在船上静观山水,同那日夜游所见大有不同。身上的担子在此刻全然卸去,万分惬意。舒沅看薛承璟不在身侧,悄悄挪到船尾。
薛承璟一出来,便见舒沅一手挽着袖子,另一只手十分快活地在拨弄湖水。
湖水清澈清凉,玉白的手臂被日光照得发亮,纤白的手指轻碰着水面,又一次次地浸没下去。
薛承璟长身玉立,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舒沅才若有所觉地回了头。
一时间有些人赃并获的意味。舒沅裙摆像花瓣一般铺开,她双颊泛红,低下头去,手却还贪凉地浸在水中。
薛承璟将她抱起,干干净净地人放回椅中,再取了锦帕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给她擦干净。
她双手柔软,乖巧地摊开,乌润明澈的眸子一错不错地将他看着,看得人心软。
这已不是头一回叫他捉住。他还在进璋书院那年,众人进山赏枫,她亦是如此。
薛承璟眉心微蹙。不知道她那丫鬟春桃可知晓她这个毛病?
他视线微动,与她四目相对,那双漂亮的眸子又亮了亮,似乎很怕他生气。
罢了。
就算春桃知道,大概也觉得她家姑娘喜欢玩水没什么大不了,纵着她又有何妨。无论东宫还是宫中都有足够的地盘让她玩个够。
“明州一处避暑山庄也有这样一片莲池,越九川说你很喜欢那里。”薛承璟说道。
舒沅为自己辩解:“去过三次,但明州入夏多雨,我不会久待在湖边,也不会贪凉玩水。”
顿了下,又补充道,“每回去明州避暑,我都与母亲或皇祖母同住,不是听大师讲经,就是和宗室的小娘子说话。”
反正和越九川是不太熟悉的。
薛承璟嗯了一声,去为她斟茶。竹帘遮了日光,室内光线黯淡,舒沅看不清他神情,但陡然间想起一事,让她玩水被发现的心虚之感一扫而空。
在梦中初见,便是在明州附近的那处避暑山庄。他见她立于湖畔,可是彻头彻尾无动于衷。
她看向他的目光实在难以忽视,薛承璟不解,垂眸看她,长睫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
舒沅终究没忍住,将疑惑问了出来。
“若是我,你会不管不顾地从我身边走过去吗?”舒沅抿了抿唇,“我做了很长一个梦。我特意等你,你见了我非但不理,看我一眼什么也不说就走了。”
她后来想起他一脸淡漠的样子,还觉得难过呢。
薛承璟怔了怔,先答了句不会。
他从前也听过有夫人在梦中与夫君争吵,醒来也无法心平气和,非得大吵一架才觉浑身通畅。
她怎么会梦到这个?即便是幻梦,他也不会如此。
薛承璟问她,舒沅又不会说谎,结结巴巴道:“一定是你还在安国公府那会儿对我太凶,我才会做这样的梦。”
她送去的糕点,他丝毫不动。若非手臂伤得狠了,她让顾大夫同去,怕是进不了门。其余种种,更不用提。用过往做幌子,是完全讲得通的。
薛承璟无奈地笑了笑:“你知道,我再也不会了。”顿了顿,续道,“若有再犯,听凭处置。”
她又能把他如何?舒沅至多就闭门不见,离他远远的。
这样岂不是显得她很没有办法?
舒沅将他推坐在椅中,伸手抚上他下颌,她略一用力,薛承璟便配合地抬起头来,黑沉的眼眸中只有她一人。
梦境中至今没有虚假之处。舒沅仍是疑惑他奇怪的表现。
如今的他不会在这种问题上诓她,那究竟是为什么。
舒沅低头瞧了眼今日的衣衫,与梦中初见时有七八分相似。她也很少在发髻钗环上费心思,只是如今比那时要小一两岁。
舒沅秀眉微蹙,不确定道:“难道我会长成另一副模样么?”
瞧哥哥的长相,她再大一些,应当也不差才对。
她想不明白,便一个劲地盯着薛承璟,想从他这里找到答案。
薛承璟将人圈到怀中,平静地给出一种解释:“若我当真不看你,大概是一时心动,不敢再看。”
字字入耳,舒沅的心像被敲了敲,那种莫名的酸楚一瞬间消弭。
舒沅得寸进尺,又抚上他的脸,看向他眼睛,放低了声音:“此时看着我,也心动吗?”
水润乌眸微微闪烁,像个大张旗鼓骗人真心的小妖。
薛承璟深深看她一眼,颔了颔首,将他全部的真心交予她手中。
他见舒沅唇角微弯。
而后,他的小神女恩赐般倾身过来,似是要吻上他的唇。
薛承璟放轻了呼吸,生怕惊扰了她,令她改了心意。
不料,忽然间窗外沙沙作响,雨声由远及近,直至敲响了窗棂。
舒沅目光越过他的肩,抬起手感受到沁凉的风,却叫雨水湿了袖角。
舒沅缩回他怀中,双眸亮晶晶的,小声地问:“下雨也算吗?”
这可不是她故意要玩的。
薛承璟看向她浸湿的衣袖,无奈地叹了口气,比方才刻意去玩弄得还要狼狈。
心中默默思量回京后要将浅池修在何处。宫中浴池宽阔,可沐浴时贪玩是绝不准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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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游人原本满心欢喜,见雨势凶猛,便拉了亲朋急匆匆跑去茶寮。另一家占地大些的小馆更是挤满了人。
李瑞福和庆仁倒不愁避雨,旁边的小太监一早就备了伞。
庆仁站在伞下一脸惆怅,抿紧了唇问:“公公教训得是,是我口无遮拦了。眼下是去将主子接回来?”
李瑞福抬头看了看天色,面上并无焦急之色,闻言转头笑了笑:“迎雪说得对,你还有得学呢。殿下又不是真来赏景的,其余的你别管,只守在这里,等殿下发话就是。”
云层翻涌,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庆仁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虽不知李公公是何意,但总比他更会揣摩主子的心意,便按下了疑惑。
“你瞧,又亮了一盏灯。殿下好着呢,你尽管放心。”李瑞福笑呵呵地道。
庆仁闻声一看,果然如此。
小船上,薛承璟起身燃了另一盏灯。舒沅忽然发觉没了声响,抬头一看,薛承璟手按在桌上,青筋凸起,微弓着身子,像是在压抑极大的痛苦。
舒沅吓了一跳,飞快地将他扶住,但一碰上他,微凉的掌心即刻环住她的手腕,紧紧地将她抓住。
舒沅看着他转过头来,面色苍白地笑了笑,安抚道:“我没事。”
正说着话,他又闭了闭眼,抬手按上额角,坐在椅中又缓了片刻。舒沅想令船夫靠岸,薛承璟将她拦住:“后日便要启程回京,一忙起来就忘了休息,大约是没睡好。”
舒沅看他恹恹的模样,心疼得不得了,薛承璟微抬了眼,修长的手指勾了勾她的手,像孩童讨要酥糖一般:“你多陪陪我。我便好了。”
舒沅眼角微红,不吃这一套:“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还能治得了你?”
薛承璟圈住她尾指,没有说话。
雨声敲在窗上,响动如鼓。舒沅看他身有不适,又固执地不肯诊治的模样,心急急地跳了两跳。
他适才点起的灯火摇曳不休,照得他一张脸半明半昧。舒沅没来由地想起了梦中那位性情暴戾的新君。
舒沅安慰自己,她以前就连见到他穿一些深色衣裳都会害怕,现在他越长越大,像那个人也是正常的。
这张脸不长成他自己,难道还能变成旁人的模样?
不肯停歇的大雨让室内变得有些沉闷。
梦境究竟是前世……还是她所预见的来日。
舒沅想起梦中自己急转直下的病情,和他不正常的举止,一个猜想浮现心头。
究竟是为什么。
“如果……如果我病死了,你会怎么办。”舒沅听到自己如此问道,喉中发紧,声音分外艰涩。
薛承璟转眸看她,神色冷静,只轻皱了眉:“有李瑞福提醒,我往后不会如此。你不必说这种话来让我知晓你的心意。”
舒沅静静地看着他,快要落下泪来。
薛承璟低眸看了眼相贴的掌心,他应是贪恋她掌心温暖,又往她手心贴去,十指紧扣。
“当然是去陪你。”薛承璟勾了勾唇。
舒沅几乎说不出话来。薛承璟摸向她的双眸,指尖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湿意,动作忽地滞了滞。
薛承璟看向她眼底,笑了笑:“紧张什么?沅沅难道还想我千岁万岁地活下去,长生不老不成。我自然早晚会有那一日。”
舒沅眨了眨眼,晶莹的泪珠便自颊边滚落,声音也变得嘶哑:“以后不要说这种话。”
“沅沅会为我祈福么?求菩萨保佑我长生不死。”薛承璟轻笑,指腹擦去她的眼泪,又无奈道,“是你先提的。”
“我当然会为你祈祷的。”舒沅感觉自己止不住眼泪,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你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薛承璟一点点为她擦去眼泪,手中锦帕湿透,轻声哄道:“我会的。”
遇见她之前,他十分庆幸人早晚是会死的。
与她相遇后,他方知晓活着是一件开心的事。
万种欢愉,她与他共享。
舒沅渐渐止了泪,又想起他头疼的事,问道:“真的不疼了么。”
薛承璟看着她红红的眼角,颔首道:“若你再哭下去,就说不准了。”
她怎么会有这样多的眼泪。实在惹得人心疼。
第125章
◎是非◎
李瑞福等人不知那日暴雨,船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后来才知晓那日殿下头疼,姑娘又哭得十分伤心,李瑞福后怕了好一阵。
可后来归京的途中,他从旁瞧着,两位主子更胜以往,在殿下跟前当差也变得更容易了。
不过,这仅限于没有书信传来的日子。
一有密信从京中送来,李瑞福揣着信件,比那烧红的烙铁还难受,交到薛承璟桌上才能暗松一口气。
舒沅对这些一无所觉。行路颠簸,马车内再是舒适,也免不了劳累疲乏。
精神好些的时候,她也会上马慢行,薛承璟陪在她身侧,运气好的时候,能见到壮美秀丽的远山,远远望去,心旷神怡。
他曾留在画中的景象,一一显露于她眼前。
既是盛夏,路途中河水上涨,暴雨倾盆之际,众人不得不躲在驿站。
舒沅一时兴起,又进了膳房,不过这次她有商有量地问过薛承璟,最后少放了两勺糖,终于得到了不用茶水相伴也能入口的甜粥。
避雨的猎户手中有新鲜的兔肉,薛承璟买来亲自炙烤,舒沅尝过才知道他有这样的手艺,毫不吝惜夸赞,若不是没地方散步消食,她还能再吃一些。
如此不紧不慢地赶路,到了通州便已耗费了整整一月,薛承璟倘若独自回京,便是再慢,半个月前也该到了。
夜色青黑,舒沅已换了寝衣,准备歇下,忽而听外间蹄声阵阵,便又命人燃亮了灯火。
不多时,李瑞福便前来告知了消息:“陛下急召,殿下须得即刻归宫。”
最热的时节已然过去,夜间寒凉,遑论越过山林彻夜赶回。
“多谢公公。明日午后,我也该到了。公公不必多言,尽快去罢。”
李瑞福仍是笑着,摇了摇头:“奴才受殿下所托,须得将姑娘送回侯府,才能回宫复命。”
邻院的灯火逐次黯淡下来,舒沅收回目光:“有劳公公。”
翌日归家,舒沅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水,便被楚宜紧紧抱住,活像是有许多年没见过了。
楚宜环了环她的腰,又狐疑地看着她的脸:“太子殿下不给人吃饭么,怎么又瘦了?”
说罢,又意识到赶路艰难,清减两分也是常事,实在不该把这事全怪在太子殿下身上,楚宜把舒沅按在椅中,拍了拍肩:“没事。回家就好了。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
舒沅也很想她,两人聊了好一会儿,轻霜来报,说世子回来了,二人这才停了下来。
“哥哥人呢?”舒沅问。
“李公公离去时恰好遇见世子,二人往世子书房去了。”
楚宜有好多话想说,叫轻霜一打断,楚宜目光移到轻霜脸上,神色微变,手中端起的杯盏也放了下来。
李瑞福向来周到,舒沅只当是凑巧。
李瑞福告辞离开后,丫鬟立马来报,舒沅又去见了兄长。
以前舒煜一心扑在公务上,恨不得睡醒就能在公署理事,舒沅让轻霜一日三餐地送去饭食,他才停了那废寝忘食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