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喘口气,仿佛在平息自己内心的怒火,抬手拍拍他肩膀,欠揍似地: “有本事,你来啊。老子怕你不成,方圆十里,都是我的地盘,没人敢跟我叫嚣。”
既然好好说不行,那就别怪他无情。少年上前两步,单手拎起餐桌上一瓶未开封的啤酒,嘭的一声用力砸在水泥地上,随后漫不经心捡起一块碎片,放在掌心把玩: “这瓶啤酒,值不值两块钱?不够的话,我帮您多开几瓶,今儿包您喝个痛快。”
阴狠的目光,落在餐桌角落那堆绿色瓶子上,像是在暗示老板什么。
但男人显然不是个软柿子,为表明自己也不是吓唬大的,随手抄起放在门口的一根木制扫把,直冲少年挥来。
--------------------
人的崩溃往往就在一瞬间
第3章 不知好歹的东西
楚辞站在原地,任由老板拿着棍子打过来。原本男人只是想吓吓他,并不是真的要动手,毕竟打伤了人自己还得赔偿。但他没料到的是少年脾气如此倔强,硬生生接下这一棍。
咚的一声,少年后背发麻,有那么一瞬间失去知觉。可即便是脸色因疼痛而发白,但他却依旧没动,脊背反倒板的更直。
老板微怔,不知是心虚还是担心楚辞会报警,愤怒叫骂着想要赶他走: “妈的,老子今儿不好好教训你,我就不是男人。” 说着又要挥动木棍朝着少年打过来,忽而门口传来吆喝: “老板,二手的洗衣机收不收?”
“呸,你等着。”
愤恨丢下一句,男人立即换上笑脸,一路小跑冲出门去。楚辞紧跟其后追上,表情阴冷: “您打也打了,欠我的两块钱呢?”
“呦呵,老板,这是您儿子啊,个头快赶上你了。”那人面目慈善,乐呵呵指指跟在男人一旁的少年,把自己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男人正气楚辞阴魂不散,闻声,立刻附和道: “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天天跟老子要钱的儿子,早就打死了。”
楚辞看着路上行人越来越多,其中夹杂着不少赶路的学生,内心一阵焦急,再不走真的会耽误上课。俊脸随之爬上一抹狠厉之色,声音拔高: “老板,您若再不给钱,这单生意您休想接到手。”
旁观者这会儿总算弄明白了,感情这老板克扣小伙子卖废品的钱,随即出口调和: “唉,也不是多大事,您一个大男人跟小孩子计较什么,不就两块钱,赶紧给了吧。我看这孩子身上穿的是十五中学的校服,距离这儿三四公里呢。都这个点了,别耽误人家上学。”
二人争执这么久,此刻又被顾客说,老板拉不下脸来,骂骂咧咧摸摸口袋,翻出一张五块的砸过去: “日后别来我这里,滚蛋。”
少年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纸币,没和他说什么。随后攥紧今天来之不易的两张票子,奔跑起来。
等到他马不停蹄跑到校门口附近,扶着一家包子铺前面的电线杆大口喘息时,眼前瞬间一黑,头脑发晕,几乎要站不住。
自我缓和半晌,脚步虚浮走到小店前,声音虚弱: “请给我拿三个馒头,谢谢。”
“好嘞,豆浆不来一份吗?”小店主人很热情,递过去的时候察觉到楚辞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连忙关切询问: “同学,你是不是生病了?”
楚辞挥手,表示没有,接过馒头也不管烫不烫,将手里的五元纸币放在面前的盒子里,狼吞虎咽起来。小店主见状,心有不忍,绕过摊子塞给他一盒牛奶和两块零钱,好心叮嘱: “不舒服的话要和老师说。” 而后,回去继续忙。
少年呆愣,眼眸低垂看向手中那盒不起眼的牛奶,似是一杯寒冬腊月的热水,温暖了他整个心房,莫名,眼眶发热。
扭头,嗓音哽咽,向小店主道谢。转身,朝着校门口走去。
初三的课程安排很紧,特别是临近期末考试。孩子们连课间短暂的十分钟都不放过,埋头苦读。楚辞同样珍惜当初跪求那两个人才得来继续读书的机会,端坐在第一排角落,双眸发亮,手里的书本犹如美味佳肴,舍不得移开视线。
“哎哎,听说我们这次考试直接决定能不能进高一精英班。楚辞,考试的时候让我抄抄呗。”身为全初中部公认的校花,姜婉如塞给少年一瓶可乐作为报酬,单手托腮看着他俊美的侧脸,恨不得盯出一朵花来。
楚辞随手拿开,眼皮懒得掀,退回她面前,淡淡道: “抱歉,我不做违反校规校纪的事,你可以找别人帮忙。”
这么久以来,女孩有意无意向他百般示好,他不是不懂其中缘由。但,倘若自己情况稍微好点,或许不会拒绝的如此干脆,甚至还有可能毫无心理压力的接受。毕竟,每天放学后来班里堵她的人数不胜数。
少女没想到他如此不领情,自己用尽各种办法讨他欢心,哪知楚辞就是个榆木脑袋,次次拒绝践踏着她的尊严。换做任何一个女生,早就受不了甩他两巴掌了。
啪,姜婉如恼羞成怒,抓起那瓶何其无辜的可乐丢进垃圾桶,眼尾发红,抽抽搭搭指着楚辞: “我讨厌你,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王八蛋。” 骂完哭着跑出去。
班上其他人看不过,纷纷指责少年不识好歹。姜婉如可是他们公认的美女,不仅长相美艳,家世背景相当优越。关键人家亲爸还是学校的校董,看上他那是老天爷开眼赏饭吃,谁知这人油盐不进,成天板着一张臭脸。若不是学习好,谁爱搭理他。
面对别人无端的指责,楚辞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安静待在座位上埋头苦读。
扣扣
“跟我到办公室。” 教室门口,班主任不知何时出现,轻扣少年书桌。
楚辞正要问,却见班主任已经离开,随即停下奋笔疾书的动作,起身跟上。
许是临到放学时间,办公室很安静。少年进来时,班主任正低垂着头和谁在说什么。听到动静,扯过椅子坐下,颇有威严: “你又因为什么,惹哭了姜婉如。”
班主任对此事甚是头疼,楚辞是他的得意门生,虽说平时衣着邋遢了些,但胜在成绩突出。而姜婉如是校长女儿,稍有不慎自己便会落得个前后不是人的下场,怎么处理都不妥当。
“她让我期末考试作弊。” 简单明了的解释,多说无益。余光,看到被老师遮挡住的某个身影,似乎有些眼熟。
欸,班主任叹口气,思索片刻,让他坐下: “你看着办,若是运气好分到一个班,让她抄。若是分不到一个班,也没办法。老师只能和你说这么多。对了,期末好好考,学校这次的奖学金...”许是想到什么,清清嗓子,稍有不自然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奖学金能够覆盖到你高一的学费,至于其他的,全靠你自己。”
“嗯,谢谢老师。”他知道,能一个人撑到现在,如果没有班主任的帮助,自己也坚持不到今天。对此,楚辞很感激。
“回去吧,这周末好好复习,下周二考完试你们就不再是初中生了,好好把握。”
“嗯,老师再见。”
只不过,临走之前,不自觉喵眼自他进来就一直埋头写字、毫无存在感的人。
“你还有事?”见他站着不动,班主任转过身去,略带疑惑。
“哦,没什么。”随即抬脚走出办公室。此时,已到放学时间,少年匆匆跑回教室,收好自己的东西放进书桌。带上几本今天要看的书夹在腋下,拎起早晨剩余的最后一个馒头,隐没在人群中。他,要在那十块钱用光之前拿到自己赚的辛苦钱。
--------------------
馒头很好吃,少年很优秀。
第4章 一个工具人
凌晨过半的城中村小道,手臂骨折的少年鼻青脸肿拖着狼狈不堪的身躯,缓缓向里走。今天放学后跑到距离城中村五公里外的水泥厂当临时工,本以为结了工钱可以暂时松口气,哪料想苦逼的生活麻烦事不断。
当时为了能够早点回来,他特地选择抄近路,独自一人穿过正在修建的楼盘,却没注意到聚集在附近的街头小混混。
先是抢了他的课本扔进垃圾桶,又把这两日来打零工的钱给抢走了。许是嫌少,四五个人便一起围殴他,若不是碰巧遇到巡逻的警察,怕是活不过今日。
我他妈这辈子是被哀神附体了吗,能不能让我好过点。夹紧书本,一脚暴躁踢开路上的小碎石,一路愁眉苦脸往家里走。
突然,瞧见前方角落倒在地上的一坨,下意识往后退两步。吐槽道“我去,大晚上的,这是人是鬼?”
楚辞胆子其实并不大,但由于过早的脱离家庭,这几年逼着自己装成大人模样。见到任何稀奇的东西再也不会畏手畏脚。
大长腿悄悄朝着那抹凸起靠近,用脚踢了踢。软的,凑近看,差点没把自己吓死。
这,难不成是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大半夜的怎么会躺在门口。楚辞蹲下来,伸手去推,轻声唤她: “喂,你醒醒。”
须臾,见她没反应,大手扒拉着把人反过来,借着昏暗不明的路灯,方才看清女孩真面目。
同他一样的苍白瘦削,小脸不足巴掌大,带着明显的红肿。不用想,一定是又被打了。因为他在这里住了多久,就听了多久邻居虐打孩子时的叫骂。不过,奇怪的是,他从未听到过一次女孩的求饶声。
楚辞见推不醒,只得单手试着把人扶起来,再次喊: “醒醒,回家去睡。”
可能被惊扰到,昏迷的人终于恢复些许意识,半眯着眼,声音还没蚊虫大: “好疼。”紧跟着,滚烫的泪水打下来,眼看要哭出声,少年只好拖着她站起来: “能走吗?”
“嗯”声音依旧很小。
诶,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若是把她带回去.........
少年纠结片刻,想想自己的处境,叹口气。到底是于心不忍,指指自家方向: “你要去吗?”问完,才意识到不妥。尴尬挠头,捡起地上的课本,不等她回答,先一步进了屋。
开灯,随手把书扔进沙发,正要去锁门,回头看到跟在他后面进来的女孩,略显惊讶。心想,这人就不怕自己对她做什么吗。
“那个,你坐会儿吧。我家只有这一张沙发,总比你在外面睡好。” 反手锁上门,不再理她,一头钻进浴室。
今晚搬运水泥,满身都是灰尘。尽管警察带他去医院做过简单的处理,还给他付钱送回来,但身上实在是太臭。
顾不上客厅还有人,忍着胳膊传来的痛感,在浴室一番折腾。等到少年套着件破烂不堪的宽大T恤和长裤出来时,沙发上的人蜷缩一团,正迷茫的四处打量。
“你,不困吗?” 或许察觉到她在强打精神,楚辞背靠墙壁,淡淡询问。
女孩摇头又点头,再摇头,迷离的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手臂上,少年开口解释: “不小心撞到的。你要是困了,里面有张床,去睡吧。” 抬手,指指自己平时睡的那个房间。反正自己是男生,随便哪儿都能睡。
“这儿,能睡,谢谢。” 小手,拍拍沙发,整个人显得柔柔弱弱的,很好欺负的样子。楚辞想,这要是自己的妹妹,一定不会让她活成现在这幅模样。
少年撇过脸去,丢下一句“随你便吧,我睡了。” 扭头走进卧室,因为没有门,所以他能看到女孩脸上的落寞与那双大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哀伤。
啪嗒
灯光熄灭,整个房子陷入黑暗。俩人谁也没再说话,不大会儿,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也不知是谁的。
唰唰唰
天未亮,卫生间传来一阵响声,楚辞以为怎么了,嗖的一下窜出来,当看到昨日捡来的人蹲在水池边给他搓洗脏衣服,脸上的震惊可想而知。长这么大,除了那个人给他洗过,她是第二个。
心口,有那么一瞬间的发热,随即又恢复平静。嗓音带着困顿的嘶哑: “放着吧,我自己会洗。”
“我......,我想帮你做点事。”搓洗的动作相当熟练,裸露出来的小臂上布满大片淤青和结痂的疤痕。卫生间灯光不亮,可楚辞却看的一清二楚,一时间无数疑问直冲脑门。
想问,没有立场。
人懒懒倚靠门框,好看的狐狸眼落在她清瘦的背上: “你,为什么被丢到门外?”
他,其实看到过很多次,具体的也说不清。不管什么季节,什么样的天气,楚辞都见过。唯独昨夜,脑子发抽,把人带了回来。
小小的人影顿住,低垂着头没回答。双手拎起洗好的衣服拧干,跳过他的问题: “我帮你挂起来,然后就走。”
可能是觉得他手臂受伤不方便,亦或是感恩少年为她在黑夜里防止蚊虫叮咬搭起的蚊帐,女孩没什么能表达感谢的东西,想通过做家务来报恩。而这,似乎也是她在那个家活到现在的用处。
不回答,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楚辞随她来到狭小的阳台,取下衣撑递过去,等她摆弄好再挂回去。
“我走了,谢谢你昨天愿意收留我。” 转身,打开门跑出去。
楚辞呆呆地望着她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里,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摇摇头,踩着冰凉的地板窝进沙发里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昏睡。
他,太累了;身体,透支的厉害。再者手臂骨折,这个暑假去工地找活的愿望落空,餐馆之类的更不会接受。所有后路被堵死,心里难受的不行。
索性,今日睡他个昏天暗地。醒了再想办法吧,不是还能捡垃圾吗?
“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跑哪儿鬼混去了,赶紧给我洗衣做饭去。”隔壁屋内,满脸怒气的女人手持木条,练功夫似的落在女孩身上。
边打边口吐芬芳,不堪入耳的字眼悉数钻入女孩发红的耳膜。结实有力的粗壮胳膊用力把人甩进厨房,怒吼: “若有下次,我打断你的狗腿。快点,你弟弟醒来饭没上桌,有你好受的。”
嘭的一声巨响,卧室门被大力关上。紧跟着另外一个房间传来哭声,女孩立马跑过去,把人抱起来轻哄: “弟弟不哭,我给你穿衣服,陪你玩,好不好?”
但是小男孩像是没睡醒,放声大哭。女人随即冲进来抢过去,抱着人反手给了女孩一巴掌,带着人去自己房间。
“你最好祈祷做饭的时候不会吵到我儿子。” 隔着一道卧室门,恼怒丢出来一句警告的话。女孩撑着地板站起身,一声不响忙碌起来。
她比谁都明白,也更清楚,这个家,从来都不属于自己。而她,不过是一个在孤儿院长到六岁,被这家人领养来祈祷生儿子的一个工具人。
刚来的那几年,自己的日子其实没有现在难过。能吃上饭,有自己单独的房间,每到福利院定期回访的那天还能吃到一顿丰盛的午餐。尽管过后伴随而来的是做不完的家务和辱骂,起码那个时候没有弟弟,他们打她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狠毒。
甚至某次不小心听到他们谈话,说要将她退回去。男人不肯,因为十八岁之前,她每个月是有社会福利的。起初自己并不知道,后来听回访人员讲过才明白。
大概,允许她存在,能拿到一部分补偿。
沉思的功夫,不小心切到手指,鲜血顺着光亮的刀柄混入没切好的蔬菜上。女孩赶紧拿到水池去洗,如若被发现,免不了又一顿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