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童话镇——柠檬爱上橙子【完结】
时间:2023-04-29 23:04:59

  他没告诉过父母他在做些什么,怕他们担心,有时一走就是几个月不联系,拜托同事每个月把自己的工资寄给他们。在初出茅庐的许君平心里,义和孝是可以两全的,他可以做到取大义而不舍小家。
  他意气风发,走进一个个地下暗河,费尽心思取得的信任,被他以正义的理由卖出。在一个电信诈骗的团伙里,他遇到了一个姑娘,沈丽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想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给家里人看看。但是这无异于想和命运掰手腕,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没有在象牙塔接受教育,而是踏入泥泞的腐烂世界,她被骗入了这个团伙。
  凭借着那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态,沈丽仅用两年便成为了团伙的小头目。许君平这个假装成猎物的猎手被骗进来的时候,正看到沈丽在处理没完成任务的小喽啰,手段狠厉,拳拳到肉但是又不漏痕迹,杀曾经不听话的鸡给刚进来不懂事的猴看。
  几个月里,许君平诈骗的专业素养稳步提升,慢慢也在沈丽那里说上了话。他明显感觉到,沈丽对他不一样。很多场合都会带着他,为他铺垫晋升之路,这对他很有利,他凭此记录下许多不为人知的证据。
  沈丽那年不过二十二,和许君平一样的年纪,甚至还要小一两个月。他第一次有了愧疚之心,被人信任的感觉总是好的,那自己这种背叛更是显得格外丑陋。
  无论如何,秘密调查都是一种欺骗,以正义之名。
  所以后来,一个小丫头歪着小脑袋,疑惑地问自己,不管是不是侠盗,打着怎样的名号,偷东西的行为本身就是不对的,不是吗?他竟然无言以对,只能假装睡觉,脑中却闪现出沈丽被捕时眼底的愤怒,那种愤怒无边无际,让他一瞬间难以呼吸,但他是为了更多的人,怎么会错呢?
  诈骗背后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被扯碎了的幸福家庭,楼顶万念俱灰的普通人…….那他们哪里错了呢?
  他在疑惑中继续前行,无数次死里逃生,身上的伤总是断不了。回家看爸妈的时候总是遮遮掩掩,被他那一本正经的老爹误认为是走上了什么邪门歪道,差点就在祖宗祠堂里给他家法处死,无奈之下便告知了爸妈。
  他自来到这个家,便没有见爸爸哭过。那一天,在祖宗的灵位前,父亲抚过他的每一处伤口,大颗的泪珠砸在地上,他彻底慌了,“爸,你别哭啊!我不孝,是我不孝,我以后一定多回家看看,不会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我真没对不起许家老祖宗的!以后也不会干的,您放心!”
  “孩子,疼吗?”老爸头发已经白了许多,岁月没能饶过任何一个人,无论好人还是坏人。
  他也因为这一句话而号啕,多少苦都踏了过来,却永远会在爸妈面前破功,一秒变成当初那个想要妈妈的狗蛋儿,“爸,我没给您丢脸,我不疼的。”
  “怎么会丢脸呢?可是,平儿,这样太苦了啊。”
  “爸,我不觉得苦,我觉得我在做有意义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义,生下来就没有根的人类用一生去找寻自己的意义。揭露是许君平的大义,而许君平是他爸爸妈妈的大爱。提心吊胆的爸妈在他每次回家时都会试图劝说他,大义也可以有安稳一点的大义,做一颗光荣的螺丝钉也是在为人民服务。
  年少的人总是轻狂,认为世界都在自己脚下。所有人都安稳的生活在光明里,那黑暗的角落里还能有光吗?虽千万人,吾往矣,他暗暗跟世界叫嚣。
  但是他错了。
  在这个社会蓬勃发展的时代,无数贫穷的打工人想要在城市里拼出一个命来,农村人口大量涌入城市,他们的身上一般都扛着一整个家庭。省吃俭用也抠不出几个钱来,不管哪个岗位都是被老板疯狂压榨,不多吃点身体根本吃不消,于是只能在住处上省出钱来。
  有需求就有商机,十元旅馆开始遍地开花。
  城市边缘的棚户区开始向上搭建,不用动地基,便一层一层的垒上去。为了收容的人更多一些,每一层仅仅120平方米的房子里,也许就要住足足五十多个人。一个大通铺上面铺个凉席,打工者自带被子褥子,很多常住的人的被子就在上面摊着,不管什么颜色的被面最终一定会变成铁一样的黑。臭虫和跳蚤满地爬,各种泡面的味道夹杂着香烟和汗臭味,甚至房间里的一个桶就可以解决方便的事情,散发出来的味道更是让人难以忍受。
  这里的民工一般都有皮肤病,但是相比来说,他们宁愿忍受这种环境,也不愿浪费钱去找宾馆或者是长租房。
  环境倒还是其次,这种违建房的安全隐患是很高的。摇摇欲坠的屋顶,随手一丢的烟头,一旦发生事故,这么高的人口密度之下,多少家庭的脊梁就此折断?
  许君平这次的卧底相比往常并不惊险,他假扮民工,很快就摸清了真相,随即写出《十元旅馆——承载起这么多的家庭吗》一文,震惊了许多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地部门出动百余人联合“围剿”,“扫荡”了三百多家“十元店”。成年人的世界,蛋糕比真情重要。
  动了别人的蛋糕,别人自然要拿叉子戳你脸。打击报复接踵而至,被查封的老板半夜打电话给他,威胁要卸掉他的腿,甚至更疯狂的,还有人声称要用三十万买掉他的命。
  既然选择了这一行,那他对于这些疯狂早有预料。
  可是,他还是对于人心的恶毒知之甚少。
  不止是旅馆老板们的恶意,数以千计的常住旅客无处可住,他们被一群自以为是的拯救者拯救了,但是问题还没解决,拯救者们就又抽身离开。他们成为了流浪者,公园里、桥洞下、大街上,找到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实属不易,在这个硕大的城市里,他们竟无片瓦可遮身。
  当一个流浪者在街上冲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把自己逼入绝境的时候,许君平开始迷茫,我真的做对了吗?
  不止如此,来自家乡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赶回去,只看到了一片废墟。
  纵使是抓住纵火者,也换不回他的父母。
  法律只能惩处罪犯,不能挽回结果。
  哀莫大于心死,许君平这个人自此死去了。
  许君平逐渐走样成傻平,傻就傻吧,怪就怪自己太聪明了。
  他亲爹的聪明劲儿绊倒在了方寸大的赌桌之上,狗蛋儿进步了一点点,绊倒在一屋之下,聪明反被聪明误。
  午夜梦回,他看着满天星斗,想念着爸爸妈妈。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看着星星哼唱自己还是狗蛋儿时就学会的歌谣,他的梦想又变回了最初,他想再见一次爸爸妈妈。他曾以为自己可以全了大义和忠孝,可是,和命运掰手腕的人,又何止沈丽一个?
  再后来,久到他都忘了自己曾经的故事的时候,一个有着亮晶晶眼睛的女孩儿带着当初的狗蛋儿走了进来,那个狼吞虎咽的小不点儿带回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他以为自己早已经死了,有过理想的人死的会更快一点。
  但是却在跟那个孩子相处过程中,慢慢学着曾经爸爸的样子,去爱。
  字典里说,父亲这个词指的是有子女的男性。
  可是,不是所有有孩子的男性都能做一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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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钱
  张磊想过去死。
  他恨这个世界上有赌博这个东西,夺走了他的爸爸。他自出生以来就好像在和赌博进行一场拉力赛,从未赢过。
  “家里还有钱吗?给我!你放心,今天手气好,这些钱肯定能给你拿回来的!”
  “我当初怎么瞎了眼了,看上你这么个狗东西,还带这个小拖油瓶!家里哪还来的钱啊?你哪回往家里带过钱啊?”
  “别胡扯这些,我前两天还看见你买了东西回娘家呢?你哪是没钱,你是把钱都贴补你那不争气的弟弟了吧?”
  “就你这点东西,我够贴补哪里?是,我弟不争气,你以为你就争气了吗?是我命苦,身边就没有一个能为我争气的!有本事你就翻,在这家里翻出一分钱就算你厉害!”
  “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啊,赶紧着,把钱拿出来,要不然小心我抽你啊!”
  张磊习惯了躲在角落里默默听着,等一场战争结束。谁说女子不如男在体力方面是难以成立的,爸爸总是胜利。
  在这个家里,谁的拳头硬谁说话好使。好赌的爹忙于自己的事业,后妈收到的拳头如数奉还在他并不在意的儿子身上,但是那没关系,赌桌总是比儿子亲的。
  钱是一个怎样的东西呢?张磊不知道,他讨厌钱,讨厌每次都是因为这轻飘飘的一张纸,他的家庭就能被搅个地覆天翻;可是他又渴望钱,就这轻飘飘的一张纸,能解决他的所有饥饿,如果有钱就好了。
  每次路过学校门口扎堆的各种炸串、小碗面的摊位,他的肚子就会格外饥肠辘辘,人们递过那张纸,就可以吃饱饭了。王小平吃剩的方便面渣渣,他要过去,两只手倒腾着把里面齁咸齁咸的的调料抖落,把那点点剩下的面渣一点点抿进嘴里。
  真的很好吃。
  他没有钱买零食,只能去捡拾榆钱儿,吃别人不要的垃圾。
  如果妈妈在就好了,他这样想着。
  在他的心里,总是有很多如果,如果有钱就好了,如果妈妈在就好了,如果没有赌桌就好了……在其他孩子天马行空地想着如果我会七十二变就好了,如果我有一艘船就好了的年纪,张磊过早的就意识到了,没有钱,就是他妈的不行。
  幸福的人是可以相互吸引的,他们能一眼在人群中辨别出自己的同类,融入其中。同理,在那个雨天姜文希第一次问他要不要一起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个和班里同学格格不入的姜文希,还有一个就是总是低头努力的李克桐,他们是同类人。
  他饿得很,单单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那天雨很大,而在前天晚上他爸爸妈妈吵了一晚上的架,睁着眼坐在床上,听着隔壁摔打碎裂的声音,他家的碗每隔三天就得换一轮。但是和张磊无关,在这个家里,饭桌上根本没有他的份儿。
  这是一场无休止的战争,他觉得自己根本等不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凌晨,赢得这场战争的爸爸又一次扬长而去,而他即使装睡也没躲过这一场单方面的殴打,很疼,可是他躲无可躲。
  他想死。
  死了之后会去到哪里其实他都不知道,他只是想逃罢了。
  写满数字的草稿纸在手中灵巧的翻转变换,一只小纸船立于指尖,操场上有人在玩水,旁边的姜文希在望着雨幕出神,杨华清口中在叽叽咕咕跟他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了。
  天旋地转,世界都安静了。
  缘分这个东西,七分偶然,促成了三分必然。他的晕倒并不能改变什么,家里的战争照旧,被打包扔出门外的他也照旧在墙边看蚂蚁,如果自己也是蚂蚁就好了,至少只需要一点点吃的就可以填饱肚子。
  他好饿。
  又是一个如果。
  夕阳余晖洒落,姜文希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拎着一大袋东西在拐角处突然的出现,带他走进了杂草丛生的破庙,但是那些细节他都没记住。
  他的眼里只有那个男人——手里的烧鸡,甚至连烧鸡到底什么味道他都没能记住,完全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的状态,但是后来的他回忆起来这一天,仍然觉得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英雄不分老少,在他眼里,姜文希就是一个少年英雄。她不声不响,每天早上都会把一个鸡蛋和一个包子放进她的抽屉,以一种大姐大的口气要求他帮忙写作业,仿佛他要是敢不写就能被她当场废掉一般。
  而那天之后,破庙也成了他的常去之处,他无处可去。好在那个傻子并不赶他,却也并不理他,他便在庙里安安静静完成那两份作业,他总是会写的尽可能慢一些,再慢一些,只要不让他回家就好。
  但是又战战兢兢担心着会被赶走。
  又一次绞尽脑汁写不出来一道数学题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嗤笑,“这么简单的题你不会做?看来你跟我一样傻……”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知道自己很笨,爸爸总是会骂他是个傻子,八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脑袋里一定是缺根弦儿,随了自己的妈妈。但是被一个傻子当面指着鼻子说出来,饶是他的人生信条是沉默是金,也差点儿脱口而出,“谁跟你一样傻!”
  “这题选B。”
  “为什么?”
  “因为你忘了闰年二月28天。”
  “。。。”张磊低头看了看题,利落抬头,“谢谢。”
  “不用,帮我把衣服洗了就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也没有其他的屋檐可以容纳他了。
  傻平和他想象中并不一样,至少他并不傻,也并不会像无视世界一样无视自己。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傻平开始教他读书,开始指导他功课,开始容许他在这里过夜,回想起来似乎没有那个明确的界限,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再某一天,他发现他在破庙待的时间比在家里待的时间还长,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在乎。
  他喜欢夏日午后躺在院子里看着满墙的凌霄花盛放,什么也不去想;
  他喜欢在下雨的时候跟着傻平一起坐在檐下看雨滴打在草叶上,也不说话,就很美好;
  他喜欢窝在他的床上看某一次大扫除时收拾出来的那几箱子书,他不认识的字,傻平也会闭着眼睛瞎指点一波;
  他曾经害怕极了的狗,也逐渐能在他身下任他揉搓;
  第一次觉得,活着似乎也不错,至少还能躺着看看太阳。
  这人其实话多的很,“烤地瓜不能这么烤,你得等火灭了,然后用余热把它煨熟…..喂!小孩儿!你们怎么能直接扔进去呢!可惜了了这上好的地瓜了!”
  “喂,这个题有这么难吗?我当年做这个可没这么费劲….你瞪我也没用啊,我是大傻子,你就是小傻子哈哈哈哈哈”
  “喂,小孩儿,我这儿也没啥吃的,今天把大王给你宰了,犒劳你吃顿肉,喏,放那儿了。”
  “大王?!你还是人吗?!大王那么可爱!你把他给我还回来!不然我就把你也给宰…..宰了…..咦?这不是大王吗?你骗我!”刚刚冲进主殿丝毫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傻狗尾巴摇的欢快,张磊摸着狗头冲着傻平一阵呲牙,这个人很欠揍哎。
  傻平好不容易让小狗蛋儿一天天地放下防备,有了安全感,看着他熟练地把这里当成家来收拾,熟练地跟自己闹闹笑笑,竟也升起一种幸好还活着的感觉。
  小孩子嘛,就应该多笑笑,心里不用想太多的去玩,去闹。
  一整个夏天过去,张磊才知道傻平并不是天天家里蹲着晒太阳的,在她们平常上学的时候,傻平还是会去捡捡瓶子,买点儿东西,做做家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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