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童话镇——柠檬爱上橙子【完结】
时间:2023-04-29 23:04:59

  人类这个物种,从来就不能和自己的过去彻底割离。
  就像停下来发放了个红包,压压邪祟的四个赌神,又重新投入了自己去年未竟的事业,接着“东风”“八万”“胡了”…..
  夏叔叔一屁股挤进她和夏闻远中间,“你这丫头啊,我这次回来你倒是比之前活泼了许多,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啊,怯生生的眼神滴溜溜转着,干什么都得考虑考虑,啥要求都不敢提,小小年纪揣测大人的想法你累不累啊?”姜文希的脸被夏叔叔两只手揪住。
  “哎,小远呢?我这次回来咋没见到他呢?”在夏叔叔背后的夏闻远一个白眼翻上了天花板,父慈子孝已经成为此时此刻最大的笑话,合着自己这么大人在沙发上坐着他看都没看见?
  姜文希觉得人确实是距离产生美,夏天的那个儒雅随和,拥有和周围人格格不入气质的夏叔叔随着距离的推进烟消云散。
  “啊,原来你在啊,呜呜呜,远儿,你妈妈她刚刚凶我,她居然凶我….她肯定是不爱我了,呜呜呜,远儿,如果我跟你妈掉到水里的话,你是要先救她还是救我?”
  夏闻远已经给妈妈在电话里拜过年了,两个国度相隔昼夜,十二个小时之后妈妈才踏入新的一年。
  而对于姜文希来说,妈妈已经留在了2006年,再也到不了新年。
  后来的姜文希早已忘记了那一天晚上电视机上到底在放哪一盘录影带,脑中印象最深刻的居然是夏叔叔抱着一脸生无可恋的夏闻远嚎啕大哭,身后奶奶一边哄着姜文博,一边打出了同花顺。
  窗外寒风呼啸,凶猛的年兽也许正在四处奔逃,疑惑这人间吵闹而又红火。
  窗内温暖惬意,家人围坐,灯火可亲。
  在这样一个新年里,瘦小的男生无助地坐在急救室旁边冰冷的椅子上,期盼着上天能对把自己从烂泥沼中拉出来的男人好一点。
  旁边一个拿着暖瓶的男人走过,瞥了一眼这个失神一般坐在椅子上浑身是血的男孩,想到除夕夜还要待在医院输液做化疗的女儿,他上前,“你爸妈呢?你身上都是血也不去处理吗?”
  男孩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已经充满,看起来很是狰狞,嘴角眉梢满是淤青。
  一个穿着警服的二十几岁的女孩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摞单子,一头利落的短发,漂亮的眉眼中满脸都是担忧,看起来应该是刚刚工作不久,“小朋友,已经办好手续了……你好,你是?”
  男人讪笑着,“我路过我路过,就是看到孩子自己一个人,身上还都是血,问一问。这大过年的…..”这大过年的,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怎么会有人愿意在医院这种冰冰冷冷的地方度过呢?这样想来,医生真的很不容易,男人打下主意要去为女儿的主治医师买点儿礼品送过去了,只要女儿能好好的康复。
  “谢谢您了,您去忙吧,我这就带他去处理一下。”
  男人转身离开,她低头检查男孩身上的伤口,他死活都不要去处理伤口,要等里面人出来。接到报警电话赶到他家的时候,余林几乎被那满地的鲜血吓到,这是她工作后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以前接到的出警电话要么是东家阿婆和西家小媳妇儿因为一条咸鱼吵得难解难分,要么是马上过年酒桌上喝多了醉酒闹出的纠纷。
  除夕夜大家都不想要值班,她在家和爸爸妈妈吃完饺子就来替了小王的班,没想到刚刚坐下就接到了报警电话,说是邻居家一直在殴打孩子,有人来劝架,还动了刀子,死了人。
  来到之后便看到躺在血泊中的男人,破碎的酒瓶,棉衣被划开,雪白的棉花已经被染成赤色,看起来很是触目惊心。瘦瘦小小的孩子仿佛是被吓到了,一直抱着男人,死活都不撒手。
  余林在接到电话的时候就叫了救护车,立马组织医护人员进行现场抢救,这孩子就一直在旁边盯着,不管问他什么他都不说一句话。
  报警的是邻居,一个胖胖的大婶,她儿子儿媳今天回来跟他们一起过年,一家人正在唠嗑,就听到旁边一直在骂,还伴随着各种砸东西的声音。开始时他们还没太在意,这家人几乎每天都在吵架,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可是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没长大呢就不认我这个爹了啊!我说你怎么最近都不着家呢,原来是外面自己认了个爹回来啊!”
  “怎么着,这点钱都出不起啊!没钱还想带我儿子走?做梦呢吧?我白养这么大,倒是便宜了你?”
  “我就打了!我就打了怎么着吧,老子教训儿子,这不是天经地义吗?你算老几啊?你他妈来管我们家的事儿?”
  “我不但要打,我今天还要打死他!”
  各种不堪的话随着北风灌进耳朵,他们吃年夜饭的心情也被彻底搅散。大婶一年也和孙子孙女见不了几面,被一家子神经病打扰了的新年夜让她格外火大,平常忍了又忍的怒火在今晚升腾。
  她拿了大衣,想过去让这一家子神经病消停点儿,没想到看到的不是隔壁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而是一个躺在血泊里没见过的倒霉鬼。
  还有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她一直觉得这孩子很让人心疼,摊上了这样一个爹。
  她早知道孩子的亲妈已经死了好多年,后妈经常打骂他,但是最近好像因为赌钱的事情,他那一脸尖酸相的后妈回娘家住了。
  晦气,新年一开始就遇到这种晦气事儿,明天一定要找个庙去拜拜。
  大婶嘴上说着厌恶,脸上那种八卦之后的愉悦也没少了半分,“警官,你看着不会是他妈的情夫吧?被他爸发现给捅死了?”
  “哎,也许是他上一个女人留下的,我刚刚隐隐约约听说是这孩子的爸呢?!可得好好查查!”
  余林无奈地阻止了侦探大婶继续她的猜测,让同事带她去做笔录调查,她随车去医院。
  房间里的桌椅板凳都东倒西歪,房间里一片杂乱,血在寒冷的冬夜里已经凝固,这是个除夕。
  人与人的命运如此不同,从一个平常的冬夜就可以看出。
  这是个不平常的冬夜,更是各家有各家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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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父亲
  傻平在这世上本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他亲手埋葬了自己的过去。
  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开始那几年曾经认识的大娘过年过节的时候还会来给他送几碗饭菜,后来老人走了,本家的人又不认他,逐渐地也没有人来这个破庙,除了路过的孩子会朝他投几块石头。
  能跟他平日里搭几句话的除了这几条二了吧唧的傻狗,再没有别的活的生物了。
  一般来说流言蜚语是会绕着当事人走的,故事都是在私底下逐渐走样。但是总会有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当面来说,尤其是看他也不恼,更是嚣张。
  “这种不中用的东西”
  “你以后可不能跟他学,有手有脚的天天躺着晒太阳,懒汉”
  “这种人连狗都嫌!”
  “就是他这个白眼狼,害死了他的养父母,这种人还活着干嘛?老天爷就该降个雷把他劈死!”
  他不是许家亲生的孩子,自然不能继承什么遗产。
  当然,所谓遗产在那场大火里也没剩下什么,傻平只要了偏房里没被水火波及到的那几箱书。
  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词汇,五岁之前他根本不知道。
  他爸是个赌鬼,不懂得怎样做父亲。
  当然妈妈是一个怎样的词汇,他也不清楚,他妈在生下他不久就走了,也许是死了。
  那段经历距离今天已经太久了,他隐隐约约只能记得,他被捏着后脖颈狠狠往桌角上撞,鲜血流进眼里,看这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还有就是他爸欠了赌债,好几天不敢回家,他就着冷水吃光了家里剩的又干又硬的馒头,饿得去地里偷人家的地瓜吃,被抓住了脱光了倒着挂在树上。
  他太清楚饥饿的滋味了,所以在碰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才会觉得难过。
  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人间却还是那个人间。
  他比张磊幸运得多,他爸遭了天谴。据说是在被追债的人追的时候,跳进冰冷的河水里躲着,再也没浮上来过。为什么是据说呢,因为他没亲眼见到,只是记得好像有人过来跟他说,带他到了一个孤儿院,那里有着很凶的老师和很难吃的饭菜,再后来院长领着一对夫妻来到班级上。当时他们正在上语文课,一个眉头总是皱着的男老师敲着黑板问,“你们的理想是什么?”
  他站了起来,说,“我的理想是见一眼我的妈妈,我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
  老师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这不是理想,理想是以后可以实现的,你妈妈已经死了,你以后不可能见到他了,你还有其他的理想吗?”
  大人们总是知道的太多。
  他呆呆地站在自己座位上,尽管他一出生就没见过妈妈,但是他是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永远也见不到妈妈的。
  不管以后走的有多远,他都实现不了自己的理想。
  有些人才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迷路了。
  不知为什么,挨爸爸打的时候他没哭,饿到红着眼和村里的狗抢吃的的时候他没哭,被像个物件一样挂在树上的时候他没哭,却因为一个眉毛跟李逵一样的老师轻飘飘的几句话哭得不成样子。
  就这样,孟姜女哭倒了长城,他哭来了爸爸妈妈。
  他再也没回过那个破破烂烂的家,以至于他都忘了那是哪里。
  新家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是比大富大贵之家更好。爸爸是造纸厂的工人,因为曾经有个当作家的梦想所以买了很多书,妈妈是个小学的老师,两人结婚六年了,一直都没有孩子,去医院才发现原来他们这辈子大概率不可能有属于自己的孩子的。
  不想为了延续基因而跟媳妇儿分开的许国昌选择了去领养一个孩子,相比于血缘,他更相信人和人之间长时间的陪伴产生的羁绊。
  父亲这个词,不是生下孩子就天然成立的,得去爱。
  于是,这个哭着想妈妈的孩子成为了他们的儿子。这一天,成为了傻平的生日。
  他有了一个名字,叫许君平,不是什么被别人随口称呼的狗蛋儿。人生第一次,许君平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走进了学校,不是在孤儿院的课堂上,而是和一群有爸爸妈妈的孩子坐在一起上课。
  读书这东西靠点儿天赋,他那赌鬼老爹还是有点儿天赋在的,只是把聪明投到了赌桌之上,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继承了生父那么丁点儿的天赋,一路走来,从小学到大学,倒是一路顺畅。
  复旦大学录取通知书到的那一天,从不喝酒的爸爸开了一瓶酒,和他唠了一晚上的嗑。但是命运总是不知不觉给沉浸在幸福中的人们埋下一些不可预知的□□,他报了新闻传播专业,这成为了他余生中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狗蛋儿在教室里泪眼朦胧中看到的那个腰背挺直的爸爸和笑意盈盈的妈妈,一眨眼也长满了白头发。曾经要仰起头来才能看到的面孔,如今得要俯下身去才能抱住。
  他的妈妈并不漂亮,吃惯了粉笔末所以皮肤状态并不是很好,脾气很爆,总是大声吼着两个从外面回来试图不洗手就吃饭的父子俩。小学时有小朋友说他是别人不要才被捡来的野孩子,他也是忍下来的,像后来见到的一个小丫头一样,他也曾懂事得很。
  那个脾气暴躁、并不漂亮的女人从隔壁张晓亮的嘴里听到了这件事情,晚饭都不做了,直接带他去找班主任要了骂他的人的联系方式。他已经忘记了那个人叫啥,但是那天妈妈叉着腰在前面战斗的伟岸身影他一直记得。
  她护着身后的狗蛋儿,“你管得着吗?这是我儿子!到死都是我儿子!你最好管好你儿子,我儿子有爸有妈的,被人说是野孩子,那个家长能忍得住?我问你我要是说你没爹没娘,你生不生气?你是不是想打人?你不能因为我儿子懂事就说我儿子不生气啊!道歉!今天你儿子要是不道歉我们还就不走了!不走了!”
  狗蛋儿在这一刻真正成为了许君平。
  他握着妈妈的手,在一句“对不起”中满意地转身回家,重要的不是那句道歉,而是,妈妈在乎他。
  “你怂不怂啊?你咋跟你爸一样面了吧唧的呢?你得硬气起来啊!以后要是有人再这么骂你你得骂回去,有人打你你得打回去,听见了没?要是再这么怂出门别说你是我儿子!”
  许君平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他的理想实现了。
  他是那个打碎碗会被揪耳朵的坏小孩儿,也是会被妈妈拿着笤帚追着满大街跑的臭小孩儿,有时候,妈妈也会在亲戚朋友面前骂他是个不听话的讨债鬼,但是却在对方附和的一瞬间翻脸,自己家的孩子只能自己说得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可是,即使他不够好,爸爸妈妈也爱他。
  他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所以他要对他们好。许君平在大学期间一直在做各种兼职,也从没落下过系里的奖学金,大一之后,他再没花过家里一分钱。
  每次假期回家,他都去做家教赚取生活费。所有见到他爸妈的人,都会说自己有多羡慕他们,有了个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将来有的是享不尽的好福气。
  大学毕业时他考取了省电视台的驻台记者,他有了一个新的理想,成为一名好记者。他经历过饥饿,也感受过绝望,却蒙上天赐福,一路幸福,成长为满腔热血的理想主义者。
  他毕业那一年,南方周刊的新年贺词上写着,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
  许君平不想成为无力的人。
  他想成为一名好记者,想探求事件的真相,让公众透过他的眼睛,了解一个又一个的世界。这个世界上不止一个世界,有人富贵滔天,就有人贫贱如草;有人幸福纯良,就有人因为家破人亡而彻底堕落….这些都在同一刻发生,诡异的出现在同一个世界上。
  那一年,他现场目击了朔州假酒荼毒生灵的惨祸;他看到了孙小果被判处死刑,又改为20年有期徒刑……不但要去发现世界上发生的故事,还要去揭露真相,这是他赋给自己的职责。
  他只是个刚刚毕业的小记者,但是他壮怀激烈,认识到自己的力有不逮,也仍愿意为此竭尽全力。记者这个位置,其实并不危险,领导指哪儿你打哪儿,每天挖到点儿有价值但是没有太大价值的新闻,是可以安安稳稳度平生的。
  到了年纪,娶一个喜欢但是没有那么喜欢的女孩子,生一对可爱的子女,赡养父母,柴米油茶,也算是不错的一生。
  可是,他偏偏不喜欢这样的人生。
  按理说,他尝过那么多的苦楚,本该向往安稳,命运冥冥注定,哪有那么多按理说和本该。他吃过了的苦,不希望别人再吃,如果一个人的力量太弱,那就揭露开来,让更多人有力量的人站在他们身后,让无力者有力。
  暗处的人们,看到一点光都觉得看到了太阳。他想成为那点光,走到暗处,于是抛弃唾手可得的安稳人生,成为了刀尖跳舞的暗访记者。
  所谓暗访,一定是藏在下水道中的肮脏事儿,在暗处滋生,有着无数的根系,缠绕出许多的利益,吸引来熙熙攘攘的人群。贩毒集团、地下赌场、□□…..普通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的东西,他得融入其中,再闯一条路出来,把真实的黑暗撕出一条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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