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黑眼圈很大,昨晚应该又没有睡好。
唔,尖下巴都出来了,再不吃饭夏闻远就得被饿死了,但是看他今晚吃的还可以啊。
哎,终于放下了今天一直抱着的单反相机,再不放下我都替你累。
额,这是….白袜子上的是血吗?啥?血?
姜文希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魔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了床边,“夏闻远,你脚咋了?流血了!”
“可能刚刚那个大叔摔的杯子碎渣溅到了,没事,别让奶奶知道。”
姜文希压低声音,“你不疼吗?我去给你找药!”
“不疼。”夏闻远这副鬼样子让姜文希想起了某个讨厌的人——跟傻平一摸一样。
“不疼也得上药。”姜文希恶狠狠地回头去找药,开门的一瞬间又关上,“你家药在哪里啊?”
“电视机下面的第二个柜子里有个药箱,小声点儿,别让奶奶发现。”
你现在知道不让奶奶发现了?这几天她为你担的心还少吗?姜文希自然很情商高的没有把这些话骂出来。
但是,还是在轻轻关上门的那一刻,嘴角弯起了弧度,姜文希从傻平那里学到的第一个道理就是,当一个人开始关心身边的人的时候,他就重新开始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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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疗伤
电视柜上的花瓶甚至都积上了灰,姜文希蹑手蹑脚打开抽屉,打开小医疗箱,看了看里面的药,要拿的东西太多——红药水、酒精棉、创可贴….她当机立断拿了整个箱子起来。
“砰”的一声,她带出来一个东西,立在原地盯着奶奶的房门伫立许久,确定了并没有惊动奶奶,她才拾起那个砸到她脚趾的看起来黑不溜秋的东西,是个数码相机。
她提起数码相机,做贼似的蹿回房间,反锁房门,“把袜子脱了。”
夏闻远疼的呲牙,但又不敢叫出声来,眼睛盯着自己的脚,“有点疼。”
“废话,能不疼吗?”姜文希把东西放在地毯上,瞅了眼伤口,就很小的一个口子,只是袜子是棉的,把血都吸收了,显得出血很多的样子。
当然,伤口虽小,疼痛不小,袜子被已经干掉的血迹粘在伤口上,一撕开,身心俱痛。
姜文希瞅着他撕开的那一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觉得好笑,怕疼的他至少看起来有那么些生动,而不像傻平一样——哀莫大于心死。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好的不得了,很久之前的某一个瞬间也能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比如,夏闻远很怕疼,当然,有时候她绞尽脑汁想要想起来的东西,反而想不起来——比如妈妈的脸。
在某一个模糊的瞬间,夏闻远绝对跟她讲过,他很怕疼,不止怕自己疼,还怕别人疼。想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看夏闻远,他最近….应该很痛吧。
夏闻远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就看到姜文希一脸看地里黄的小白菜的期期艾艾,她打开医药箱,一巴掌拍在夏闻远正在抖动的腿上,“别动,上药。”
他下意识接了一句,“别那么凶嘛,很疼的。”
姜文希诧异地抬头,这是这些天以来他第一次像以往那样子讲话,“不凶不凶。”消毒之前,姜文希想要找个东西让这么怕疼的夏闻远转移一下注意力。
递过那个数码相机,“抽屉里发现的,说不定是你妈妈的,你看看吧。”
然后趁他翻看那黑不溜秋的东西时,熟练地倒酒精消毒,然后贴上创可贴,“这是你妈妈留下的吗?”
“没有内存卡,你在哪个抽屉看到的?”
“就医药箱那个抽屉。”
话音未落,夏闻远就像触底反弹的皮球一般弹射出去,开始翻找电视柜,姜文希收拾了医药箱,藏在夏闻远的书桌下,跟着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奶奶听到了,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小远,你在找些什么呢?”
“奶奶,他找个存储卡,夏爷爷还没回来吗?”
“他还得等一会儿呢。啥存储卡啊,我看看我见过没?”
“就一个黑色的,这么长这么宽的方块,上面有白色的字。”夏闻远急切地比划着方形的长度。
“那我和文希帮你找!文希,你找找茶几下,我看看书房。”奶奶推开书房进去,夏闻远在身后翻箱倒柜。
她们把家翻了个遍,直到夏爷爷回家,都没有找出储存卡。夏爷爷一进门,就对于这混乱的一幕表示了疑惑,“家里遭贼了吗?”
“小远在找个存储卡,我们翻遍了也没找到什么存储的东西,老头子,你看看你见过没,一个黑色的方方的东西,大概这么大,哦不对,小远,你给爷爷比划一下多大。”
“什么存储卡?”爷爷换下拖鞋,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杯水。
“我在抽屉里找到了一个录像机,是爸爸妈妈的,我想看看,爷爷。”
“是这样呀,如果家里没有的话,那就是在你妈妈的医院,前两天我还接到你妈妈医院同事的电话,让我去收拾下她的东西,我也一直没腾出时间来,明天吧,明天我带你过去找找看,可以不?”
夏闻远低着脑袋点头,“嗯。”
姜文希在身后默默开始把东西收拾回去,被夏奶奶拦住,“明天我来收拾吧,你们今天肯定很累了,洗洗就去睡吧,明天再收拾就行。”
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姜文希被柔软包围住,她的脑中跑马灯似的走过无数的人,在这些人的低语中她沉沉睡去。
晨曦再次出现的时候,她洗漱完出来看到焦急的夏闻远在缠着夏爷爷快些出发,夏爷爷手中拿着豆浆油条招呼着姜文希过来吃饭。
年长的人总是格外清楚,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不管发生过什么。
在夏闻远焦急的注视下,姜文希跟着夏爷爷一口油条一口豆浆吃完了整场早饭,如果目光有力量,估计姜文希和夏爷爷的身上早就出现了两个洞。
打车去医院的路上,姜文希觉得自己现在实在像个跟屁虫,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游荡着,可是她又忍不住的想去探寻。
“文希啊,你来成都这么久,去过武侯祠吗?”
“武侯祠?上次跟林阿姨一起去过,是供奉诸葛亮的祠堂….”
“那你听过他的故事吗?”
“我以前跟奶奶一起看过空城计的京剧,还有三国演义的电视剧,我知道诸葛亮很聪明,很厉害….”
“那你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被人们敬仰的吗?”
“嗯…..因为他很聪明….”
“那你知道他失败了吗?”
“啥?”
“文希呀,其实有些人被怀念不止是因为他聪明,更多的是他能被百姓记住。”
“那怎样才能被他们记住呢?”
“为他们做事,百姓的心里有杆秤,他们会自己衡量的。”
姜文希似懂非懂,她不清楚为什么夏爷爷突然在这时候讲这些,但是又似乎懂得,有些人为了别人而活,所以他的死重若泰山。
夏闻远在旁边不声不响,姜文希总觉得夏爷爷其实是讲给他听的,而他确实也听到了。
林阿姨工作的医院不同于她临时工作处的简陋,也不同于小城医院的破旧,恢宏大气,门口的救护车一辆接着一辆。
夏闻远看起来对这里轻车熟路,直接进楼找到电梯口,夏爷爷和她在身后追赶,“你慢点儿!你这孩子,急什么啊!”
电梯在13楼停下,走廊里有住院医师的照片和简介,林阿姨的还没被撤走,在最上面——精神内科,主任医师,林巧梦。
她安静地笑着,永远不会再哭泣。
办公室里没人,林阿姨桌子很好认,上面有他们一家五口的合照,还放着一株仙人掌。夏闻远俯身打开抽屉,爷爷跟了进来,“你们先收拾,我去跟医院的人打声招呼。”
姜文希乖巧地点头,夏闻远继续翻看抽屉,桌子上有许多黄色的厚本子,她抽过一本,发现里面都是些病人的治疗情况。
“找到了!”夏闻远惊喜地大喊,把那一小块记忆卡小心翼翼放进录像机,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记忆卡,多么奇妙的名字,你们看不到记不住的东西,我来帮你们记住。
小小的记忆卡里,全都是她在美国游学时候的录像,她的镜头移动,向夏叔叔和夏闻远讲述着她所走过的地方。
早上吃饭又是面包和沙拉,她委屈的嗓音伴随着镜头里穿梭的碧眼金发的人们来来往往,“啊!天天都是面包沙拉,不如杀了我吧,我想回家!早上就该吃重庆小面,吃豆腐脑油条,吃小笼包小咸菜嘛!想回去和你们一起吃早餐,再这样吃下去我估计就瘦了!”
灰蒙蒙的天,河边的树木已经掉光了叶子,她坐在岸边的小长椅上,拍着面前的鸽群,语气中带着愤怒,“什么鬼!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这么不严谨,还好意思做研究生导师呢,说他两句他还跟我生气,治病救人的职业,一旦出点岔子,那就是涉及生命的事儿啊!你们说,这是不是很气人!我跟小惠说了这件事,她还说我多管闲事!那一个实验数据错了,药物效果就得差好多啊!太生气了!想跟他打一架!”
镜头一转,便是偷偷摸摸的视角,还有超小声的嘟囔,“你们看到没,就是他,就是他!一点科学素养都没有,还在骂他手底下的研究生,人家小姑娘也没做错什么!”镜头里的外国男人比林阿姨高出两个头,体格硕大…..这…..就是林阿姨想打一架的对象吗?
一个高墙上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墙根下种着许多蔷薇,开的正艳,阳光明媚。姜文希的心情随着这个场景绽放,却听到林阿姨的抽泣声,她把镜头转向身后,那是一个小操场,上面许许多多的摇摇摆摆的行走的人,像一群僵尸一般奇怪,“我很难过…..我帮不了他们。”抽泣声持续许久,夏闻远握着镜头的手逐渐收紧。
鲜活的喜怒哀乐被这小小的镜头封印住,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林阿姨的身影出现在小小的屏幕中,仿佛从未离开过。
她在椅子上坐定,然后又走过来调整镜头角度,重新坐回去,“小远,今天是你十岁的生日,很抱歉我不能回去和你一起过生日了,妈妈很想你。”
“你一晃眼就长大了,当初你刚刚生下来的时候,我看着你,小小一只,就跟一只猫猫一样大,眼睛就像颗小黑葡萄一般,那一刻我忘记了我所有学过的医学知识,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孩子是从我肚子里跑出来的,更不敢相信我有儿子了…..”
“你那时候多可爱啊,虽然很气人,总是半夜哭,每次都给我气够呛,但是我一看到你可爱的小脸就啥脾气都没有了,当然主要还是你爸怕我一生气把你扔了自己主动请缨担任了晚上起夜的这项神圣职责。”
“后来你慢慢越长越大,可以满屋子爬了,可以叫妈妈了,还能数数了,虽然长得没小时候可爱了,但是比起抱着脚丫子啃的小时候确实是聪明了不少,也对….”林阿姨略微思忖了半刻,“我儿子怎么可能会不聪明呢!”
“你的每一次生日我都没有缺席呀,你上幼儿园的时候,别的小孩子都抓着妈妈的手不撒手,哭的很是惊天动地,可你就是不哭,还指着幼儿园的小金老师说老师好漂亮啊,我那时候好生气啊,我这么没有魅力吗?你离开我的时候还不哭不闹,显得很积极的样子,这会让我这个妈妈显得很不受欢迎哎。”
林阿姨害羞的摸了摸鼻头,“于是我就偷偷打了你一巴掌,把你弄哭了,又给你买了个大大的棒棒糖来哄你,你爸就在背后看着,为了这事儿笑话了我好久。”
“那时候我多希望你能永远都在我身边,永远也不分开啊!可是小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纵使是父母和子女之间也是如此,当初我的爸爸妈妈——也就是你没见过的外公外婆都是很疼爱我的,他们一直希望我可以留在他们身边,我很听话,连读大学都选了离家最近的四川大学,可是,他们却先走了…..”林阿姨回味着过去,笑着擦了擦溢出来的泪花,“幸亏有你爸爸在,在那段时间一直陪着我,我说这些呢,是想告诉你,我和爸爸都不一定能陪伴你走一辈子的,我当然希望可以看着我的小远可以幸幸福福的长大,娶一个自己爱的姑娘,生两个胖娃娃,那时候我就像你奶奶一样,回家乐享清福去!”
“我知道,你其实也不想和我分开,我来这边学习这一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和爸爸啊!可我的人生道路上不只有妈妈这一个角色,我也希望你的人生路上也能更多些可能性,来抵挡这命运的无常。”
“你还不知道什么是无常吧,就是你不想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而你无能为力。我不希望你会遇到,但是如果你遇到了,希望你除了我和爸爸的爱,能够拥有更多人的爱,希望你能拥有最真挚的朋友,相知相伴的爱人,可以为之坚守一生的事业,足以对抗所有的无能为力,幸幸福福开开心心的安度一生。”
“你要相信,不管在哪里,我和爸爸永远爱你,而我们终将相遇,终将团圆。”
“哎呀,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啦,不说啦不说啦,祝我最亲爱的儿子生日快乐!”
林阿姨的脸突然凑过来,“以后交了女朋友记得给老妈瞅瞅先。”
夏闻远的十岁生日是和姜文希他们一起窝在家里吃着零食看电影来着,他隔天收到了妈妈从美国寄来的生日礼物是一条织的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围巾,是妈妈自己织的。
两人开始漫长的沉默。
直到夏爷爷带了几个纸箱子回来,他们把林阿姨的东西放到箱子里,一件一件,用了许久已经快要没水了的中性笔,随手画的草稿纸,字迹潦草的诊断记录,全家福照片,连同那株开出一朵小白花的仙人掌。
姜文希突然想起电视机里播报的那个妈妈的故事,她说,“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能活着,一定要记住我爱你。”
还有就是,不管怎样,都要活下去,带着妈妈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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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重建
夏慕斌和林巧梦是生要同寝,死要同穴的。
可是他们一个故乡是天府之国,一个来处在于齐鲁大地,同穴在哪里仍然存在争议。
再加上两人去的急切,也没留下丝毫的遗言,于是这个沉重的选择权落在夏闻远手里。
夏闻远并没有纠结,他不知道爸爸妈妈会更喜欢留在哪个故乡,但是他得跟爷爷奶奶回去——他们终将相遇。
等夏爷爷办完所有的事情,他们带着夏叔叔和林阿姨回了小城。
小城的街上还是许多坑坑洼洼的地方,车子过去扬起来许多的灰尘,路旁路过的行人紧闭着嘴巴,等尘埃落定后再开口咒骂。
一连串的咒骂在夏日的阳光下逐渐偃旗息鼓,小城的主路两旁是有行道树的,北方道旁的树木无非就是梧桐与杨柳几种罢了。
人们悠闲自在地在午后搬着小板凳带着家里刚摘的杏子桃子出门唠嗑,每一个荫凉之下必然长着一群大妈,就像潮湿的树干上会生发出蘑菇一样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