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煊眯眼瞧她,那张白里透粉的脸上却是不见丝毫心虚,愈发显得气闷,“那算了。”
饶是祝允澄也听出了他父亲这话里的不高兴,他挠挠脑袋,看一眼这个,又瞧一眼那个,却是不知如何开口。
不就是一个荷包嘛,母亲就给他绣了呗。
不就是一个荷包吗,用什么不是用,作何非得是母亲绣的呢?
小孩儿不懂,但不想被殃及池鱼,又吃了一碗汤圆后便闪人了。
唉,大人好麻烦哦!
只沈兰溪却像是没心肺一般,像是丝毫没瞧出祝煊失落的神色,吃过汤圆,还有吃了两块白米软糕才罢。
祝煊一口气闷在胸口,实在郁结,“今夜我歇在书房。”
“哦,那让绿娆多铺两床被褥,别再染了风寒。”沈兰溪翻看着画册,头也不抬的叮嘱,似是分毫不走心。
祝煊愈发觉得堵了,故作冷淡的‘嗯’了一声,出了门去。
窗外雨势丝毫不见变小,不过片刻屋里便暗了下来,绿娆进来掌了灯,顺便将廊下的灯笼也点亮了,橘黄色的光在这样的雨夜多了几分暖,愈发显得那方才开门出去的背影寂寥。
沈兰溪手里握着画册,却是突然失了兴致,画得也就那样,哪里好看了?
胸口团着一口气,闷得有些难受,这雨怎的还下个没完了,噼里啪啦的好不吵人!
“绿娆,将针线笸箩拿来。”沈兰溪忽的翻身坐起,“再与阿芙去翻找些与郎君衣衫近色的布料来。”
“娘子是要给郎君做衣裳?”绿娆诧异道。
“绣个荷包。”沈兰溪盘腿坐着,双手托腮,闷声嘟囔一句,也不知再生谁的气。
绿娆偷笑一声,屈膝应了去。
沈兰溪,你好没有出息哦!
纤细的手指气得掐了自己一下,又立马疼得龇牙咧嘴的揉。
谈什么恋爱呀,太折磨人啦!
一刻钟后,沈兰溪手握针线,如临大敌。
“少夫人不必紧张,很简单的。”阿芙宽她心道。
沈兰溪一脸生无可恋,“我也曾学过的。”
林氏虽是没指着她嫁入高门,却还是请了先生教她识文断字,珠算账册,琴棋书画和女红女德。前两者有上一世记忆加持,学得尚可,为中者不过尔尔,至于后者,也就礼仪学得不错,旁的没甚脸面提,怕使先生脸上蒙羞。
夜深了,人散了,沈兰溪揉着被扎了几次的指腹,负气的把那破布料子扔到了床底,熄了烛火便滚上了床。
谁爱绣谁绣!她沈二娘握筷子的手捏不了绣花针!
偌大的床上只她一人,身上的衣裳胡乱的脱掉踢出了被子,锦被窝窝囊囊的卷成了一团裹着她。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沈兰溪又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重新掌灯,踩着鞋去把马破布料子捡了回来。
这是她挨了好几下扎绣的,凭什么扔掉?
翌日天蒙蒙亮,昨夜瓢泼的雨变成了细雨,阿年匆匆前来唤祝煊。
“郎君,肖大人来了。”
祝煊尚未起身,抬手揉了揉眼睛,一夜睡得不好,脑子都在嗡鸣,他哑着嗓子道:“知道了,去给肖大人上些点心和茶水,我等等就来。”
怕人等久了,祝煊匆匆洗漱后便去了前厅,阿年端上去的点心也只被吃掉两块。
“对不住,让子埝兄久等了。”祝煊拱手作揖,致歉道。
肖春生被那点心噎得不轻,闻言连忙摆手,灌下一杯茶后才算顺了气儿,“没有没有,是我昨儿回来时忘了与你说了,得在赵义那厮出门前将人拦下,不然就难寻他人影儿了。”
两人往外走,肖萍几次回头瞧他,最后还是忍不住问,“瞧你脸色不好,莫不是昨日着凉了吧?”
“不妨事。”祝煊温言道。
瞧他不欲多说,肖萍也极有眼色的不再多问,与他说起了今日要做的事。
两人出门早,赶去赵府时也不过天光大亮,宅子有些旧了,但瞧得出,是被人用心打理着的,就连门口石缝里的青苔都被收拾了。
而肖萍与赵义显然是熟稔的,开门的小厮并未前去通秉,直接引着人步入了府里。
赵义长得五大三粗,两道剑眉似是要划入鬓里,身上的衣裳单薄,裹着一身腱子肉,手握长枪,一招一式又快又狠,蕴着无尽的力量,瞧见他们过来,提着长枪走了过来,在这风吹细雨的天儿里淌着热汗。
祝煊头顶还撑着伞,两厢对比,愈发衬得他似是一豆腐白的文弱贵公子。
“祝大人。”赵义与他拱了拱手。
祝煊回礼,“赵将军。”
赵义看向肖萍,眉间沟壑深深,“又来堵我?”
肖萍没少干这事,被他戳破也不觉窘迫,反倒咧着嘴笑,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天,“瞧见没,还在下。”
这暗示得明晃晃,赵义性子直,也不会装傻充愣,直接拒绝道:“不借!”
肖萍‘诶’了一声,立马献殷勤的凑上去接过他手里的长枪,又讨好的为其撑伞,“我也是没法子啊,你也知道去年那点儿收成,杂七杂八收上来的银子早就用完了,但这田里水涨等不了人,若是不赶紧疏通,今年的收成又得糟。”
赵义冷哼一声,倔强道:“营里的将士是来守城的,不是成日去给你做苦力的。”
肖萍动之以情没用,又开始晓之以理,“不管是守城还是疏渠道,不都是为了百姓?如今城门且安,但疏渠迫在眉睫,轻重缓急晓得吧!”
年年翻来覆去的这几句话,赵义听得耳朵生茧,“事有权重,职责分明,没银子就让你衙署的人去通,作何来使唤我的人?”
肖萍面色苦不堪言,倒苦水似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衙署加上我家里的,总共才几个人?他们就是不眠不休的干几日都干不完的啦。实在不行,我付银子好吧,你去拿纸笔,我给你打欠条。”
赵义气得瞪他,险些炸了,“还打欠条!我他娘手里都攥着你五六张欠条了,你倒是还啊!”
“……”
祝煊险些被这雷霆万钧的一句吼得笑了,又竭力忍住。只是不由得想,若是沈兰溪在这儿,约莫会听得开心。
肖萍没脸没皮得像是街上的无赖,“左右都攒了几张了,也不差再多一张嘛,等这次征了夏税我就给你销账好了吧,作何这般瞧我,你我相识几十年了,我肖子埝是那赖账的人吗?”
赵义白他一眼,刚要开口,一个女婢行至近处来。
“禀将军,夫人摆好膳了,见将军迟迟不回,便差婢子来催催。”
“知道了,去多摆两副碗筷。”赵义道。
女婢退下,肖萍立马又放下知府大人的面子,继续喋喋不休的游说,甚至翻起了往日的旧账,“……不说旁的,就说你之前与你婆娘的事,是谁在帮你,还不是我肖子埝!我又出钱又出力的,身上那十两银子的红封还没捂热乎,直接都给了你,我让你还了吗?那阵儿我还费劲儿巴拉的的帮你躲开你阿爹,为此我可是被我阿爹揍了一顿马鞭,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好,如今身上还有印子呢,不信我给你瞧瞧——”
肖萍说着就要解腰封脱衣裳,给他瞧后背的马鞭印子。
赵义忍无可忍的按住他的手,丢脸到脸红,“借你!”
说罢,又气得咬牙:“陈年烂谷子的事也要翻出来说,不够你丢人的!”
这练武场也就他们三个,肖萍丝毫不觉得跌份儿,达到了目的,立马笑得跟多黑花儿似的,“哎呀,你看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吗,走走走,去吃饭,饿死我了。”说着,已经迈开腿,熟门熟路的往外走了。
在那几个老骨头面前低三下气才丢人,那些气他都忍过来了,还怕在见过他穿开裆裤的人面前丢脸?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赵义克制住想要朝那混不吝的玩意儿踹过去的脚, 侧身与看了一场戏的贵公子对上视线,“祝大人一道吧,用过饭还有的忙。”
祝煊微微颔首, “那就叨扰了。”
三人行至厅堂, 孩童嬉闹的声音打破雨雾, 稚嫩又清脆,祝煊忽的想起了家里瘦下来的儿子, 好似从未听他这般笑过, 总归是有亏欠的。
“阿爹!”
“阿爹!”
听见脚步声, 两道小身影一前一后的张着手臂飞扑过来,各分了赵义一条腿抱着, 欢喜得咯咯咯的笑。
赵义弯腰,一边一个的抱起, 故作严肃的问:“怎么这么能闹?”只那为父者的慈爱却是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两个孩子也丝毫不怕他这模样, 趴在他肩膀上好奇的瞧那新面孔。
赵义掂了掂两个肉团子后又放下,语气不觉柔和, “这位是祝阿叔, 喊人。”
刚两岁的小孩儿,小肉手交握着, 像模像样的与祝煊行礼,奶声奶气道:“祝阿叔好!”
祝煊瞧着那俩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难得生了几分窘迫,与之解释道:“今日来得仓促, 忘了备礼,改日阿叔定给你们补上。”
肖萍闻言忍不住笑, “祝大人果真出身世家, 哪里有那些个讲究?”
他们这儿, 也就办宴席或是过年时会送礼,平日里你来我往的哪里会讲究那些?整日都想着如何填饱肚子,才没工夫想这些人情往来呢。
说话间,一道聘聘袅袅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女子弱柳扶风,脸上的笑也柔。
“这是我娘子”,赵义与之介绍,“这位是京城来的祝大人,新任按察使。”
“赵夫人。”
“祝大人。”
两厢问候,赵义问:“寒哥儿呢?方才不就回来了?”
“后面换衣裳呢,都湿透了”,楚月说着,一双细眉蹙起,“也不怕孩子着凉了,你的衣裳也拿来了,去换吧。”
赵义也不与她争论,只指了指扒人大腿的两个小孩儿道:“别抱他俩,又重了些,仔细腰疼。”
说罢,大步入了屏风后。
楚月应了一声,招呼祝煊与肖萍道:“先坐吧,他们换了衣裳就来,下人禀报的仓促,未来得及准备什么,都是家常小菜,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嫂嫂客气了,我这人像是我家婆娘说的,野猪吃不了细糠,有口吃的就行,不挑!”肖萍乐呵呵道。
他说完转头看向祝煊,顿时乐了。
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扒着人家大腿,仰着脑袋瞧那张俊脸,肉乎乎的小嘴儿流出了一串清亮的哈喇子。
小孩儿太软了,祝煊浑身僵硬,垂眸与那双亮葡萄大眼瞪小眼。
“诶呦,曦姐儿,你都把口水流到祝大人身上了,快收收。”肖萍说着,哭笑不得的躬身把那小孩儿抱起来。
楚月闻声回头,一张脸险些烧起来,连忙让人去拿一套干净的衣衫来。
祝煊刚要开口,那小女婢已然叠步出去了,索性作罢,受了对方不安的歉意。
“阿叔……好俊!”赵曦被放在椅子上,晃着两条小胖腿,喜滋滋的看着对面的男人。
楚月尴尬的厉害,所幸赵义与长子换了衣裳出来。
赵寒上前,先是与肖萍见了一礼,“见过肖阿叔。”
说罢,又微微侧身,再次拱手躬身道:“晚辈赵寒,见过祝阿叔。”
少年郎身量比澄哥儿高了一截,也结实许多,脸上的稚感已然褪去,逐渐分明的棱角显现出了锐气。
“三日后是犬子的冠礼,祝大人若是得闲,可带夫人与令郎一同来观。”赵义邀请道,又补了一句,“不必带什么礼,人来便好。”
对后面那句,祝煊不置可否,只是疑惑,“寒哥儿年几何?”
“束发之年,只是蜀地不比京城,这里各族多是束发时便行冠礼,孩子苦呀,可肆意胡闹的也就那几年光景。”肖萍与他解惑,“寒哥儿与赵义学武,也要入军营了。”
祝煊略一挑眉,随即颔首。
用过早饭,祝煊换掉了那沾了口水的衣衫,随着肖萍东奔西跑,时常立于众人身后,静得仿若不在,瞧着他大事小事都亲力亲为,也算是知晓了为何这一日日的总不见他人影。
两人一道回府,祝煊径直往后院儿去,桌上饭菜已然摆好,只等他了。
“父亲总算回来了。”祝允澄似是抱怨一般小声嘟囔道。
沈兰溪懒懒的掀起眼皮瞧来,上下扫一眼,顿时炸了。
“狗东西!”
祝煊眼皮一跳,还未开口,胸前的衣裳已经被一把扯住,那炮仗连推带搡的赶他,“出去!别脏了我的地儿!”
祝允澄瞪圆了眼睛,一时反应不及,只瞧见自己父亲被推出了门外,还颇为狼狈的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祝煊脑子嗡嗡的,赶忙抓住她的手,“怎么了这是?”
这人脸上的怒气不是假的,恨不得燃成一团火把他烧个干净才好。
“我先前便与你说过,出去寻花问柳,就别再进我的门儿!看来那日你没听进去,那我今日也换一句,往前种种都作罢,明日你我就去官府拿和离文契,往后——”
话且没说完,沈兰溪就被拽进了一个怀抱,箍在腰间的手臂似铁一般,紧得她都有些疼,憋红了一双眼。
“寻花问柳?我寻哪家的花了?问哪家的柳了?”祝煊搂着那隐隐发抖的娇软身子,腮帮子紧绷,颇有些咬牙切齿,“不信我?那解了衣裳来检查,闻闻上面是不是你的味儿!”
男人气极,胡言乱语着糙话,又恨恨的在她臀上拍了下,一字一句的与她算账,“往前种种要作罢?去官府拿和离文契?知道的不少,还想作甚?”
沈兰溪被他拍了两下,不止红了眼,更是红了脸,气急败坏的叫嚷:“祝煊!你家暴我!”
祝煊被这声儿喊得只觉脑袋要炸了,胸口起伏几下,掐着那细腰避开被风吹得飘入廊下的雨丝。
“你休想蒙我!你这身上穿着谁的衣裳能说得清?”沈兰溪被他压在窗前,气势丝毫不减,“我不止知道和离文契,我还知道分家产!你如今的钱财都在我手里,我——”
祝煊被她左一句和离右一句和离,刺激得额角的青筋直跳,也变得口不择言,“你怎的不说分遗产呢!”
沈兰溪张了张嘴,却是没出声,整个人似是被雷劈了似的愣住,下一瞬,眼泪啪嗒啪嗒的滚落,滑了满脸。
话出口,祝煊也觉得不妥,却是被她的反应吓得晃了神,抬手抹去那滚烫的泪,不觉结巴:“哭,哭什么?”
沈兰溪委屈的哭出了声,一把推开他,蹲下抱住了自己。
她没救了!
呜呜呜呜——
这个混蛋都出轨了,她还是不希望他死!
风声雨声和着委屈呜咽声,祝煊心疼得红了眼眶,蹲下身子拍了拍她肩背,理智回笼,细细与她解释,“没有你说的寻花问柳,今日我随肖大人出去了,是以早上才没与你一同用早饭,今儿一整日都与他在一处,带着从赵将军处借来的人去通了河道,又跑了两个村寨……晌午饭是在街上吃的,肖大人请我吃的拌面,不怎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