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对陆翰羽说不上倾慕,唯一的情意都落在了给祝煊的那只荷包上。
祝煊愣怔一瞬,而后恍然轻笑。
他压在心底、生了醋意的事,却不想……
难怪她那时说自己女红不佳时,神色惭愧得不见丝毫心虚。
祝煊重重的‘嗯’了声,稍顿,又问:“那……娘子可否往我荷包里填些银子?”
“那你能喊我爹嘛?”语气真诚的发问。
祝煊神色一愣,一股热意直冲天灵盖儿。
“嗯?”语气低沉,大掌置于那挺翘。
“我错了!”很是识时务。
歇晌醒来时,祝煊穿好外裳,扣好大带的手挪到荷包上,扒开。
“……”
嗯,沈二娘是言而有信的,确实给他填了银子。
孤零零的一颗碎银,不比他指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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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香寨似是散了,却又没散。
族长与寨中长老都入了狱,肖萍以官府之名,将赵五水一群人送去了那老弱妇孺的寨子,两拨人互相嫌弃。
“大哥,我们不是去石头寨吗?怎的来了云香寨?”一个小弟搔着脑袋,瞥一眼盯着他们直瞧的妇孺,浑身似是长了刺,哪哪儿都难受的紧。
这寨子没多少人,但他们一头扎进妇人堆里,夜里出来撒个尿都怕被瞧见,着实住着不爽。
那些老弱妇孺也不遑多让,在她们瞧来,寨子都交给了外来人,云香寨要没有了。
赵五水裸着上身,蹲在河边挑水,面上也不自在,被瞧得如芒刺背。
闻言,在那小弟脑袋上敲了一下,“快挑水,李二还等着水做饭呢。”
小弟被敲得缩了下脖子,不敢再吭声,挑着水往回走时,凶凶的瞪了一眼下游盯着他使劲儿瞧的妇人,桶里的水一走一晃,不过几步就没了一半。
那脚步,如何瞧都像是在落荒而逃……
赵五水肩上也挑着水跟在他后面,有些无语的摇了摇脑袋。
来这儿之前,肖萍问过他,云香寨如今一盘散沙,他愿不愿意来这儿当族长。
自然,这族长与先前不一样,要听命于官府,但这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肖萍也与他坦然的说了,待得秋收后,难民营里的百姓都会被分去各个寨子里住,毕竟之前住的地儿已经住不了了,至于屋子,这些时日各个寨子里已经修葺,无需他们出银子。
但若是有不愿的,也可自寻一块儿地搭建屋子、重建村寨,只需与官府报备一声便可,只这修葺屋子的银钱,与官府无关。
而肖萍寻他,给这恩惠,是因那晚他们一众兄弟缠斗贼人,他无所嘉奖,以这法子来补偿他们。
赵五水犹豫几瞬,还是应了。
先前说是要去石头寨,但是接触过后才知,其中相斗的不只是原族长的三子,还有一个伺机而动的黄雀。
只见一次,赵五水便生了退意。
那人学富五车,却与学堂里的先生不同,瞧着笑眯眯的,说话也柔和,但做事手段却与祝大人像了五六成,果断又强硬。
只那笑着的模样,还挺……
哼哧哼哧在前头走的小弟回头,瞧那没跟上来的人,不解的问:“大哥,你怎的脸这么红?”
倏地被打断回想,赵五水没好气的凶他:“天儿这么热,怎的就不能红了!”
闻言,那人愈发不解,“哪儿热了,这都入秋了啊,早上时还冷呢……”
赵五水阔步上前,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话真多,桶里的水都晃悠没了,去,折回去重提!”
“啊……别啊大哥……那些女人盯得我害怕啊……”唧唧赖赖的老大不情愿了。
赵五水嘴角抽了抽,眼神嫌弃,“你是男的啊!”
“男人也挡不住我怂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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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里,祝煊屁股刚坐定,门外颠颠儿跑进来一人,怀里抱着大团东西。
祝煊见怪不怪,拎着茶壶的手都未抖,“又有族长送银子来了?”
肖萍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哗啦一声,那布兜里的东西都摊在了祝煊面前的案桌上,金银散了开来。
肖春廿对自己父亲这般模样有些没眼瞧,一点都不稳重,瞧瞧人家祝阿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不过,这金银还怪闪的诶!
自云香寨的领头羊被处置之后,其余寨子的族长人人自危,更何况还有肖萍派人去他们寨子里搭建屋舍,更是心慌慌。
没过几日,便有族长按捺不住,跑来给他送银钱。
有一就有二,其余的人听闻这事,更是怕自己落后,着急忙慌的收拾家财。
得了银子,肖萍这段时日容光焕发,笑眯眯的像是给人发银子的财神爷,眉眼间哪还有先前苦兮兮的痕迹?
“来来来,老规矩,登名册。”肖萍道。
祝煊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册子给肖春廿,看着他们父子俩将那些财物一一写上注明。
折腾了半晌,两人各捧一杯热茶。
肖萍整个人都舒坦了,“赵义那厮的欠条都还了,建造屋舍的工钱也发了,城南的吊桥也修建好了,这些银子留着做甚好呢?”
祝煊瞥一眼那美滋滋的脸,“明年春耕时,且等着银子用呢。”
“啊?”肖萍瞬间被从美梦中拉回。
“今年受灾的百姓,明年春耕时,手里没有农具不说,就连买青苗的银子怕是都不够。”祝煊慢悠悠的道。
闻言,肖萍也反应了过来。
盐铁专营,铁器为当权者所控,留给农具的本就不多,是以平日里的价格就高。而青苗,各处都受了灾,明年怕是供不应求,到时自然涨价,比往年要贵许多。
肖萍重重的叹了口气,“活着好难。”
祝煊眉梢一动,淡声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肖萍立马被吸了注意。
肖春廿也竖起了耳朵,模样认真的听着。
“趁着冬日,派人去收些折损不用的兵器回来,让打铁匠熔了打农具,来年租用给百姓,可帮他们解燃眉之急。”祝煊将自己想了几日的法子慢吞吞的说出。
肖萍一双眼睛唰的亮了,急急的问:“那青苗呢?”
那颗聪慧脑袋摇了摇,“尚且未想到法子,等我回府问问我家娘子。”
肖萍:“……”
这好好的茶怎的酸了呢?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祝煊吃了茶, 回去时屋子里活似遭了贼,金银玉器铺了一软榻,几口箱子堆在地上, 让人无处下脚。
画面似曾相识, 祝煊眉心一跳, 脱口而出一句:“这是要卖了?”
出了何事,竟是要开始变卖家财了!
立在软榻前, 对着一堆物件儿挑挑拣拣的沈兰溪回头瞪他, “休要坏我财运!这都是我傍身的宝贝!舍了谁都会心疼得我睡不着觉!”
这倒是实话, 毕竟价格不菲,她心疼的紧。
绿娆与阿芙在旁边帮忙, 正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一翻出来。
闻言,绿娆憋笑, 细声替沈兰溪解释:“三娘子将要成婚了, 娘子是在为她挑选新婚贺礼呢。”
“不是前几日上街去买了?”祝煊边问边走到沈兰溪身边,与她一同垂首瞧那一堆东西, “这个不错, 鸳鸯玉佩。”他指了一块合为鸳鸯的青玉道。
沈兰溪皱眉,“意头虽好, 但她不爱这些东西。”
与她贪钱爱财不同,沈兰茹不在乎这些, 毕竟她自幼手里没缺过银子,想要的东西第二日就会送进她的屋里, 唯一求而不得的,怕是就那陆三郎了。
只她瞧着, 老天都是偏爱沈兰茹的, 那样软弱不堪的郎君, 确实非她良配,这才没成了那姻缘。
哪里像她,碰见那道貌岸然的陈宴希,豁出去自己的名声才罢休。
不过,做人要知足呀,遇见祝煊,成为他的娘子,是她除却银子之外最大的幸事!
祝煊对上她突然亮晶晶的眼,心虚一瞬,还是老老实实将偷藏进荷包里的一小块金子掏了出来。
沈兰溪:“??”
“真的没了。”祝煊无奈道,扯开自己的荷包自证清白,“这个银子是你前几日给我的。”
这话说得可怜巴巴的,绿娆与阿芙抿嘴偷笑。
沈兰溪捏着那块小金子与他算账,“这个哪儿来的?”
祝煊叹息一声,抬手指向一枚花簪。
“!”沈兰溪瞬间脑子冒了烟,“祝二郎!你竟敢将我的玫瑰花瓣掰断!”
祝煊被她这一嗓子喊得心口一跳,赶忙道:“不是我,我也是方才瞧见的!”
他哪里敢啊?!
沈兰溪轻轻的把那金子打的玫瑰花簪捧在手心,瘪着嘴险些哭出来。
甚是显眼,外侧的缺了一瓣花瓣,秃得有些丑了。
要紧的是,她还没来得及簪发呢!
祝煊瞧她模样,赶紧哄道:“我让人拿去修补一下……”
沈兰溪轻轻摇头,脑袋都没抬,似是在为手里的花哀悼,“哪怕修好了,也还是会有痕迹。”
“那……让人再打一支?”祝煊问。
“好!”沈兰溪立马应声,抬起的脸笑得比她手上的花还要娇俏,“既是郎君说的,那就用郎君的银子吧!”
“……”
祝煊瞧着那秃了一瓣的花簪,陷入了沉思。
所以,他得到了什么?
晚膳时,祝允澄还未到,祝煊与沈兰溪坐在桌前闲话。
“莫不是被先生留堂了?”沈兰溪咬着一块桃干疑惑道。
祝煊坐的四平八稳,闻言也只是道:“让阿年去瞧了。”
大孝子这几日的功课,他都有检查,相较在京城时,策论有所长进,不似从前那般,尽是假大空的话术,有了踏实感。
只诗词依旧通俗,还有得学。
“倒是有一事,还请娘子赐教。”祝煊想起那困扰许久的事,仔细说给她听。
沈兰溪单手托腮,吃了他剥皮送到嘴边的葡萄肉,听得漫不经心。
盖大棚啊!
沈兰溪脑子里冒出一句,却是说不出口。
大棚这法子是后世多少人集思广益才做成的,不说技术难度,光是银钱的消耗就让人折腾不起啊。
“你们账上还有多少银钱?”沈兰溪问。
祝煊报了个数,听她顿时诧异得倒吸口气。
“这么些银子,你还愁什么?”沈兰溪忍不住抬手捏他脸,“祝大人,给旁的府县一条活路吧!”
祝煊略一挑眉,握住她欺负人的手,“但百姓买不起。”
沈兰溪叹息一声,瞧他时,都觉得是在看一箱子行走的银子,富贵逼人。
“郎君既是想出了租赁农具的法子,怎么就不能给青苗用用呢?”
祝煊瞬间瞳孔一怔,脑子里团成团的东西散了开来,变成了天上一朵朵软绵绵的云。
“娘子真乃当世智多星啊!”祝煊与她拱手行一礼,忍不住感叹。
饶是知晓她聪慧,也还是总会被她的才智打动。
沈兰溪难得谦虚的摆摆手,“明明是郎君想的法子,我不过是旁观者清,提醒一句罢了。”
古人多聪慧,这样的法子她可想不出来,不过占便宜学过罢了。
不等祝煊说什么,一根手指忽然轻碰了下他喉结,顿时引得那小球滚了两下。
“郎君,这次要如何付费?”沈兰溪言笑晏晏的瞧他,视线都灼热了些。
祝煊风雨不动安如山,任由她手指拨弄着戏耍,“娘子想要什么?”
闻言,沈兰溪的视线毫不客气的在他身上绕了两圈,似是苦恼道:“郎君穷得只剩下自个儿了,我也没得挑啊。”
祝煊:“……”
他气恼的掐她脸,“没伺候好你?”
祝允澄进来时便听得这么一句,顿时险些被门槛绊倒,一副受惊模样。
听见动静,两人回头。
祝煊皱了皱眉,教训道:“慢行,注意礼仪。”
祝允澄脸色一僵,一双眼睛控制不住的快速在他身上扫过,除了那张自己像了七分的脸,好似别无亮点了啊!
他瞬间神色一怔,义愤填膺。
他就知道!沈兰溪果真只喜欢他父亲的脸!
可是,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
若是他父亲老了可要如何?!
夜里,祝煊刚要歇息,就被他好大儿喊住了。
“鬼鬼祟祟的做甚?”祝煊嫌弃道。
仗着夜黑,祝允澄偷悄悄的翻了个白眼儿,若不是保护他的面子,自己何至于这般鬼祟?
“父亲,你来!”祝允澄低声道,趴在门框边与他招手。
祝煊穿着里衣随他出了屋子,“做甚?”
祝允澄没答,带着他进了自己屋子。
“父亲,把这个涂在脸上!”祝允澄双手捧着一个白瓷罐子,眼睛亮如星子。
祝煊沉默了。
饶是他没用过,也知晓这是什么东西。
珍珠粉,女子买来敷面用的,会让肌肤白皙嫩滑,沈兰溪有时就会涂满脸,躺在床上蹬腿儿。
祝允澄瞧他不动,有些急道:“快点,不然一会儿母亲该找你了!这可是我花了五两银子买来的,你快试试!”
祝煊额角的青筋抽了一下,深吸口气,还是没忍住,“你还有多少银子?”
祝允澄不解,但还是摸出了荷包里仅剩的碎银,摊在手心里给他瞧。
“诶!”一声惊呼。
“既是银子多的没处使,那便不必每月给你发银子了。”祝煊毫不留情的道,把那从小胖爪子上没收的碎银子揣进了自己荷包里。
冷酷无情的拿着那罐白泥走了。
祝允澄盯着自己空空的手心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
太欺负人啦!
祝煊步入屋里,正好撞上沐浴出来的沈兰溪,一张脸嫩生生的,白里透粉,身上的水汽都是香的。
“咦?”沈兰溪惊讶,“你拿着我的面泥做甚?”
这面泥如同面膜,不论哪个年代的女子,都爱惜自己的脸。
祝煊面不改色道:“方才澄哥儿拿过来的,给你的。”
沈兰溪立马惊喜得亮了眼,“澄哥儿教得真好,这般年纪都知晓给我买这个了,日后也不知道是便宜了哪家小娘子……”
她碎碎念着,接过面泥往脸上涂,不多时便得了一个与白无常九分像的脸。
祝煊听着,摸了摸自己久违的沉甸甸的荷包,附和的点点头。
有这么个儿子还不错,他荷包里不再是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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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兰溪给沈兰茹贺新婚的礼送出去后,百姓也迎来了秋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