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南秧娘倒有些措手不及,“这么爽快?那你……那个……”她指指千娆,没有说下去。
“不过三天,”叶寒川说,“也不是没试过。”
“那九灵的底细你们清楚吗?”南秧娘看看叶寒川,又看看千娆,“虽说她帮过我们,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她昧下无极丹呢?”
“有你,”叶寒川说,“她敢吗?”
“这倒是,”南秧娘得意地说,“她哪能不怕我作手脚?虽说九灵那种罕见之症我也很想治着试试,只是,你当真想好了?”
“想好什么?”叶寒川问。
“要为那姑娘——嗯——那家伙治病,怎么说也要借用三天无极丹。三天哪,你受得了?”南秧娘说着,又去看千娆。
“受不受得了也不过三天。”叶寒川说。
南秧娘挑挑眉,没有再说什么。
千娆忽然有些心悸。
南秧娘当即回到妙草堂,拟好药方,备好器具,嘱九灵沐浴,又嘱阿陶量药材、烧开水。
当她再来找叶寒川时,叶寒川果然依前言取出无极丹交给了她。南秧娘拿了无极丹,看看千娆,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娆妹妹照旧留在这里罢,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叶寒川说,“阿娆跟你回妙草堂。”
南秧娘瞪他一眼,又说:“那我教娆妹妹给你送饭。”
“不必给我送吃的,我不吃东西。”叶寒川说,“这三天,谁也不必过来。”
南秧娘又瞪他一眼,骂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就出门而去。千娆有些无措,但叶寒川对她说:“去吧。”
她浑浑噩噩地来到妙草堂,各人各忙各的,无忧在里屋哇哇大哭,千娆赶紧将他抱起,哄他安静。
她哄着无忧,可满心全是叶寒川的身影。叶寒川为她的付出、叶寒川对她的不公,仿佛在她眼前遍遍闪现。
无忧终于安静下来,渐渐睡熟了。千娆将他放回床上,出门重新回到叶寒川所在的偏院。
她打开房门,就看到叶寒川盘坐着的身影。他双眉紧蹙。
“你回来做什么?”叶寒川背过脸问,声音低沉。
“我有几句话想说。”千娆答。
“非要现在说不可?”
“是。”千娆说着抬脚迈进了门坎。
“别进来,阿娆。”叶寒川立刻制止。
千娆略一犹豫,还是走了进去:“我说完就走。”
叶寒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背脊明显起伏起来。虽然他背着脸,但千娆可以想见他此时的神情,必然是无奈而隐忍着的,一如当初他销魂散毒发,她逼迫他说出实情时那般。
那时的他为她身受重创,她却狠心将他逼问折磨,饶是如此,他仍自认理亏,现在,她总算明白了缘由。
“想竹呢?”千娆走到他身前,问,“你带她离开吞云岛了吧?她现在人呢?难道,你让她孤身一人前往金鳞城了?”
“我将她托给顺路的商队,反比……跟我在一起强。”叶寒川答。他始终低着头,汗水顺着发梢一滴一滴滴到了地板上。
“是啊,”千娆说,“毕竟是燕家的女儿,只要许诺报酬,那商队必然殷勤备至。等到了燕安庄园,想竹真是亲人团聚,夙愿得偿了。”
“你想……说什么,阿娆?”
“可她若是知道,”千娆说,“你欺瞒了她,她的娘亲根本不是宋简仪,不知道她会怎样?”
叶寒川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千娆,满脸惊惶,汗水又顺着下颌流进了他颈间。
“你既然留着楚婶与柳儿的活口,”千娆说,“那我迟早会知道,不是吗?——为什么这么对我?”
叶寒川重新低下了头,痛苦使他瑟瑟发抖,他咬牙极力忍耐着,口中很快咸腥一片。
“因为我给你下毒,叫你受尽苦楚,所以你要惩罚我,是不是?”千娆问。
“不,”叶寒川立刻否认,“只是想竹自小……就将宋简仪当作亲生母亲,魂牵梦萦,我只能……将错就错。”
“将错就错?那我呢?”千娆忍不住高声,“你怎知我就不是魂牵梦萦地想要一个疼我的娘亲?从小到大,我有多羡慕楚楚可以与她娘亲那样亲近你知道吗?那是我娘!你凭什么?”
她抓住叶寒川的衣襟,她有那么多的狂怒想要发泄,但看着眼前面如白纸的人,她突然平静下来。
“你想,”她说,“如果想竹知道,她那半张脸,根本不是来自什么好心的病死女子,而是你从她亲生母亲脸上割下来的,她又会怎样?”
叶寒川本已有些恍惚,听见这话,忽又清醒了些。他筋疲力尽地摇着头:“不要,阿娆,不要……”
“你既敢做,难道还怕她知道吗?陌生人的脸,哪能那样天衣无缝地生长?她可真是天真哪。不过,母女团聚的美梦该做到头了,我现在就去金鳞城告诉她全部的真相。”
千娆说着松开叶寒川,往门外走去。
“阿娆别去……”
“怎么,不是想要我走吗?”千娆冷酷地说。
这句话几乎将叶寒川击溃,他汗涔涔的脸上尽是走投无路的神情。“别走,”他最终说,“别走……”
千娆咬咬牙,说:“不走我怕你对我不轨。”
“只要卸掉这两条胳膊……就不会……”叶寒川说着抓住自己两边臂膀。
千娆一惊,扑过去环抱住他。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已有些涣散,汗水淌进他的眼中,又顺着脸颊淌下来,渗进他的唇角。
千娆吻了上去。
叶寒川立刻紧紧搂住了千娆的身子,本克制的双唇也立刻反过来吻住千娆的。
他的双手在千娆身侧急切地摸索,一把扯开了千娆的衣带。
千娆身上一凉,本能地护住了从肩头滑落的衣裳。
叶寒川愣了一下,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双手几次抬起又几次放下,最终,他抽回了手。千娆捧住他的脸接着吻他,但他竭力避开。
真是顷刻九霄,顷刻炼狱。
“阿娆……”他的声音像被压在石头底下,“如果你……只是想要报复,该停下了……”
“倘若停下,”千娆问,“你会怎样?”
“如你所愿,生不如死。”
“倘若不停下,”千娆凑到他耳边,脸颊轻轻摩挲着他的,轻声问,“你又会怎样?”
一阵充斥着喘息的沉默后,千娆忽然被撕开的衣衫便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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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执子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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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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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娆睁开眼,看到上方的房梁时她想起来,自己竟然在最后时刻昏厥了过去。
她的身上盖着叶寒川的外衣,叶寒川就坐在她身边,不确定地望着她,好像做了错事不知道会受什么惩罚的孩子。千娆注意到他右肋下一片鲜红。
一定是刚才用力过猛,伤口又裂开了。想到刚才,千娆不由得有些脸红。
“你的伤又裂了,我去给你找点药来。”她背过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好不容易才用绑带把扯破了的上衣穿系妥帖。她起身,往门外走去。
“阿娆,”叶寒川叫住她,脸上仍是不确定的神情,“拿了药就回来吗?”
千娆点点头:“我拿了药就回来。”
千娆找到伤药,舀了一盆清水,重新回到房里,发现叶寒川仍如她离开时那般望着房门的方向,似乎一刻也不曾移开视线。
千娆回到他身边,帮他脱去染血的中衣,解开肋下的纱巾,发现伤口已完全裂开,鲜血还在一丝丝地往外渗。
千娆正想上药,但想到这药必然激痛得很,竟有些下不去手。
“怎么了?”叶寒川问。
“我怕你疼。”千娆说。
“我自己来罢。”
“不,”千娆赶紧说,“还是我来。”
她小心翼翼地在伤口上敷上药,然后轻轻地吹着。
叶寒川低头看着她,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随后又惊醒似地将手收回。“没关系,阿娆,”他说,“不疼。”
千娆将手帕浸湿,再拧干了替叶寒川擦拭血迹,来回几次,一盆水很快染红。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房间里回荡着叮叮咚咚的滴水声。
清理了血迹,千娆又替叶寒川重新包扎伤口,将纱巾一圈一圈缠绕上他伤痕累累的身躯。
接着,千娆挽起叶寒川的裤腿,查看他腿上的伤口,当敷布从膝盖上揭下来时,叶寒川的腿颤了一下,千娆赶紧凑上去替他轻轻吹着。
他的膝弯血肉模糊的,若是平常,这条腿该是废了。
千娆上了药,妥善包扎,又检查了他大腿上的旧伤。
“在你还昏迷不醒的时候,”千娆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我已经给你服过七锦魔蕈的黄色子株,七锦魔蕈毒解之后能再造经络,你的腿会恢复得很好。”
“你不怨我?”叶寒川问。
“我当然怨你,”千娆说着,手上的动作不由得粗暴,但紧接着,她叹了口气,动作也重新变得轻柔,“但我已经那样报复过你,这件事就一笔勾销,再也休提。”
“我会亲口与想竹说明,”叶寒川犹说,“让你和宋简仪母女相认。”
“你亲口说明?你这是——怕我口无遮拦伤了她?怕我说出她那半张脸的由来?”
“阿娆,做错事的人是我,想竹她……”
千娆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你没有做错,”她说,“我不该做燕家的女儿。我是从此随你亡命天涯的人,何必去扰燕安庄园的清静?我刚才已经说了,这件事,再也休提。”
叶寒川的脸上再次露出不确定的神情。
“只要你,”千娆接着说,“不要再想着丢下我。你让我来生再嫁你,可我等不及,今生今世,我就要嫁你。”
叶寒川原本不确定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但在这明亮之中,又夹杂着一丝忧虑。
“你原谅我了?”他低声问。
千娆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原谅你,”她扑到叶寒川身上,紧紧抱住他,“我当然原谅你,我无时无刻不想原谅你。只是以前的我做不到,原谅我现在才做到。”
叶寒川闭上了眼:“可是,你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变成什么样吗?”
“我们会找到解决的办法,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就算找不到,我们过一天算一天也好,我愿意随你去深山,去海岛,去只有我们的地方。”
叶寒川摇了摇头:“我可以把你送到惊奇谷,你在那里会很安全。我不过是你命里一劫,你很快就可以忘了我。”
事到如今,叶寒川却还要说这样的话,千娆抹去眼泪,直直望着他。“那你会忘吗?”她问,“你说得这样简单,你自己做到了吗?你曾说过的那种思念的滋味,你要接着忍受是吗?以后就靠那幅描心山水过日子是吗?那幅画我已经藏起来了,以后就归我了,我跟你一同忍受好了,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吗?”
叶寒川神色一痛,他沉默了许久,缓缓说:“若是跟着我,怕是无时无刻都要躲躲藏藏担惊受怕,你想过吗?你当真想过这样的日子?”
千娆看他松口,嘴角就不由得翘起来,说:“躲躲藏藏又怎么了?抵不过像以往在落英山里那样,岂不是神仙日子?况且,跟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可宽心得很,怎么会担惊受怕?”
“可是……”
“不许再可是了!”千娆打断道,“你到底要我怎样说才能明白?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危难也好,吃苦也好,被全天下唾弃也好,只要跟你在一起,我都能忍受,唯独跟你分开,我不能再忍了你明不明白?要是……要是还不明白,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好不好?”
叶寒川被逗得笑了一下,但紧接着,他别过脸,眼中满是星星点点。
千娆一阵心痛,她捧住他的脸,泪水又漫了上来。“对不起,”她不停地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受那么多苦,我再也不会那样伤害你,你相信我,好不好……”
叶寒川有些无措地错开视线,一双手捏了又捏,但当他回过眼来,望住满脸泪水的千娆时,他还是忍不住抬起双臂,将千娆紧紧搂进了怀里。
“我怎么能这样对你,”他一边低声说着,声音中满是苦痛,一边将千娆更紧地搂进怀中,“我已经牵扯你太多了,竟还要更深地将你牵扯进来……”
千娆哭着笑起来,她用力透着气,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便从心头溢出来。她只觉得她再也不需要别的乐趣了,当每次透气都是满足,活着就是至高无上的快乐。
两人紧紧相拥,良久良久。
凉爽的风吹得窗户“咯吱咯吱”地响,整个世界静谧得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忽然,千娆想起另一人来,惊跳起来,叫声:“哎呀,我得回去看看无忧。”
“无忧?”
“无忧是哥哥和珉儿的孩子。”千娆直言说。
叶寒川面色稍异,问:“他们有孩子?”
“才七八个月大,南姐姐她们忙着给九灵治疗,肯定顾不上他。我得回妙草堂一趟。”
“现在?”
千娆也是不舍,说:“我看过了无忧就回来。”
叶寒川却摇了摇头,说:“我也该动身了。”
“去哪儿?”
“启城。”
千娆一惊:“现在?”
“事不宜迟。”
“可无极丹都还没拿回来。”
“我已经不再需要它了。”叶寒川说。
“那你等我收拾一下,把无忧抱来。”千娆说,“我们带着无忧,乔装成一家三口,就能掩人耳目,没人会认出我们。”
“如果我让留你在这里等我,你不会答应是吗?”
“我当然不答应,”千娆理所当然地说,“你这人跟谁也不对路,若任你独自个儿去调查金眼之乱,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查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得陪着你一起去才行。”
“那就一起去罢。”叶寒川说。
千娆顿时眉开眼笑,又说:“等弄清了那些金眼的身份与来由,把他们通通交给端木不尘,我们就带着无忧隐居起来。我想过了,我们若做无忧的伯父伯母,就算待他视若己出,那他也仍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我们干脆就做无忧的爹娘吧。”
“好。”叶寒川说着,忽然笑出来。
“你笑什么?”千娆红了脸,轻嗔道。
“我只是高兴罢了。”叶寒川说着神色又变得严肃,“叶云泽与南宫珉儿的死可以说就由我造成,让无忧认我作父,你心里不顾忌吗?”
千娆的眼神有一瞬暗淡。“哥哥嫂嫂是否泉下有知,还未为可知,”她说,“总得先顾着活着的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