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娇声说着,探手摸了摸沈顷短碎的头发,他发梢偏硬,有些刺手。
“你续了头发,模样也没有原先秀气,更英挺伟岸,更俊朗无边了。”
沈顷听她拍马屁,笑意自上挑的眼角眉梢溢出来,他声线温润些许。
“何时认出我的?”
苏黛乌黑瞳珠轻转,细语道:
“昨日。”
沈顷挑眉。
苏黛抿唇笑,“昨日夜里,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沈顷想,大概是有关过去的梦。
苏黛沉凝了一声,眼梢轻侧,语声轻细。
“唔...我梦到漫天桃花,还有平宁城的月老庙,立在姻缘树下的僧衫小哥,变成了沈顷。”
沈顷脑海中被她勾勒出那幅画面,继而无声失笑。
苏黛月眸笑眯,玉容如花。
“我猜,是月老看不得我这么糊涂,平白受你的好,所以在梦里提醒我呢。”
说起来真不应该,她当年认识月老庙的小和尚,已经是八九岁的年纪。
再相逢,沈顷都一眼认出了她,可她却硬是没认出他来。
最要命的是,她还对八九年后的沈顷,一眼倾心。
单是想想,苏黛都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早知道她会看上沈顷,那时她就应该多缠着小和尚的。
沈顷看她一双妙眸滴溜溜忽闪着,就知她又在转什么心思。
他没去细问,只是顺着她的话接下来。
“所以你先前不曾认出我,便觉我待你的好,是对你存了非分之想。”
苏黛微微睁眼,连忙理直气壮地道:
“这是人之常情,没有哪个男子会平白对一个姑娘好,何况...”
苏黛咬咬唇,转而悄声提醒他。
“就算你先前不是有非分之想,那你现今也该是了,你抱过我,还答应娶我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呀~”
沈顷顿觉好笑,抬手拍了拍她白嫩的小脸儿,指腹触及她左眉梢间那颗小小的娇痣,他轻轻抚了抚,顺着她点头应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苏黛唇角翘起,难掩得意。
真没想到,当年跟她一起盘着腿,在月老庙的姻缘树下,被哄着破了荤戒,分吃了一只烧鸡的刻板小和尚。
居然会再相逢时,成为她命定的姻缘。
苏黛忍不住再次小声感慨,“缘分,果真是很奇妙...”
沈顷将她的悄声感慨听到耳中,昨日还不置可否的话,今日却也觉得,十分有理。
两人在屋里呆了许久,仿佛不知不觉间,习惯了相拥低语的举止,一时都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站的久了,苏黛仰头看他,月眸水莹乖巧,小声询问。
“坐下说话,好不好?我脚酸。”
方才在外头冻僵了,这会儿虽然缓过来,但也站累了。
沈顷自然颔首,揽着她往窗边小榻走去。
“坐着,跟我说说,你这些年的事。”
......
第24章 他仿佛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拿苏黛没办法
两人并肩落座,苏黛倚在他身边,轻声软语说着这些年的一些往事。
沈顷起先听得认真,但慢慢的,盯着她鲜活娇俏的眉眼,就开始出神。
苏黛的眉眼已经长开,出落的清美素丽,浅淡,且大方,尤其她笑的时候,眉梢眼尾都带出丝丝俏媚,平添几分娇艳明媚。
这张脸,其实跟八九岁的苏黛,变化很大。
很难想象,阔别多年后,他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当年旧朝亡时,平宁城乱成了人间炼狱。
四处是烧杀抢掠和惨烈哭嚎,无辜受苦的百姓们在纷乱中逃亡奔走,不知有多少人惨死街头。
沈顷是被沈家派来的人直接从国寺里接走的。
他没有踏进平宁城的城门,却也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听人口口相传着人间炼狱的惨况。
那时候,是他第一次不由自主地去挂念一个人。
不是没想过,那个机灵古怪的疯丫头,会不会已经遭难了。
但他想起来时,心头不适归不适,也并没有想过要去寻找她。
他是寻思着,她可能死了,但也盼望着,她逃了出来,不知道在哪里好好活着呢?
这些年他偶尔会梦见她,但梦醒之后,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浮动。
直到再见着她。
那天夜里,帅府回廊下的檐灯,被夜风吹的摇曳晃悠。
昏暗的灯芒忽闪旋转着,那个立在灯笼下的娉婷倩影,眉目清丽,左侧纤秀的黛眉间,有他记忆里熟悉的那点娇痣。
那晚后半夜,沈顷的心思已经不在即将病逝的母亲身上。
他认出苏黛是她。
那是一种在乱世里孤游许久,骤逢故知的无声喜悦。
他无端地想将她留在身边,陪他说话,陪他胡闹,像过去在月老庙时一样。
可他又想藏起来她,不让帅府那些人知道。
即便苏黛误会了他的心思,他也全当做将错就错。
思来想去,他暗中建了这栋宅子...
直到苏黛跟他要名分,她不排斥留在他身边,她还总想亲近他。
沈顷知道,自己的心思再一次被她牵引着,生出了变化。
就像是小时候,被苏黛哄着骗着,破了一项一项的戒律清规。
即便是这样,他也没办法跟她生气,跟她恼火,还期待着她下一次又会怎么胡闹。
沈顷想,他仿佛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拿苏黛没办法。
他习惯了听她的话,顺她的意,就是想看她笑的明媚张扬,无忧无虑。
“我娘那个人,拎刀切菜,挥勺子上灶台还好说,针线活这种细致的,她便做不来了。”
“阿逢爱笔墨,算账也心细,只是他自幼身子骨弱,若非不得已,家里也没人想要他一个男儿家去做裁缝。”
“故而我爹病重后,我便接了铺子,阿逢则去了东街书院教城里的小孩子们识字。”
苏黛一个人说到了口干,突然意识到沈顷一直默不吭声,她便止住了话,掀起眼睫看他。
“二爷?”
沈顷眼睫微动,恍惚回神,瑞凤眸清黑幽柔看着苏黛,启唇低语。
“你吃苦了。”
苏黛月眸浅弯,靠在他手臂上,轻轻摇头。
“不愁吃穿,不算苦的。”
沈顷垂眼没接话,似是想了想,声线低沉说道。
“日后你不用为养家糊口的生计操劳,等接你去了雾城,给你兄弟安排个报社的文职怎么样?月钱应该比教书先生高,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苏黛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但这事,她不能替苏逢拿主意。
“这事,日后再说吧。”
沈顷下颚轻点,继而轻轻握住搭在臂弯的那只小手。
“你又唤我‘二爷’了。”
苏黛眼睫轻垂,看着他主动握过来的手,不由抿唇浅笑,小手一翻便回握住他,软声乖巧道:
“大家都唤你‘二爷’,你若不喜欢听我跟着他们唤,那我日后还唤你‘小哥’。”
沈顷包着掌心的小手,微微握紧,哑声低嗯,“唤‘小哥’吧,你这么唤,我心里舒服。”
苏黛觉着心头甜滋滋的,于是抱住他一条手臂,厚着脸皮小声提要求。
“小哥,那我能不能,再抱你一会儿。”
耳边的轻言细语柔的像绕着勾子,勾的沈顷心悸浮躁。
屋里没有外人,他喉间轻滚,在苏黛不等他点头,就自顾自挤进他怀里时,也暂时撇开那份拘束,轻轻揽住了她。
他见过两情相悦的男女,情不自禁时相拥在一起,也是常事。
何况,他也并不排斥。
只是沈顷显然忘了,苏黛是个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主。
她靠了一会儿,就开始不满足,还得寸进尺极不安分的蹭他肩窝。
“你真香,是松木香...”
沈顷僵硬偏头,抬手按住她小脑袋,以期控住她。
“别闹。”
苏黛笑的像只得宠的小狐狸,反手抱住他肩,呵气如兰。
“好闻呀,小哥,我香不香?”
沈顷额角微跳,哭笑不得。
“香。”
“我也香?什么香?”
苏黛故意凑近他,说话时的呼吸都扑在了他面上,此时此刻,她面上的娇俏看起来又坏又勾人。
又开始了。
又开始肆无忌惮地撩拨他。
沈顷垂眼看着凑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花容玉貌,眸色幽沉,抬手扣住她绕在脖颈上的纤细腕子,指尖用力捏了捏。
“心怎么这么野?抱一会儿,也觉得不够了?”
苏黛不防他突然点这么白,还当真不争气的红了脸。
不过她既然敢做,当然也不可能轻易就因着羞赧而退缩。
既然沈顷懂她的心思,她也没必要遮遮掩掩拐弯抹角了。
她嘟唇贴近他耳边,面颊试探着,悄悄贴住他,小小声呢喃。
“我第一次喜欢人,情不自禁呀,就想多亲近你一点。”
沈顷垂眼失笑,手臂整个将她环住,将人兜到怀里坐下。
“那就这样,再多抱你一会儿,够了吗?”
苏黛掩唇偷笑,还聊胜于无的替自己解释了一句。
“小哥,我可不是要占你便宜,我只是太喜欢亲近你了,喜欢的,情不自禁对你生非分之想啊,你明白就好。”
沈顷哑然失笑,搭在她腰背上的大手轻轻抚了抚,顺着她应声。
“嗯,明白。”
小姑娘家,好意思说自己对男人有‘非分之想’。
这天底下,也就这么一个疯丫头敢说敢认了。
直抱到该用午膳,苏黛才不舍得从那弥漫着松木香的宽阔怀抱里出来。
朴淞也不知道何时回来的,看见苏黛陪着沈顷从里屋出来,他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的意外,还十分有礼的冲苏黛颔首以礼。
带着人摆了膳,便又静悄悄退了出去。
垂帘落下,苏黛挨着沈顷落座,突然看他一眼:
“小哥,你回帅府过了年,还离开雾城吗?”
沈顷笑睨她一眼,替她夹了一箸子菜,声线低清。
“离开前,指定会先知会你的,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用膳吧。”
......
第25章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苏黛眉眼弯弯,捧起碗筷,小口吃下沈顷替她夹的菜,而后月眸滴溜溜转了半圈儿,细声开口。
“小哥。”
“嗯。”
沈顷又恢复先前那幅不苟言笑的模样,垂着眼静静用膳。
苏黛看他一眼,语声迟疑,“你明天就走了,那我能不能,今晚留在这儿?”
沈顷手里的木箸一顿,眼尾轻斜,淡淡睨着她。
苏黛眨巴眨巴眼,满眼清澈无辜,“我舍不得你,想陪你多呆一会儿。”
沈顷眸中掠过一丝无奈,“黛黛...”
“嗯嗯!”
苏黛琉璃珠子般的瞳珠_地一下就亮了,眼巴巴盯着他看。
这是沈顷第一次,称呼她‘黛黛’,这么亲昵的称谓。
沈顷对着她亮晶晶的眸子,不由好笑的抿了抿唇,再次替她夹了一箸子菜,声线清缓的说教她。
“你我虽是有嫁娶约定,但你是姑娘家,在名分定下之前,还是要多为自己的名声考虑,就算是再喜欢,也不能就把规矩礼数都抛在脑后,谨言慎行,要时刻为自己的清誉着想。”
苏黛眼里的光悄悄暗了些。
这老古板,居然还说教起她来了。
她眼梢轻挑,似嗔似委屈的扫他一眼,小声嗫喏,“又没人能看到,你方才抱我的时候,怎么不提清誉二字。”
沈顷无言以对,目无波澜盯着她看。
苏黛轻轻扁嘴,一点儿没收敛。
“你看我,我也要说,我清不清白的,小哥知道就好了呀,谁要在意外人怎么看?反正我不在意的。”
沈顷搁下碗筷,正襟看着她,“黛黛…”
苏黛不听他说,径直不依不饶的打断他,垂着眼自说自的:
“我十一岁,我爹在鸿运镇定居下来,我那时候就跟着我爹在裁缝铺里帮忙,这些年,见的人多了,听的风言风语也多了。”
“我要在意那些外人的话,岂不是要把自己给气死吗?”
“我只想赚钱,只想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想过的,我日后若要嫁人,那人也必定是个疼我惜我之人,也定是与我的心一样,不会听外人说三道四的。”
“这世道,人人都过得不好,没人会盼着你比他们过得好,他们只会捕风捉影,看你笑话。”
“你过你自己的日子就好了,我怎么样,都不需要外人知晓,更不在意他们怎么看。我娘说的,只要我高兴,我快乐,这比什么都重要。”
她说了一大番话,沈顷只听出一句。
那就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他默然不语,静静盯着眼前低眉敛目乖巧用膳的小姑娘看了片刻。
她肌肤凝白,俏丽素美,巴掌大的小脸儿,看起来柔弱娇嫩的不像话。
但她的所言所行,却又是如此大胆坚韧。
倘若她如花般明艳的人生真的只有二十年,那的确是应该'及时行乐'。
沈顷浅浅抿唇,重新端起碗筷,温声问她,“若是留下,还是需要跟家里人知会一声,爷让朴淞去传话,你看行么?”
苏黛纤长睫羽掀起,盈盈噙笑看他一眼。
“好。”
沈顷淡淡牵唇,“快吃吧。”
膳后,朴淞得了吩咐,立刻轻快的应了话,扭身匆匆去办了。
苏黛眼瞧着,他一条腿走路还不太利索,一瘸一瘸的却也走的飞快。
那架势,好似生怕沈顷收回话,改了主意似的。
沈顷身边的人,可比他们主子心眼儿灵透多了。
苏黛腹诽着,轻轻看了沈顷一眼,见他将擦手的帕子丢在桌上,站起身来,她也跟着起身。
沈顷侧目看她,似是想了想,才启唇问道,“要午歇么?”
苏黛月眸清澈,瞳珠轻轻一转,掩唇笑着悄声问他,“一起吗?”
沈顷,“……”
他盯着身边这姑娘沉默片刻,竟还自她眼中看出两分跃跃欲试和期待。
沈顷无声轻叹,继而无奈摇头,侧身提脚,冲她招手示意跟上。
“既然不困,那就做点有意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