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满华欲言又止,回头看了眼身边亭亭玉立的自家侄女,既然沈老夫人先开了头,她自然也没再遮着掩着,干脆接话道。
“您说他这又是何必呢?不开窍就算了,多少也要顾及女孩子家的面子不是?莹莹哪里就配不上他了,要他这样躲来躲去的,子顷这样,母亲您真应该管管才是。”
沈老夫人心下呵笑一声。
忍不住腹诽,你还知道子顷他是躲来躲去啊?
你不巴巴的追着他撵着他,他犯得上躲吗?
心里腹诽着,沈老夫人面上却依然一派慈蔼。
她捻着佛珠,语声徐徐笑说,“管?他老子跟娘在世时,都没人管的了,我这都脖子以下入了土的老婆子了,我哪儿管的了他?”
胡满华不甘心的瞠圆眸子,“母亲,这不是小事儿,而今咱们家就剩子顷一个儿郎顶事儿,他也不小了,这男大当婚...”
沈老夫人听不得她这么念叨,连忙抬手制止她。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儿要与你说。”
老太太避着话说,胡满华心里怄气,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生憋着气,顺着她问道:
“您有什么事儿?”
沈老夫人知道再拖下去,胡满华无疑又是那套沈顷娶了胡莹多好多合适的说辞。
但是如今沈顷不愿意,她干脆就先发制人,不给胡满华再提这茬的机会。
“昨晚你们回来,子顷也不在府里,这事儿我也就没提。”
“方才他一回来,就来了我这儿,我知道你也替他的婚事急着心,就顺口提了一嘴。”
“是她母亲临终那日,硬逼着他要娶妻成家,他怕她母亲死不瞑目,就点头应了那桩婚事儿。”
胡满华惊得睁大眼,“啥?!啥婚事儿...”
胡莹也跟着面露诧异,抬眼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为了孙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编瞎话。
“先前沅珠在病中不也一直为这事放不下心?找来许多家世清白八字相合的姑娘,他见过的没见过的,一个个都打发了。”
“沅珠临终那日,他到底是为安她的心,点头答应下来一个。”
“我原本寻思着,他母亲都去了,他原是为了安她母亲的心,才答应的那婚事,那事儿也该就不作数了。”
“谁知方才这么一问,子顷到底是一片孝心,答应过她母亲,他就还作数,这不,还托我给那姑娘尽快下定,说等过了热孝...”
胡满华没等她说完,立时高声打断:
“认什么认?这如何能算得了数?!”
......
第32章 这是真急,急的都坐不住了
沈老夫人话头顿住,转脸看向胡满华。
胡满华捏着帕子,气的眼睛瞠圆,侧过身愤愤道:
“这不行!这不是儿戏呢吗?!”
坐在她身旁的胡莹,也直勾勾看着沈老夫人,眼里似有暗光浮影流动着,显然是心绪不定有些慌神。
但有关沈顷的婚事,有沈老夫人和胡满华在商议,她一个外人,没位份多嘴掺和。
她只能看向自己姑姑,指望她能争点气,阻止这件可笑的事情发生。
只听沈老夫人徐声问道,“怎么就是儿戏了?这是你大嫂的临终遗愿,子顷一片孝心,不愿违背母命,这还错了不成?”
“儿媳没说子顷一片孝心有错,但这事儿它不能这么随便就定下了,大嫂若是还在,也不一定就还能看中那姑娘,当时是万不得已才为之的下策,那...那就是一时为了安大嫂心的权宜之计,怎么能当真呢!”
“子顷这孩子轴,有一是一,转不过弯儿,认死理儿,就他那性子,恐怕于他来说,娶不娶都一样,所以干脆拿大嫂的遗愿断了自己的退路。”
“可是母亲,子顷的婚事对沈家多要紧啊,万万不能随便敲定,这事儿您还能也掂量不清吗?”
胡满华一时心急,未免有些口不择言。
胡莹听的脸一白,连忙悄悄扯了扯她衣袖,“姑姑...”
果然,沈老夫人捻着佛珠蹙起眉,脸色瞬间沉下来,盯着胡满华,缓声问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我老糊涂了是不是?”
胡满华说的时候痛快,可被噎了一下,也反应过来。
顿时又有些讪讪的,声调也赶忙收敛了些,“儿媳不是那个意思,儿媳是说...”
沈老夫人绷着脸不再看她,捏着佛珠的手都微微颤抖着,像是气得不轻,语气沉冷含怒。
“你什么意思我清楚!我是老了,我就是老眼昏花不中用了,可我心还没瞎呢!”
胡满华捏着帕子,坐立不安,“母亲,您别动怒,怪我一时心直口快,可我这也是...”
“行了!你别在我这儿叭叭叭的!”
沈老夫人拧着眉不耐烦地打断她,像是一个字都不想再听她,语态更是再无一点商量的意思。
“我就告诉你,这婚事是沅珠定的,子顷点了头的,媳妇儿那也是给他娶的!”
沈老夫人说着,啪地拍了一下桌几,“你若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对这婚事有意见,你大可去跟子顷说教去,你若是能说动他了,那就万事大吉,我老婆子还省的夹在你们中间左右都不是!”
胡满华讪讪地看她一眼,到底也不敢在老太太这儿较真儿了,只喃喃应了声‘是’,多的一个字都没敢说。
沈老夫人板着脸白了她一眼,径直扶案站起身,没好气道:
“原还指望着你去帮他办这桩喜事,现今看来,还不够给你堵心的,罢了,全当我老婆子就是操劳的命,我啊,亲自去给他操办。”
她一站起来,胡满华和胡莹自然也先后站起了身。
听老夫人这句话,胡满华神色一慌,连忙说道:
“不敢让母亲操劳,我应该帮着子顷操办的。”
“只是...,这事儿一时也不急,大嫂刚去了,子顷他还在热孝期,容我去跟他好好商量商量,若是子顷铁了心,那...”
胡满华一咬牙,“那我这做二婶的,一定帮他把婚事办的妥妥帖帖,母亲,您放心吧。”
沈老夫人本是借故发挥,想发个脾气震慑一下老二媳妇儿。
但这脾气发着发着,这会儿也是真的有些气着了。
听她这么说,也懒得再跟她掰扯。
反正自己的态度是表明了,指定是顺着孙子的意思。
所以这会儿,胡满华话一落,沈老夫人不以为然,只鼻腔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进了内室,将那姑侄俩丢在了外厅里。
她可是为了孙子,彻底打消了先前‘家和万事兴’的打算,不得不硬起腰杆儿来了。
也不知道未来那孙媳妇儿,是不是个灵透懂事儿的,值得她这么跟老二媳妇儿叫板。
这一次隔阂闹下来,以后她就只能跟孙子孙媳妇儿一条心了。
老太太撂下人就走,这是一点儿里子都不愿意端了。
胡莹看着她消失在屏风后的背影,一时满脸复杂,丹凤眸中暗影沉沉,轻轻扯了扯胡满华的袖子。
“姑姑,走吧,先回去再说。”
胡满华也是气的不轻,又不敢在沈老夫人这边发作,只能黑着脸咬咬牙,转身甩着帕子走出了堂屋。
胡莹默默跟在她身后,在廊下见到余嬷嬷,还不忘客气有礼的笑着点了点头。
余嬷嬷目送两人离开,这才掀帘子进了屋。
沈老夫人正歪在里屋的矮榻上,支着头揉额角,一副头疼疲乏的模样。
余嬷嬷轻手轻脚上前,伸手按在老夫人太阳穴处,轻轻替她揉起来。
见沈老夫人面色渐渐舒缓,这才绷着笑轻声开口。
“好些年不见您发脾气了,气大伤身,您也收着点儿。”
沈老夫人阖着眼笑了一声,“到底子顷才是我亲孙子,我只这么一个孙子了,说破天也得跟他一条心。”
余嬷嬷笑,“您疼二爷自然没错。老奴是想啊,真不知道这未来的二奶奶,是个什么样的天仙儿。”
“这还没打过照面呢,就让二爷为了她,求到您这儿来了。”
“还没进门儿,二夫人那儿就已经开始搭台子备戏了,那等二奶奶进了门儿,看来咱们府里,要热闹起来了。”
沈老夫人掂着佛珠低声失笑,笑罢,长长吸了口气,缓缓舒出来,感慨道。
“这些年,咱们家人口越见削薄,也好久没办喜事儿,没添丁了,热闹热闹吧,热闹热闹,日子才能越过越红火。”
余嬷嬷明白她的心思,跟着点头附和。
“是,也该办喜事儿了,就从二奶奶进门儿开始,等二爷成了家,再给您添几个曾孙抱,日子可不就越过越红火了。”
沈老夫人笑呵呵的拍了拍她手。
“就借你吉言,所以子顷这事儿,还得抓紧了办,他好容易开窍了,未免夜长梦多,可不能让老二媳妇儿瞎折腾再耽误了。”
说着,沈老夫人思虑着捻动佛珠,“老二媳妇儿,她铁定得跟子顷打拉锯战呢,所以还得靠我们使把劲儿。”
“这热孝归热孝,转眼一个年头而已,那还能过得不快?回头你派人盯着些,叫子顷再来我这儿一趟,商量一下,找个机会,我亲自去给人家姑娘下定去。”
这是真着急,急的都坐不住了。
余嬷嬷忍着笑,点头应下。
又听沈老夫人叮嘱,“既是下定,那聘礼得提前预备好,你去把我当年的嫁妆单子,还有沅珠的嫁妆单子,以及库房的单录,都取来,我先看看。”
余嬷嬷唉了一声,抬脚要走。
沈老夫人连忙又拉住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叮嘱:
“悄悄地,别让老二媳妇儿察觉了。”
余嬷嬷险些没憋住笑。
“老奴知道,您放心吧。”
......
第33章 他跟胡莹八字不合
沈老夫人跟二夫人胡满华,因着沈顷的婚事争执了一场,闹得不欢而散。
沈顷对此早有预料,但却并不在意。
拉老夫人跟他站在一条线上,这只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第一步。
接着第二步,是先解决了胡莹。
只要胡莹在一天,胡满华就绝不会放弃把胡莹塞给他的念头。
黛黛进门前,这个人得在帅府彻底消失。
沈顷身姿修挺负着手,目无波澜辨不清神绪,步子踱的更是不疾不徐。
朴淞垂着眼,亦步亦趋的跟着,像个影子似的,毫无存在感。
跟他相反,李副官却已经急的直搓手,想催催沈顷,却又几次犹豫不敢开口。
这么磨蹭着,没等沈顷走到沈大帅的书房,就见沈大帅带着几个上将和副官,从前头回廊里迎面拐过来。
两方人齐齐停下脚步。
李副官抹了把额上冷汗,连忙站了个军姿。
“大帅!”
朴淞跟着站了军姿,垂着首表示敬意。
沈顷眼睫一掀,顿住脚步,声线清淡恭敬,“二叔。”
跟在沈大帅身后的几人,也纷纷向沈顷垂手见礼。
“少帅。”
沈顷下颚微点。
沈大帅抬脚冲他走来,宽厚的大手拍了拍他肩,语气冷肃低平。
“一声不响地跑去哪儿了?回来这么晚,正事儿都等不着你商议。”
沈大帅沈延,今年四十又六,与沈顷身高不相上下,身形伟岸,国字脸,浓眉鹰眸,面相是十分肃厉的,板着脸的时候,气势和神韵倒是跟沈顷有些相像,说两人是亲父子,也没人会怀疑。
所以过往,比起已过世的大侄子沈尧,沈延素来更器重沈顷。
他膝下没有儿子,军营里大伙儿都喊沈顷一声‘少帅’,沈延也都是默许的。
沈顷垂眼,“有些私事儿要办,耽搁了两日。”
沈延鹰眸深黑,审视了他一眼,微点头,也没问他是什么私事儿,只搭着沈顷肩捏了一把,提脚前示意他跟上。
“走吧,一会儿酒桌上二叔再说给你听。”
不时不晌的,这会儿提什么‘酒桌’,这指定是有人要求沈大帅办事儿。
沈顷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随行诸人,继而转身跟上他脚步。
“什么人值得二叔这么大阵仗。”
沈延哼笑一声,侧脸看他,“福兴商会来了个法国商人,有消息说,他给鲁系军张继供过军火。”
这年头,军阀对‘军火’两个字,看的最重。
沈顷眼睑微眯,“自己送上门的?”
沈延不以为然嗤笑一声,“不要紧,来了就好。”
沈顷看他一眼,面相肃板正气的人,眉梢眼角浸出几分邪横之气来。
沈顷如古井无波般的幽黑瞳珠微动,缓缓敛眸,没再多言。
沈延虽然接了他大哥的帅位,但他与沈顷父亲的治军理念全然相反。
沈家军的前身是旧朝的镇关将,沈顷的父亲是家族嫡子,自幼被灌输的都是‘忠义’二字,是骨子里真正浩气正然勇武爱民的良将,他耿直又刻板,为人循规蹈矩,治下极严,但却是靠‘义’字领军,‘容’字理政的。
以至于而今沈延做了大帅,军中那些老将提起之前的大帅,都还是由衷的敬畏。
沈顷的父亲是战死了,但他作为信仰,留在所有人心里。
而沈延与他刚好相反。
沈延心思重,刚愎自用,且是个野心勃勃又利己主义的人。
自从他做了大帅,更像是蜕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土匪头子。
他想要的,不讲规矩,不择手段得得到,哪怕是生抢。
一行人到敞庭时,车已经停了五辆。
旁人不管,沈顷自是和沈延坐一辆。
洋车驶出宅门,沈延大马金刀靠在车背上,一手搓了搓下巴上刺手的胡茬,偏头看沈顷一眼。
这个侄子,气质矜冷,生的俊朗,什么时候看,都是出类拔萃最佳继承人的模样。
沈延对着沈顷,能挑出的唯一一个缺点,就是不开情窍。
大丈夫,打得了狠仗,喝得了烈酒,玩得来女人,这才一辈子无憾。
清心寡欲,最扯犊子。
想着,他似闲唠一般随意开口。
“你二婶把莹莹接来了。”
沈顷侧颊清冷,视线落在车窗外。
“见了。”
沈延笑了一声,“刚回来就被你二婶儿绊住了脚?她现在盯你跟盯眼珠子似的。”
沈顷薄唇淡牵,没接话。
“知道你心气儿高,也不由人掌控,不过二叔得开解你一句,莹莹娶了,搁在屋里,咱们都清净了,你想怎么样还不随你?你就是再也不回帅府了,二叔也绝不劝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