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顷微微偏头,“不娶。”
沈延啧的一声,垂眼点了支烟。
“那你自求多福吧。”
沈顷敛着目没接声。
沈延降下半个车窗,“不是二叔不帮你,被你二婶盯着,多烦人,二叔深有体会啊。”
“莹莹看着好歹还知书达理,小姑娘不把话挂在嘴上,也不娇气喊闹,但她心里有你,你反正是要娶,二叔也觉得这婚事挑不出啥毛病。”
沈顷不置可否,唇角牵起,笑意却不入眼底,漫声道了句。
“八字不合。”
沈延夹着烟一怔,歪头看他,“啥?”
沈顷将视线再次移到窗外,“毛病。”
沈延呼出口烟雾,继而反应过来。
沈顷是说,这婚事有毛病,他跟胡莹八字不合。
沈延只觉荒诞,猛吸一口烟,还因着气笑了给呛个正着。
他握拳抵唇笑咳过几声,气理顺了,这才笑呵呵说道。
“劳什子八字?什么世道了?那十几岁的毛孩子在学堂都嚷嚷‘恋爱自由’了,你别学你奶奶老辈儿那一套,八字,嗤...”
笑了一句,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抬脚就踢沈顷。
“小兔崽子你忽悠老子!哪时候他妈给你俩合八字儿了?”
沈顷始终抵触这事儿,怎么也没走到那一步去呢。
沈顷被他踢了一脚,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声线依然淡漠的。
“奶奶说的。”
老太太说苏黛跟他八字相合,宜家宜子。
自然,他跟别的女人就都不合了。
沈延还在搓着头发一脸纳罕,“你奶奶老了,你还真听她摆布...”
沈顷也没听他牢骚,慢条斯理自军装裤兜里掏出帕子,慢吞吞将军靴上的大脚印擦去。
擦到一半儿,他握着帕子的手一顿,低垂的眼睑下,瞳眸中的墨色微微涌动了一瞬。
早年间,国寺的大主持明明说过,苏黛八字轻,红颜薄命。
而今,怎么又八字好,宜家宜子了?
如此两相矛盾...
......
第34章 二爷头一次对人上心,这还挺新鲜的
沈顷陪着沈延应付酒局,喝到了凌晨,一个个红头胀脸舌头打卷,那法国商人被沈延搭着肩,已经迷糊的左右摇晃睁不开眼。
沈顷径直起身离开。
从酒楼出来,朴淞欲要拉开车门,被沈顷摆手制止,
“走走吧。”
“是,二爷。”
于是,主仆俩沿街往回走。
街道寂静,但每家每户门前的屋檐下都挂着灯笼,灯笼幽亮,被冬夜寒风吹的摇晃打旋儿。
沈顷眼尾余光撇见这一幕,脑海里就浮现那天在帅府,第一次见到苏黛的画面。
那晚廊下悬着的贡纱灯,也是这么打着旋儿转,灯影流离,将苏黛如画的眉眼映出几分妖气。
远处天际突然窜起几束烟花,‘嘭嘭嘭’地点亮夜幕,一瞬打破寂静。
沈顷立在原地,昂头看着夜空中‘噼里啪啦’地星火渐渐消弭,不知站了多久,酒后发胀的头脑,被冷风吹的清醒了些。
他突然偏头,看向身侧的朴淞。
“天亮后,你亲自去查查,奶奶和母亲先前找谁看的八字。”
朴淞一怔,不明所以。
“二爷?”
沈顷抬脚继续往前,朴淞连忙亦步亦趋跟上去。
“安排一下,爷要见他,尽量别惊动别人。”
朴淞没再多问,“是。”
又走了几步,听见沈顷又叮嘱他。
“备些烟花吧,回头带去鸿运镇,再选些时兴的簪饰来。”
朴淞忍不住唇角悄悄翘起,“是。”
头一次见二爷对人上心,这还挺新鲜的。
之后主仆俩一路无话,走回帅府,街上打更声飘飘忽忽传过来。
朴淞看一眼沈顷,小声提醒,“二爷,五更天了。”
沈顷负着手,嗯了一声。
回到院子,却见屋里亮着灯,沈顷步子稍稍一顿,脚步放慢。
他不常回来,这院儿住的少,素来不留伺候的人,唯一也就是一个跑腿的朴淞。
这个时辰在他屋里的人,显然是等了一夜。
朴淞也怔了怔,连忙加快脚步,先上了回廊,轻轻推开门,看清里头的人,而后侧身立到门边,看向沈顷轻声道。
“五小姐。”
沈顷跨进门栏,瞧见趴在桌上睡着的小姑娘,一身粉白袄裙,扎着两条辫子,看起来娇小白嫩。
不期然的,他就想起了苏黛。
朴淞上前低声唤人,“五小姐,醒醒。”
沈环汐嚯地一下坐直腰背,吓了朴淞一跳。
看她满眼迷蒙,脸上还压出了一片红印儿,一副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朴淞哭笑不得。
“五小姐,这么晚了,您该回自己院子睡,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沈环汐茫茫然看他一眼,而后视线又游移到沈顷身上,连忙站起身来,束手束脚小声唤道:
“二哥。”
沈顷没看她,径直走到桌边,拎起茶壶倒了杯凉茶,神情和语气一般的清淡。
“等我,有事?”
沈环汐是怕沈顷的。
她出生的时候,沈顷就已经不在府里。
后来虽是接回来,但沈顷那时还是出家人的打扮,对谁都冷冰冰的不好相与。
这么多年,他脱了僧袍,蓄了头发,但依然一副不染尘世烟的冷清样。
沈顷跟她说过的话,沈环汐扳着手指头都能数清。
二人之间,没什么兄妹情分。
故而,沈环汐在这儿等他一夜,沈顷难免有些意外,只能想到她是有事想求他办。
沈环汐搓着衣角,看了沈顷一眼,而后低眉敛目,细声嗫喏道。
“说是二哥陪二叔出门办事了,我也不知二哥何时回来,所以...,等着,就睡着了。”
朴淞左右看了看两人,而后静悄悄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沈顷指尖悠悠转着只茶杯,淡淡审视沈环汐一眼,在桌前落座。
“说,何事?”
沈环汐微微垂着小脑袋,伸出一只小手,摸了摸桌上的食盒,而后声音细小,隐含失落。
“凉透了...”
沈顷扫了眼食盒,一根修长白皙的食指随意挑开盖子,看着里头满满一盘色泽白润的大肚水饺,继而又掀起眼帘看沈环汐,眸色清黑幽幽,看不出情绪。
“这是什么?”
“饺子。”
她看沈顷,见他不说话,连忙补充了一句,“香菇木耳,菜的。”
不含荤腥。
沈顷唇线微抿,幽幽盯着她,依然没开口。
沈环汐揪着衣摆,眸光渐渐暗下去,再次低眉敛目,喃声说道:
“娘说的,小年夜,要吃团圆饭。”
可是大哥不在了,娘也没了。
沈环汐视线模糊,低垂的眼睫轻轻颤着。
沈顷没什么情绪的看着她,半晌,在沈环汐泪珠子掉下来时,清声问了一句。
“你可吃过了?”
沈环汐轻吸鼻子,连忙掩着袖管擦了擦眼泪,抬眼看沈顷,轻轻点头。
“我陪奶奶,还有二婶,二哥没回来,所以...”
所以,这丫头就专程给他留了一份‘团圆饭’。
沈顷没说什么,只微微偏头看了眼窗外天色,还黑漆漆的。
“这会儿早膳太早,就不留你了。”
沈环汐傻呆呆看着他,没什么反应。
沈顷扬声唤,“朴淞。”
朴淞推门进来,“二爷。”
“你送五小姐回院子。”
朴淞唉了一声,站在门外看向沈环汐。
沈环汐揪着衣摆挪了挪脚,走出两步,还忍不住回头看沈顷,直磨蹭到门栏前,才咬咬唇,就转身走回来。
“二哥。”
沈顷一只手搁在桌面上,眼眸清淡看着她。
沈环汐嚅嚅唇,神情带着几分小心,刻意压低声。
“奶奶说,二哥要娶妻了。”
沈顷,“嗯。”
沈环汐语声放慢,“不娶胡莹表姐?”
沈顷眉眼清冷,没接话。
沈环汐连忙摇摇头,慌慌张张解释着:
“我不是...,我,我不是来劝二哥,我是,好奇...”
沈顷眼睫微敛,“好奇她?”
沈环汐忙点头,观察着他的神情。
“嗯。”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就算是畏惧沈顷,也无法否认,如今这世上,沈顷是她最亲的人了。
他们同父同母,血脉相连。
所以,沈环汐当然好奇,未来的嫂嫂,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
沈顷唇角轻牵,“是很和善的人,没什么心机,不用担心。”
他说着,眼睫掀起,轻轻打量沈环汐上下,眸色显现微不可查的温润。
“你能跟她相处得很好。”
黛黛那么乖巧机灵,只要没什么坏心思的人,她都能相处的很好。
她有这样的天赋。
沈环汐认真听着,面上神情缓缓放松,又盯着沈顷看了一会儿,小声说:
“我知道了,那二哥,我先回去了。”
“嗯。”
沈环汐走出门,朴淞在外将门带上。
屋里静下来,沈顷独自坐在桌边,看了看食盒里那叠已经冷透的饺子,而后将食盒重新盖上,起身回了寝卧。
熄灯躺下,沈顷枕着手臂,却是盯着帐顶了无睡意。
小年夜,是团圆夜。
可现今已经是大年三十了。
她和家人在一起,应该也很快乐吧?
兴许,都没空想起他。
沈顷说不上来心头是什么在隐隐蠕动着,就是让他有些浮躁,有些辗转反侧。
想她陪他一起过年,一起吃年夜饭。
就很想。
......
第35章 难不成是觉得人家年纪小?
苏家小院的新年,过的跟往年没什么不同。
小年夜还因为刘达和刘良的加入,比往年还热闹几分。
不过兄弟俩只用过一顿晚膳便匆匆离开了,还直说第二天不来了,不用去请。
苏黛不晓得沈顷治下是不是特别严,倒也没再多劝两人。
大年三十的一大早,冯岑月就给家里四个孩子一人塞了笔压岁钱。
因为苏黛先头自帅府狠赚了一笔,今年的压岁钱,比往年多两钱。
豆蔻和小竹欢喜的不得了,两人已经盘算着要买糖葫芦吃。
中午吃过饺子,苏逢拎了些点心,出门去了东街书院徐家,给院长拜年。
豆大娘和冯岑月则在屋里缝盘扣。
苏家裁缝铺里用的盘扣和珠扣,都是苏黛画了样式,豆大娘闲来无事亲手做的,她的手艺,比冯岑月好多了,就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
晌午,下了一夜的雪,徐徐缓缓的停了。
街巷里很快传来孩子们打雪仗的笑闹声,豆蔻带着小竹就扑了出去,跟那些孩子玩儿在一起。
苏黛实在闲的发慌,长叹一声,自长凳上站起身,拍掉手上和身上的瓜子皮,扭头回屋补回笼觉去了。
只是还没躺下,就听见堂屋里传来说话声,像是苏逢回来了,冯岑月也从屋里迎了出去,还有一个熟悉的清冽嗓音。
苏黛觉着自己也不能装傻,干脆也起身走出去。
“黛黛。”
苏逢笑声温润,“阿姊,徐大哥来了!”
苏黛心说,我瞧见了。
徐星嘉立在堂屋的方桌前,穿一袭半新不旧的棉白夹袄长衫,拎在手里的两捆药包还没来得及放下。
他生的秀俊,通身书卷气,一双星眸总是清澈有光,仿佛印着星子,见人就笑,左颊上还有个浅浅的梨涡,笑起来时,是很无害又干净的样子,笑容极富感染力。
此时,他含笑的星眸清亮无比,视线就落在苏黛身上,像是凝住了。
苏黛浅浅弯唇,“徐大哥,新年好。”
徐星嘉眨眨眼,连忙冲她咧嘴一笑,带出几分傻气,手上将药递给冯岑月,声线清冽缓缓。
“冯姨,这是豆奶奶的药,五日的。”
“这是阿逢的,我给他看过脉,先前风寒已经痊愈,不过还是巩固两天的好,这几日雪都没停,可要注意防寒。”
苏逢接话,“我知晓,主要在提醒我了。”
徐星嘉低声失笑,又看了看苏黛。
冯岑月连忙接过药,又笑着说,“麻烦你了,我说让阿逢带回来就好,怎么还让你亲自跑一趟,天冷路又不好走。”
徐星嘉含笑摇头,“我也应该过来拜个年,我爹让我给豆奶奶和冯姨带好。”
“收到了收到了,瞧你清简许多,这趟去义诊,吃苦了吧?”
徐星嘉抿抿唇,“不辛苦,习惯了,行医问诊医病救人,就是要多走多经历多练,如此医术才能有长进。”
说着看向苏黛,清亮的星眸露出几分关切,“黛黛的伤,阿逢与我说了,我特意来看看,给你带了些药。”
他将一支小瓷瓶递给苏黛,视线落在她额头上。
苏黛不好说自己已经有药了,推辞的话听起来就会有些刻意,反倒引起某些说不清的情绪,故而大大方方伸手接过那支瓷瓶。
“多谢徐大哥。”
徐星嘉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又看了她两眼,而后拱手跟冯岑月道别。
“既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冯姨,告辞。”
冯岑月连忙亲自送他,苏逢自然也巴巴的跟了出去。
苏黛立在堂屋门外,目送三人背影走出院门,而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瓶。
没什么情绪的转身,回了屋。
立在镜前照了照,沈顷给的药有奇效,只过了一夜,她额上的伤处已经比昨天看起来好许多。
苏逢推门进来,靠在门框边眼巴巴盯着她看。
苏黛轻轻白他一眼,收回视线没理他。
苏逢讪讪的,挪步走进门,低声替自己解释。
“我没让他来,是顺便问了问可有更好的药,我是担心阿姊头上的伤拖得久了会留下痕。”
“跟他提我的伤做什么?”,苏黛训他,“多此一举。”
“我…”
“你什么你啊?昨日我们怎么说的来着?娘都不说什么了,你还来给我耍小心思,我就认着沈顷了,你少给我招惹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