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日里又胡说又胡闹,出门在外当着外人,可不许这般,记下了?”
苏黛清楚地感觉到沈顷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舒闲轻快。
无论是举止还是语气,都亲昵的自然,还温柔溺人。
两人之间,似是有什么,悄无声息地彻底变了。
苏黛黛眉笑弯,爬起身,跨坐在他怀里,紧紧搂住他。
“与外人怎么会?只有小哥不同,我当然知道的。”
沈顷搂着她轻笑一声,探手去床尾柜上摸她褪下来的袄褂,低声哄着。
“好了,穿好裙裳,先起来用膳。”
苏黛搂着他肩颈没动,“我不冷啊。”
沈顷无奈,“不冷也要穿,在外室用膳,听话。”
苏黛当然听话,依着他将袄褂套在身上。
沈顷可以当着朴淞和仆从们衣冠不整,但她不能。
等她穿戴齐整,沈顷下榻点了灯。
灯影一亮,他颀长修挺只着内裳的高大身影清晰印入苏黛眼帘。
苏黛立在西洋落地镜前,将一头乌发编成辫子绾起来,又用簪子簪住,自始至终,视线透过镜面,未从他身上移开过。
沈顷搁下火柴盒,似有所觉,于是侧首看她。
视线在镜中相撞,苏黛浅笑盈盈,沈顷也不由地薄唇牵起。
似有什么…真的不一样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轻捻,继而冲她伸过去,声线清缓温润。
“过来。”
苏黛转身,依言走上前,搭住他手,偎在他怀里,下颚微扬满眼澄净看着他。
沈顷唇角淡淡抿唇抹笑,抬手揽抱她,在苏黛额角印下一吻。
“小哥跟你说,今日你我所做之事,已是情不自禁坏了清规,我终究要娶你过门,自眼下开始,你便是我未过门的夫人。”
“黛黛,你记着,你是我此生挚爱,绝对无可替代。”
苏黛静静听着他这番话,心下又柔软又好笑。
这个人明明先前是最清冷古板不过的,结果全是纸老虎。
她一撩拨,理智就溃不成军,一片一片撕落。
到如今,是彻底放弃什么恪守成规了。
说这些话,如果能让他的妥协看起来体面些,那苏黛是挺乐意装作看不破的。
因为她觉得,她现在如果忍不住笑了,那沈顷定会尴尬的无地自容,说不定今晚都没过,就又要缩回自己那刻板无趣的躯壳里。
她才不要。
沈顷可以对任何人铁面无私清冷无情,但对她,就得撕破表象释放天性。
于是,苏黛回拥他腰身,强忍着笑,满眼澄澈乖顺点头。
“我明白的,小哥。”
不止竭力维系沈顷难得解脱的天性,还得寸进尺,试图加重力度刺激他一下,更大限度的开阔他男性本能的释放。
她踮起脚尖儿,凑到他耳边低语。
“今晚我是不是不用回去了?”
“嗯,你颈子上这痕迹,最好是缓一夜,明日再看看。”
说着,沈顷轻轻抚摸她束领下的吻痕,眉眼柔和,“你睡着时,已经替你涂过药,明日应该会消。”
苏黛月眸笑眯,搂着他脖颈悄声问。
“只颈子上涂了吗?身上的…”
沈顷面上神情一僵,低促清咳一声,试图拥着她往外走。
“先用膳吧,一会儿该凉了…”
“小哥…”,苏黛不依不饶,掀起眼睫,眼巴巴瞅着他,“既然你不想说,那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呢。”
“一会儿用完膳再问不迟。”
“不~,就现在问!我夜里还歇在主卧吗?”
沈顷敛目,飞快的扫她一眼,继而又将视线撇开。
“自然,你日后来,都歇主卧。”
苏黛笑,尾指勾扯着他单薄的衣领。
“那小哥呢?”
“爷…”
没等他说出口,苏黛快速打断他。
“我想要小哥陪着。”
沈顷无奈看她,“……”
苏黛眨眨眼,满眼纯洁,软声撒娇。
“今晚我怕自己会失眠,想要你陪我,就像今日午后一样…”
沈顷眸色深沉,耳尖儿发热,紧紧盯着她抿唇不语。
苏黛扯着他袖管,“陪着我,与我说说话,那样我睡的踏实,小哥,求你了~”
沈顷眼睫低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揽着她往外走,语声不容置喙。
“好了,先用膳。”
……
第50章 黛黛心高气傲?怎么不说姓徐的癞蛤蟆惦记天鹅肉
苏黛被强行带出里屋,在饭桌前坐下时,只能暂消了缠沈顷留夜的心思。
两人正用着膳,就听廊下传来军靴磕地的脚步声。
朴淞挑起垂帘看了看,见苏黛也在,又重新缩了回去,将垂帘撂下。
苏黛察觉,掀起眼睫看身边的人,低声迟疑,“朴副官是不是有什么事?”
沈顷垂着眼端坐用膳,闻言面无波澜,替她夹了箸菜。
“你不用管,先用膳。”
苏黛便没再多问。
膳后,朴淞带人进来收走碗碟,而后立在堂屋门前看着沈顷。
他手里拎了只牛皮纸袋,像是装着些什么东西,看样子是在等沈顷审阅。
苏黛轻轻扫了一眼,便搁下净手的帕子,看向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喝茶的沈顷,细声轻语。
“小哥若有事,那你先忙,我先回屋了。”
沈顷冷峻的侧颊微偏过来,下颚轻点,“好,一会儿爷就来。”
苏黛素手交握,纤长眼睫轻眨,转身往里屋走去。
沈顷这话,大约就是今晚会留在这里陪她的意思吧?
见她离开,朴淞才拎着那只牛皮纸袋上前,低声道,“二爷,都查清了,属下看过,没什么不良处。”
沈顷搁下茶盏起身,一手接过那只牛皮纸袋,一边抬脚往西侧偏厅走去。
朴淞见状快走了几步,进西侧偏厅点了灯。
沈顷一路走一路拆开手里的东西,抽出一本不算薄的书册,掀开卡了木片的那页,立在贡纱灯前垂目细看。
这是本族册,上头记载的自然是族谱。
朴淞立在身边低声回话,“从镇长那儿找来的,属下只说是二爷可怜孩子们,愈要给镇上书院捐些银元用以修缮,不是小数目,要查查书院院长一门的为人,那镇长当然知道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要什么给什么,一句没多问。”
“属下顺便打听了一下,这位徐大夫是在鸿运镇土生土长的,跟徐院长父子俩在镇子上都是出了名的善人,秉德名声皆不可挑。”
“倒是前两年,苏家老爷子病重那会儿,这徐大夫跟苏家走动频繁些,传了些闲话,但也无伤大雅,没一阵儿就过去了。”
“闲话?”,沈顷眼皮子都没抬,声线也清淡漠然。
听他问,朴淞摸了摸鼻梁,低声嘿笑,卖了个关子。
沈顷大致翻完了徐家族谱,只听见他这声笑,没听见他回话,于是眼帘上掀打量他。
“笑什么。”
朴淞立时收了笑,清了清嗓子,才老实接话道。
“属下是笑,苏姑娘在这镇上,倒也是个人物。”
沈顷将那本族册随手丢在桌上,眉心轻挑,眼底带出几分兴致,走到长案前,在围椅上落座。
“说来听听。”
朴淞笑的咧了咧嘴,跟着上前两步,娓娓道来。
“也没什么,就是说苏家来镇上也就八年光景,裁缝铺开起来,全是苏姑娘帮衬着苏老爷子,父女俩也吃了些苦,别看娇娇弱弱十指不染阳春水似的,但那是一个顶两个的能干。”
沈顷薄唇牵起笑,“她是能吃苦的,姑娘家,小小年纪,就要养家糊口。”
她那胞弟,瞧着是真稚弱,不堪大任。
朴淞垂着手笑,又说,“前些年苏姑娘十三四岁那会儿,模样已长开,那是镇上数得着一二的水灵美人儿,许多人家上赶着登门说亲,苏姑娘心性儿高,眼挑着呢,人都说她嘴巴厉,不好惹,逼急了跟人挥刀子,渐渐也就消了心思。”
嘴巴厉?
苏黛?
沈顷回想了一番,脑海里只有苏黛细声软语撒娇卖痴的模样。
他修眉轻挑,不置可否驳了一句。
“谣言不可全信。”
朴淞垂着眼哧哧发笑,对此不予评价。
他只觉得那位苏夫人是个炮仗脾气,他两次去苏家带话,苏夫人都黑着脸要挥扫帚。
头一次空着手就罢了,这今天去的时候,好歹还搬着两匣子的金玉首饰呢,苏夫人都不屑给个好脸的。
这俗话说得好,有其母必有其女。
二爷以后的日子,怕是...
“咳咳。”,朴淞清咳两声,及时打住肚子里的腹诽,又隐隐难掩幸灾乐祸。
不经意抬眼,对上沈顷清泠泠盯过来的视线,他一个激灵,连忙提起精神,继续往下说。
“就这么到苏姑娘十五岁上,苏家老爷子就病了,这徐大夫是镇上唯一的大夫,时常被请去给苏家老爷子看诊,就是那年,苏姑娘的胞弟进了书院做小先生,这两家渐渐走动的亲近了,连苏老爷子的后事,都是徐家父子帮衬着办的。”
“有说苏老爷子想把闺女托付给徐小大夫,镇上都传苏姑娘过了孝,便会跟徐小大夫定亲。”
沈顷听到这儿,冷峻的面上依然面无表情,只是随意的在长案上摸起把刻刀。
这柄刻刀他常用,大大小小的一套刀具,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朴淞眼瞅着二爷指腹刮刀刃的动作,便知他这是有些不悦了,于是连忙加快语速。
“但这事儿又过了两年了,一直也没个后续,苏家除却苏逢还每日在书院授课,其他人都不怎么与徐家来往,所以这婚事,后来不了了之了。”
“也有人说,徐大夫是好,模样周正人品好还心善,但是他家境没有苏家富裕,苏姑娘素来心高气傲,瞧不上他也正常。”
沈顷唇角冷牵,刻刀被他竖直戳进一块木板,声线凉涔涔,如同数九寒天钻入人骨缝的寒气。
“黛黛心高气傲?怎么不说姓徐的癞蛤蟆惦记天鹅肉?”
朴淞抿抿嘴,干呵呵扯了扯唇,“要,要属下说,也是!”
他咽了口口水,接着喷道,“二爷你看,这小镇子上的庶民就是没见识,就这姓徐的,那还叫模样周正?他分明是要模样没模样,又穷又蠢还贪心,搁谁谁也瞧不上他!还善心,善心能当个屁吃!”
“就咱手底下的弟兄们,那随便拎出来一个,都不比他顶天立地?能吊打他八百遍的!”
沈顷默默听着,似是胸膛起伏了一瞬,继而冲他摆摆手。
“行了,下去吧。”
朴淞唉了一声,退了两步,走到葫芦洞门前,又迟疑的回头看过来。
“二爷...”
沈顷也已经站起身,正立在桌边掂着块木头,一手握匕首,往下削木片。
那挥刀利落的手势,怎么看怎么解气。
朴淞咕咚咽了口口水,见沈顷冷着脸侧目看过来,他语声气息都压的小心翼翼。
“用...用不用属下,吩咐人送,送热水进来?”
沈顷不耐蹙眉,“送什么热水?”
朴淞默默盯着他看,好半晌,确认自家二爷正心气不顺,压根儿没理解他暗示的啥意思。
于是,心下暗叹口气,垂着眼低了低头。
“没什么,属下让人备着,二爷需要随时喊人。”
沈顷视线收回去,看都没再看他。
朴淞又叹了一声,这才转身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
第51章 他现今生动的,越来越像个活人了
一根臂长的木条,转眼就被锋利的匕首削的支离破碎,宛如受了凌迟之刑。
沈顷丢掉手心最后一片薄薄的木片,垂眼淡淡瞧着眼皮子底下的满桌木屑,内心的燥气和不悦悄无声息地平静下来。
他爱摆弄这些,不是没有缘由的。
不然现在他握着的匕首,就要削在那姓徐的身上了。
沈顷漆黑眸底墨色渐舒,将匕首竖直扎在桌面上,继而重新在围椅上落座,面对着闭合的扇窗静下心来。
他就总是杀念太重,眼里一粒沙都容忍不下。
自懂事起,他就是个没什么同理心,不懂人情,不怀善念,又杀虐心重的人。
这是天性。
仿佛沈氏将门祖祖辈辈骨血里的嗜血狠戾,都延续在了他身上。
这种天性,即便是在寺庙里沉淀了多年,即便是在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佛祖面前颂了多年的经文,也没法儿抹灭,只是让他学会了如何将内心的邪恶更深的隐藏起来。
尤其在国破家亡人间炼狱的那两年里,更让他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佛,都是虚妄的,并不存在的。
人入炼狱,无佛渡你。
无论何时,都还是要指望自己。
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命运,都取决于本身。
他杀心重,但他是一军少帅,他杀人,不可避免,心安理得,且效应良益。
这么多年,内心深处的邪念,他藏的太久,以波澜不惊清冷淡漠的表象。
他竭力扮演着能被世人接受的所有角色,宛如世间游魂,无喜无悲。
直到苏黛出现...
他竟因着她的事,会恼火,被激怒。
这让他清晰认知到,他对苏黛,怀有强烈的独拥欲。
他过分关注她,在意她,这种念头根本没给他克制的机会,就汹涌的冒出来。
沈顷眸光幽暗,盯着虚空处。
老和尚预料的真不错,‘情’之一字,果然是他的解药。
他现今生动的,越来越像个活人了。
“小哥?”,细柔的一声唤,打断了沈顷的思绪。
他遁声回头,瞧见一袭雪白内裳的姑娘,披散着头发立在葫芦门下。
她乌发齐腰,两侧鬓发掩在耳后,小脸儿瞧着素美出尘,仿若梦中女娥走出仙境,正盈盈脉脉望着她。
沈顷喉间轻滚,跟着自围椅中站起身,向她走去。
他眼梢浮着浅笑,声线清润温和。
“怎么出来了。”
苏黛等他走近,上前挽住他臂弯,素手就被他握在了掌中。
“我听见朴副官离开的声音,等了一会儿,见你还没进来。”
沈顷牵着她往外走,“嗯,说了一会儿来,就不会悄悄离开,你这小心思合该收收,对着爷少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