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沈顷面色恢复一派淡漠,无声叹息,摇了摇头。
“梦都是假的,你醒来,一切便都回归原样了。”
杜淮宴却摇头反驳道,“不一样,只要她想,你的梦可以一直延续,即便她已经不在了,但只要你睡着,她曾为你造过的梦境,就如同另外一个世界般,反复出现。”
这听起来,比玄术还虚幻。
沈顷观察着杜淮宴说这番话时的神情波动,直觉,他说的就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可这才沈顷看来,此时此刻对梦境世界坚信不疑地杜淮宴,还真有些疯魔的意味在里头。
他瑞凤眸中光泽幽暗,神情复杂的开口问道:
“听你的意思,你更期望自己是停留在梦里的世界,而并非是醒来。”
杜淮宴眼睫轻眨,转脸对着他,温声笑语,“除非我死了,否则我还是会日复一日的醒过来,可我不能死。因为兴许我死后,就再也没有梦了,那样,我怕是真的就见不到她了。”
沈顷看着他温润如玉的笑脸,听着这番不可理喻的言论,一时满目幽沉。
杜淮宴...的确是疯了。
他不欲跟这样的杜淮宴探讨那些白费口舌的话了,干脆直言告诫他。
“倘若你是想让梦境永存,或成为现实,那你该知道,黛黛的能力帮不了你,你还是离他们姐弟远一点。”
说完这句话,沈顷提脚准备离开。
却听杜淮宴又开口说道,“我不想梦境永存,它也不可能代替现实,因为现实里已经存在的一些东西,梦里是没有的。”
“所以沈二,我真正想要的,是她活过来。”
沈顷深黑眼眸中瞳圈微缩,他侧头看向杜淮宴,对上他温笑晏晏的脸。
“她曾经复活,就伴在我身边。”
“沈二,你若真的在意苏黛,难道不想知道,古族人是如何复活的吗?”
沈顷修眉紧蹙,心生匪夷。
“杜淮宴,你说什么疯话。”
死而复生?
简直荒谬。
杜淮宴面上笑意渐淡,连语声都低了几分,“是疯话吗?”
“沈二,这世上能存在古族人这样神秘的族群,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既为神明后裔,上古神话里,神是不死不灭的,凤凰还能涅重生,她们有什么不行?”
“何况她曾复生,她复生后真真实实地陪伴在我左右,此乃我亲身经历,既能有一次,为何不能有第二次?”
他越说越激动,明明双目无神,但眼白处却竟然生出几条红血丝。
沈顷确信,杜淮宴是真的疯了。
他摇摇头,嗤笑问杜淮宴,“你说她死而复生,陪伴在你左右?她如何复生的,没亲口告诉你?”
杜淮宴激动的神情渐缓,茫然偏头,喃喃自语。
“她就是,突然又消失了...”
是的。
突然回来的。
然后,突然又不见了。
沈顷眸光沉沉打量了他片刻,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径直转身离开。
苏黛这头,连带着朴淞和青鹞两人,直接开车带苏逢去了医馆,然后又请了大夫回家。
半夜里,苏逢干呕了几次,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迷迷糊糊地状态下,他身上开始有些发热。
苏黛依照大夫开的药,给他灌进去两碗,又吐出来一半。
折腾了一整夜。
到天亮时,苏逢才安安稳稳睡熟了。
......
第127章 她们只追逐改变当下和改变未来,可曾试过,改变过去?
翌日,天光大亮时,苏逢还睡得人事不省。
苏黛跟请来的大夫,再三确认过他醒来便会没事,这才稍稍放下心。
交代青鹞和小竹守在苏逢房里,她便拖着满身疲惫上楼,进到属于自己的那间房里歇息。
昨晚一夜未眠,苏黛这一觉入睡极快。
许是因着心里还惦记着事,睡着睡着突然便醒了过来。
挂念着苏逢的状况,苏黛一刻也没赖床,睁开眼连忙翻身坐起,掀开床帏便要下地。
谁知,鞋还没踢上,抬眼却瞧见坐在窗边的沈二爷。
窗扇半开,下头置着不知从哪儿搬来的藤椅和藤几。
沈二爷穿一袭军装革带,脚踩军靴,正搭着长腿坐在藤椅上,脊背如坚挺的倒山峰,倚在藤椅靠背上,姿态闲适,眼帘低垂在翻书。
他脚边蹲着口眼熟的木箱子,手里正翻看的书泛黄古旧。
正是苏黛外祖母的那些遗物。
似是正看到什么难以理解之处,沈二爷修整斜扬的眉宇浅皱。
苏黛眨眨眼,慢吞吞蹬上鞋子,细声唤他,“小哥,你何时来的?”
沈顷遁声回头,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只唇角浅浅扬了扬,温声开口。
“醒了,也没多一会儿,过来吧。”
苏黛依言上前,素手搭上他肩,视线落在他手里的书页上。
“怎么把这些也带来了?”
沈顷伸过一只修长大手,绕过她腰身,将人带到怀里抱坐着,而后骨节分明的食指点了点书页,轻慢划过几行字眼,示意她看。
“闲来无事,便翻着打发时间,你看此处记载。”
“另有族女宜,生通天下药理,能言便识药名,能书可医杂症,后为续生,钻研玄法,炼丹延寿,药毒入骨,成百邪不侵之躯,虽避病痛之苦,然畏喜怒悲恐大忌...”
念到此处,他停下来,侧目看向怀里的人。
苏黛纤长睫羽低垂,语声清柔,接着他的话念下去。
“后因药毒伤其身,不能延子,被夫所弃,情殇而亡,享年...二十六。”
语落,苏黛瞳眸轻动,浅叹一声。
沈顷揽在她臂上的大手轻轻抚了抚,“看了几篇,全是记载古族人曾用过什么法子,最终即便改变了体质,有些比寻常人还要健朗,但也皆因各式各样的缘由,依然不改命数。”
他说着,继续往后翻去,“令身子骨健朗,还算是较为合常理的,再后来,便有人受前车之鉴,越渐注重天命一说,寻求扭改命格之法,你猜如何?”
苏黛闻言侧目看他,“有人用过,同那‘合配之术’一样的法子吗?”
沈顷顿了顿,掀起眼帘与她对视,“差不多。”
苏黛螓首微歪。
沈顷便将手里的书搁在手边藤几上,而后捞起原本放在藤几上的另一本。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白皙修长,轻巧的翻了翻,停在有插图的一页书页处,给苏黛看。
苏黛接过书籍,徐声念道:
“族男某奚,生阴阳双瞳,能视鬼神,知天下人命数,唯堪不穿自身天命,不知而心生畏疑,疑心生恶,习巫蛊邪术瞒天过海,偷换极贵之人命格,然身不合命,惨遭反噬,咎由自取而亡,享年二十四。”
沈顷静静听完,下颚轻点,“的确是咎由自取。这等生来便可堪破天下人命数的圣人,若是能修身养性,心宽自乐,不动那些邪念,想来下场不会如此惨恶。”
苏黛闻言不由失笑,将书本合上,转头环住沈顷肩颈。
“他偷换贵人命格,此乃邪术。”
“我们原本打算要用的,也是邪术一类。”
“咱们是不是该吸取前车之鉴?”
沈顷不以为然轻挑眉梢,漆黑瞳眸中噙着几分笑意。
“也不一样,他是‘偷’,爷是‘给’。”
“他做的是恶事,背害旁人,便是没有咎由自取,自然也有人会找他寻仇。”
“可爷是心甘情愿分与你的,没外人什么事儿,老天爷管不着。”
苏黛被他这番无厘头的话逗笑。
见她笑了,沈顷也牵起唇角,适时的岔开话题。
“古族那些前人用过千百种法子,没能改变自身命运,为扭转灭族的结局,故而选择与外族人通婚,寄希望于后辈,这算是找到了另一种生命延续的办法。”
“爷在想,她们只追逐改变当下和改变未来,可曾试过,改变过去?”
这番话,苏黛听罢,也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改变过去?”
沈顷与她对视,幽黑瑞凤眸动了动,轻嗯一声。
“比如,她们活着时,便与常人不同,若是逝去后,尸身会不会也有不同之处?”
“古族人天赋各式各样的神通,有没有可能,有人能够死而复生?”
“或者,又以其他的方式,重新现世?”
苏黛听的满眼匪夷,视线落在沈顷清淡认真的眉目间,月眸中乌亮的瞳仁微动,随即失笑摇头。
“什么其他的方式?借尸还魂?重新投胎?”
沈顷握住她纤细的肩头,眉心微拧,语声沉磁。
“黛黛,小哥不是与你说玩笑话,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古族人的存在便是最好的证明。”
苏黛眸底笑意渐敛,也的确认知到,他的确是在认真的跟她探讨这种可能。
只不过...
苏黛轻轻摇头,“死而复生之人,我从未见过,也从未亲耳听人说过,但我想,即便有这样的人,为避免麻烦,也会一直隐藏这个秘密,不会对外人道出的吧?”
“所以我们,无从得知真假。”
“即便是真的存在,也并非人人都有能力,操控自己死后的事。”
沈顷静静听着,目露沉思,片刻后,缓声开口。
“昨晚,爷去见了杜淮宴,从他那儿,倒是听说了一则,死而复生的故事。”
苏黛黛眉轻挑,顿时来了兴致。
“哦?什么故事?”
沈顷言简意赅的,将昨晚从杜淮宴口中听到的那些话,大致复述了一番。
苏黛听过后,心下难掩意外。
“造梦之人?”
她喃喃自语着,若有所思。
“这能力,似乎与死而复生也不挂什么因果关系。”
想着,苏黛掀起眼睫,看向沈顷,语声略显迟疑。
“小哥,我倒觉得,他之所谓的‘死而复生’,又凭空消失,会不会,与那女子给他造的梦有关?”
“兴许他认为曾发生的那些,也不过就是他极其愿意相信,那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但实则却只是一个梦境而已,不然怎么会无端端又凭空消失?”
沈顷眉心浅皱,“实话,先前爷觉着,他大概是真的疯了,分不清现实与假象。”
“不过后来,爷仔细想了想,杜淮宴并非那等轻易犯糊涂之人。”
“那女子生前为他造的梦境,他夜夜梦回,如今还能辨识出那梦是虚幻的。”
“那女子明明已经死了,除非还有一个能造梦之人在她死后出现,为他造了一个那女子死而复生的梦,否则,他不会凭空生出这些荒唐的念头。”
苏黛月眸幽沉,静默思索了片刻,视线再次与沈顷对上。
她喃喃低语,“我总觉得,杜淮宴的怪异,跟他那个被剁了尸骨喂狗的亡妻,脱不了干系。”
“若想弄清楚,看来还得亲自见见他。”
......
第128章 北边儿的电报
事不关己时,苏黛也并非多管闲事之人。
但杜淮宴如今所为所言,都跟‘古族’挂钩,而且他还是盯着苏黛来的。
显然,苏黛便是不想管他的事,也不得不多去跟他聊聊了。
收敛思绪,她自沈顷怀里站起身,素手轻扯他袖管。
“我饿了,陪我一起用膳吧。”
沈顷牵唇一笑,反手牵住她,依言起身,陪她下楼。
“苏逢还没醒,不过除却睡着,倒是并没有旁的异常,想必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苏黛点点头,浅叹一声,“最好是这样,一切,还要等他醒来后,我才能安心,今晚我也先不回帅府了。”
两人相携从楼上下来,沈顷闻言,倒也并未说什么,只抬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背。
正要偏头喊人摆膳来,便见院子里,朴淞神色肃穆步履匆匆地绕过那口天井,三步两步跨上台阶,将一只牛皮信封递上了来。
他难得的一脸正色,沉声禀话,“二爷,北边儿来的电报。”
沈顷目无波澜,抬手接过那只信封,前后扫了一眼,也没急着拆,只淡声叮嘱朴淞。
“去让刘达准备些午膳来。”
朴淞飞快的看了眼一旁的苏黛,低声应是,转身大步退了出去。
苏黛的视线落在沈顷手里的那只信封上。
见他拆信封的动作不疾不徐,她直便觉是军中要事,应当是需要自己回避的。
于是,苏黛不动声色地收回挽在他臂弯上的手,柔声轻语。
“我先去看看阿逢。”
沈顷眼帘低敛,下颚微点了点,“嗯。”
苏黛没再耽搁,径直提脚往苏逢的房间走去。
堂屋里没了人,沈顷步到门檐下,垂着眼将电报里的内容逐字逐句看过,面上神情依然波澜不惊。
朴淞很快自院外折返回来,立在台阶下,看着自家二爷面无表情将信纸重新折叠,慢吞吞塞回信封里举动,心头的那份紧张,莫名就压了下去。
他抬头仰望沈二爷,缓声开口。
“刘达去备午膳,一会儿就带回来,二爷在这儿吃?”
沈二爷压低的眼帘动了动,指尖捏着那只信封轻捻,声线淡淡。
“不了,备车,先回帅府一趟。”
朴淞面上神情一肃,“是。”
沈二爷眼睫轻眨,转身往苏逢的房间走去。
苏逢此时还没醒,苏黛只在床边观察了他片刻,正要喊小竹过来问两句,回头便见沈顷立在了门边。
她微启的唇瓣合上,连忙提脚走过去,月眸盈盈盯着男人俊朗的眉眼看了看,小声询问。
“你要走了?”
沈顷低嗯一声,抬手搂过她,将人抱在怀里贴了下额角,温声低语。
“有些事,爷先回趟帅府,你暂时留在这儿,忙完了爷就过来。”
苏黛当然知道他不可能一直陪着自己,只轻轻点头,乖巧应下。
“我知道了,小哥去忙吧,这边没事了,我会自己回去的。”
沈顷也没多留,松开她,抬手轻捏她耳珠,“若是天晚了爷不来,你想回去,便让刘良送你。”
“嗯。”
“走了。”
苏黛将人送出院门外,看着洋车驶离巷口,又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了院子。
用过午膳,下午无事可做,苏黛便回到房间,坐在沈顷先头坐过的藤椅上,翻看起他先前看过的那几本书。
探索新奇事物时,总是容易让人沉迷,时间便过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