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太荒谬了，但是又分外真实，真实到她自己仿佛化身为那个主播，感受着屏幕外或讥讽或可怜或是单纯看热闹的目光，还有雪花一样的打赏纷纷落下。
云漾漾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丈夫摸着她的头顶，另一只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漾漾，你总是说那件事对你没影响，你是真的走出来了，还是不想让我担心，在安慰我？你需不需要我给你找个心理医生？
“不是的李烨。你相信我，那件事确实没有对我造成更多的影响。只是这个主播和我当时的遭遇太像了，我担心她的精神状态，并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能像我一样，对这些事情不太在意。”听到丈夫说要带她见心理医生，云漾漾将她带入了那个主播的遭遇隐瞒下来。
云漾漾讨厌那个心理医生，之前她一个人在家无聊，李烨认为她出现了抑郁倾向，就联系了自己一个当心理医生的高中同学，请何冰带她每周去一次。
但那个心理医生没什么职业素养，居然暗示她李烨出轨了，还不止一次，云漾漾气得投诉了那个医生不专业，然后再也没去。
念在对方和李烨是高中同学的份上，她才没将这件事告诉李烨，但是因为那个人，她再也没有勇气去看心理医生。
她怕下一次，那个医生该暗示她些别的什么。
李烨听她这么讲，安慰她道：“漾漾想多了，公司将这件事压下来，是怕更大范围的讨论会引起不可控的舆论，会有更多人怀疑主播是否真的从未见过那个榜一，是否如她所说没有可以诱导榜一打赏，如果有人因为她的火爆而被分走了流量而怀恨在心，你有没有想过会产生什么后果？”
“网暴。”
“没错。他们只需要找一群网络水军，这个清清白白的网络主播就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了，以后她走到哪里都会背上刻意诱导打赏的帽子，公司将这件事压下来，是怕舆论伤害到她。漾漾，你也不想她一辈子因为这件事被人指指点点吧？”
“但这不是她的错。”
“是不是她的错重要吗？只要有人愿意相信，那就是她的错，人们嘴上不说，心里却会为她判刑。好了漾漾，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她，不让外面的人伤害到她。”
第二天一大早李烨就离开了，听说是那位主播最近一次的互动活动中，有人拔得头筹，李烨要亲自去为他兑换奖励。
这天下午健身回家后，她又独自一人去了常去的那家酒吧。
不时有男人殷勤地请她喝酒，她都一一回绝了。
这接下来的一周里，每天都有相同的一个男人请她喝酒，那个男人看上去风度翩翩，通常都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只有在云漾漾朝他点头致谢的时候回以微笑。
“先生。”在连续一周后，云漾漾终于端着侍者递给她的酒走向那个角落，姿态优雅地坐在男人对面，“今天这杯也是你给我点的吗？”
“你不喜欢吗？”男人放下手里的报纸，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前几天点的，你一口都没喝。”
“我不习惯喝来历不明的东西。”
“今天是决定要接受了吗？”男人笑得斯文，像个优雅的绅士，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不，我是想告诉你不要破费了，我不喜欢。”
她原本是喜欢这种被人想方设法地追求的感觉的，这让她感觉被重视，哪怕这重视总是伴随着每一任出轨对象至少请调酒师为她专门调制过独一无二的酒，包括季炀那个完全靠脸取胜的。
“为什么？”这个男人问她。
“没兴趣。”云漾漾手指夹着杯子，沿着桌面递到男人那边，“这杯酒，还是您自己享用吧。”
如果这个男人出现在一个月前，她可能还会带他回三楼的客房，但最近一个月，她对男人总是兴致缺缺。
“你不接受我的爱意吗？”就在她拎着包站起身时，男人这样问道。
“先生，您是在说笑吗？您的爱我没感觉到，但是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这一杯又一杯的酒我要是喝了，怕是得用些别的什么来偿还。”
“不，你只需要喝下我的酒。”男人将酒杯再次推向云漾漾那边，“你只需要接受我的爱意，不需要有任何回报。”
“你的爱意来得莫名其妙，我消受不起。”如果换作别人这么纠缠，云漾漾可能早就甩脸走人了，但这男人彬彬有礼，言语间虽有些冒犯却不强势，的确勾起了她一些好感。
“从第一眼见到你起，我就觉得你是我的缪斯。”男人像个诗人，用浪漫的语调祈求她的回应，“缪斯女神，接受我的诚意好吗？”
“我不是您的缪斯。”云漾漾眼神有些黯然，“缪斯不会来酒吧。”
“好吧，我不会放弃的。我还有一周的权限可以呆在这里，在这一周里，我会让你接受我的爱意的。”男人说道。
他看着云漾漾的身影走出酒吧，嘴里轻柔地咀嚼着几个字，凑近了就能听清，那几个字是“我的夏娃”。
第6章 差点喝了男人的酒
男人似乎并不打算放弃，仍旧每天都坐在角落里，为她点上一杯价格高昂的酒，然后静静地处理自己的事情，或者是盯着电脑，或者是拿着报纸。
他的态度过于温和，以至于让人怀疑他对于他的缪斯的渴求和表达爱意的决心。
第二周里，云漾漾对他越来越感兴趣，但她依旧没有接受对方的赠予。
又是周六，一杯深蓝色泛着清香的果酒被侍应生放在她的面前。
“蔚蓝，请您品尝。”两周前，那个男人第一次送她酒时，侍应生还会说“小姐，这是那位先生为您点的酒，名字叫蔚蓝，请您品尝”，后来每天那个男人都会给她点酒，侍应生的话也越来越短。
“蔚蓝。”云漾漾举起杯子细细端详。
酒杯是细长笔直的柯林杯，杯底是蓝灰色的冰块，冰块高低不平，像是广阔大地上破土而出的奇峰峻岭。冰块下方是广阔的基地，越向上越是尖锐，浸泡在蓝色的酒液中。
这杯酒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像是蔚蓝的大海。
“先生，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杯酒为什么这样调配吗？”
“小姐怎么就确定我知道它为什么这么调配？”男人合上电脑，眼中有淡淡的笑意。
“这里的调酒师不会这种。”这里她常来，调酒师能调出来的，她已经喝遍了，“前年十三天的每一样他都不会。”
“我的缪斯，你是打算接受我的爱意了吗？”
“我只是不明白先生为什么执意让我喝下您的酒，来请教一二。”言下之意，她今天也没打算接受对方莫名其妙的爱意。
云漾漾眼神扫过冰块上方状似飞溅的火花的部分，问道：“既然叫蔚蓝，为什么里面还有红色？”
“缪斯，你看它像不像海底火山爆发？”男人推了推眼镜，“底下灰蓝色的冰块是海底火山，平日里没有什么能让它活过来，人们都以为它死了，但是某一天，或许只是地块的一个小小的碰撞，它就一发不可收拾。”
“炽热的岩浆毫不畏惧大海的侵蚀，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岩浆暗红，所过之处汹涌的海水瞬间蒸发，一座火山，点燃了整个海域。”
“于是，海平面开始沸腾。”男人的语调轻柔缓慢，像是优雅的钢琴曲，将无情天灾讲的浪漫满怀，“你看，蔚蓝在沸腾。”
“气泡而已。”云漾漾红唇轻启，吐出一句煞风景的话。
“缪斯，你一点都不浪漫。”
“浪漫是两个人的事。”
“我们就是两个人。”
“不，我们处于不同的赫兹。”只有处于相同赫兹的人才能懂对方的浪漫，正如亚当和夏娃，牛郎和织女。
这个男人于她而言，难以产生性吸引，即使他看上去完美无缺。
“但是我们的赫兹正在靠近，对不对？至少你今天开始试着了解我……的酒。”
“明天是我呆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你可以再来一次吗？”
“我为什么要来？”
“我只是想在临走前请你品尝我亲手调的酒，我坚持了半个月，总不能在最后一天半途而废。”
“是吗？真是让人感动。”
云漾漾笑了笑，踩着高跟鞋离开。
她今天依旧没有接受那杯蔚蓝。
第二天下午健身回来，她还是惯常到了酒吧，坐在她一贯坐的位置上。
许是最后一天了，男人终于按捺不住。
云漾漾到来的时候，正看到对方替换了调酒师的位置，对方看到她，不过微微点头。
他上身只穿了件白衬衫，虽然素净，但可看出做工优良，定然价格不菲。他袖子挽起，肌肉线条优美的小臂露出来，一看就是经常健身的人。
他调起酒来动作不像调酒师那样花式繁多，一举一动都简单大方，带着禁欲的气质，引人纷纷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云漾漾注意到，已经有人开始悄悄议论这个男人，但是男人似乎没感受到这些目光和议论，手里托着托盘走向她。
“今天的是赤红。”
“很好看。”云漾漾端起酒杯，轻轻凑近杯口，“也很好闻。”
就在男人以为她的嘴唇要凑上杯壁时，她忽然将酒杯放下，向男人推了推。
“尝起来也不错，不妨试一试。”手还未抽离，就被男人的大掌按着，将酒杯再送回她身边。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试？”
“我不能确定，我以为你昨天拒绝后就不再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你今晚既然来了，就代表我还有一线希望。”
“如果我今晚没来呢？你的酒是不是就送给别人了？”
“不，这杯酒是专门为你设计的，昨天是岩浆已经喷发而出，让整个海域沸腾，今天岩浆已经蔓延了整个海域。我心底的火山也是如此。”男人依旧文邹邹的。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像我一样注视你的人，但是很少有人能像我一样，披荆斩棘走到你身边。”
“我更糊涂了。”
“抱歉，是我的话不够清楚，但是我没法做到更清楚。”
“理解。”云漾漾点点头，这男人估计是个文青。
“理解？”男人眼底闪过瞬间的惊讶，又被宽厚的笑所代替，“你不理解的。你不理解你众多的爱慕者，包括我，对于你不可自拔的迷恋。你只是把我的感情理解为见色起意，你今天的回应也不过是对我的……”
“兴趣和感动。”云漾漾补充道。
“只是兴趣和感动吗？没关系，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受我的心意。”
男人的坚持让她不解，说他单纯也好，说他愚蠢也好，坚持半个月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酒吧，竟然只是为了表达他来历不明又无处安放的爱意。
先不说他这浪漫又温柔的爱意在酒吧这样的地方显得可笑，就光凭他的长相和风度，想要让这里任何其他的女人接受一杯酒都很容易，再怎么也比云漾漾容易。
“哪怕我接受了它，也不代表我接受你所谓的爱意。”
“但至少这让我能放心离开。”男人目光深沉地盯着赤红，也盯着云漾漾，似乎他出现在这个酒吧的意义，就只是单纯地将赤红送给她，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好吧，看在这份难得的感动上。”在轻柔舒缓的古典乐中，云漾漾举起酒杯。
“姐姐不回我微信，原来是在这里品酒，真是好兴致。”话音未完全落下，酒杯就被人夺走，云漾漾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已经空空如也。季炀一手撑在她椅背上，微微仰头，喉结上下滚动，暗红的液体就进了他喉管。
灯光洒在他微卷的发丝和浓密的睫毛上，莫名有些说不出的性感。
将赤红一口饮尽，他毫不吝啬地赞美：“真不错，这里的调酒师进步了。”
说完，他才像是意识到了云漾漾对面的男人，不露声色地打量对方一番后，问道：“姐姐，他是谁？”
“你还在和他联系？”出声的是文质彬彬的男人，自从季炀出现开始他就默不作声，目不转睛地观察这个叫云漾漾姐姐的年轻男人。
或许是男人的直觉，他意识到这个年轻男人并非云漾漾的弟弟，倒像是个……吃醋的情人。
男人的问题让云漾漾陡然生出她正脚踏两只船的错觉，不，算上她丈夫李烨，应该是三只船。
迅速将这样的想法抛出脑后。
除了李烨，她从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
这俩人，一个是她有过一夜情又恰巧救过她一次的年轻小情人，一个是追求了她半个月只为让她喝一杯酒的耐心猎手，都算不上是船。
对两个男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视若无睹，云漾漾让侍应生收走酒杯。
“看来我和先生有缘无分，这杯酒还是一下次见面再喝吧。”
“这杯酒居然是他送给姐姐的，真是不好意思，我看见它在姐姐手里，以为……”
“没关系，我就当赏你了。”男人状似不在意地挥挥手，在云漾漾不注意时，一束凶光扫向季炀。
季炀像是读不懂对方的敌意一样，眉尾一挑，抓着头发朗声道谢：“那我就谢谢您了，您的调酒技术可比这里的调酒师好多了。”
“您考虑来我家当专门的调酒师吗？价格您订。”
这已经是在侮辱人了。
原本他们虽然有些火药味，但至少还在平等竞争，季炀这聘请的请求一发送，显然把对方放在了和他不平等的位置上。
男人果然也被他气到了，绷着脸翻起眼皮瞪他：“恐怕你不够资格请我。”
“你打扰了我和你姐姐的约会，还请离开。”男人故意咬中了“姐姐”和“约会”两个词，嘲讽意味十足。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现在已经九点了。”季炀露出手腕上的表，指针正好指向九的方向，“姐姐该回家休息了，您也该离开了。”
“我和她相谈正欢。”言下之意，她还没有要回去休息的意思。
“就算这样，你也该离开了，难道要让我亲自送你吗？”季炀面色沉郁声音凛冽，高大的身影从上方投下，像是在威胁。
“季炀，不要不懂事。”云漾漾蹙眉，拉着季炀的胳膊，“是你不对在先，给这位先生道歉。”
“不必。”男人阴沉着脸，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径自离开。
路过季炀的时候，他在对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今天遇见你算我倒霉。”
第7章 那杯酒有问题
见男人就这么走了，云漾漾不由觉得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回事，苦苦在这里半个月，结果目的还没达到，哦不，是被迫没达到，这就走了？
“你……和他认识？”她抬头望向年轻的男孩，他似乎不太开心，正绷着脸自上而下扫过她的脸颊，但是两人四目相对时，男孩紧绷的下颌突然松动，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