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你喜欢吃藕么,快来,我教你挑藕。”顾石一把拉住卫途深的手就塞进装着莲藕的盆子里。
卫途深的手接触到滑腻腻的莲藕,顿时僵住,怪异的触感使他的手臂上爬满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卫途深又不敢和顾石说,怕顾石嫌弃他娇气。不过看到顾石的美手抓着他的,他心里又飞起了小爱心。
啊...不过到底还是觉得脏脏的。
两个人挑菜挑的不亦乐乎,一个老妇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看到顾石,又折回来,端详很久,试探地叫了一声:“阿石?”
顾石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头去。卫途深也转头看去。
“阿石!真的是你啊,这么大了!我差点没认出来!”老妇人激动地拉住顾石的手。
老人情绪激动,她身旁的年轻人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却也带着疑问。顾石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乖巧地叫道“王院长。”
在菜场遇到王院长后,王院长激动不已,非要拉着顾石去家里吃饭。顾石本来不想去的,但是陪在王院长身边的是她的孙女,悄悄地和顾石说王院长前几年做了心脏手术,不能过于激动,顾石不好拂了王院长的意思,于是就答应了。
饭桌上王院长一个劲儿地往顾石碗里夹菜,听到顾石马山要读高三了,欣慰地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顾石不自在地低下头吃饭,只简单地回答几句。王院长没有勉强她,吃完饭坐了一会儿顾石就告辞了。
“阿石。”王院长坚持送顾石出门,握着顾石的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顾石犹豫了很久,还是回握住老人的手:“院长,我不会犯傻了,以后也会过得很好。我会去读大学,会找一个好的工作。以后都会好好的。”
“哎,哎...你想明白就好。”院长拍拍顾石的手。
在王院长家吃完饭,顾石和卫途深散步回家。卫途深一直好奇地看着顾石,偏偏又不问。
顾石侧头看卫途深:“你就不想问什么吗?”
“有啊,想问很多,但是更想你主动和我说。”卫途深笑着揽过顾石的头。
顾石想,要说起来,这还真的是很长的一个故事,刚进孤儿院的时候,就是王院长拉着自己的手从殡仪馆把自己带回来的。
顾石觉得自己真的是性格特别奇怪的孩子吧,不合群,不玩耍,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玩游戏就是看着,学习的时候也只是看着。
被人欺负了就打回去,抢不过别人就不抢,受伤了也不会主动和孤儿院的阿姨说。在孤儿院唯一注意她的人,就是当院长的王奶奶,只不过王院长的年纪很大了,不能时时刻刻照顾顾石。
初中的时候,顾石和一些学校的混混每天在外面荡来荡去,不读书,游手好闲,抽烟打架。顾石回想起那段时光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其蠢无比。但是年少的时候总学不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以前的日子,是顾石的一个伤疤。即使其中有些许的美好,比如对她百般关怀的王院长,比如教她烧菜做饭的隔壁阿婆,比如......但都不能使她忘却受伤时的感觉。
“你知道吗,我很讨厌在孤儿院的生活。虽然孤儿院里的人也没有非常苛待我,但我总是不喜欢那个地方。离开后更是不愿意去回想,其实院长对我很好,退休后依然在孤儿院照顾孩子们,直到后来因为身体原因被家人接回去休息。但是我今天见到她时,依然想装作不认识她,仿佛装作不认识她,我的那些生活就好像真的没有发生过一眼。你说我是不是很没有良心。”顾石攥着卫途深的手,手心汗津津的,头却靠在了卫途深的手臂上,随着两人静默的脚步,一颠一颠的。
卫途深低头看顾石,很乖顺,他似乎能从顾石的发丝中嗅得顾石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内心,卫途深低头在顾石的头顶落下一个吻。然后抬手揉了揉顾石的刘海。
顾石抬头说:“我两天没洗头啦!”
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卫途深看着开朗的顾石,也抿嘴一笑。顾石玩着卫途深的手,一根根掰开,又合上,或是拗成各种形状。
两人在傍晚的余热中走了一会儿,浑身热得冒汗,顾石指使着卫途深去买根冰棍,卫途深屁颠屁颠地去了。
顾石拿到手是一根薄荷棒冰,是她最喜欢吃的那种。卫途深自己叼着一根奶油的,含含糊糊地说:“真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吃这个味道的棒冰,像牙膏一样。”顾石咬着味道像牙膏的薄荷棒冰,吃着吃着突然想到了自己为什么喜欢吃这个奇怪味道的棒冰的原因。
顾石拉起卫途深的手,说:“我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薄荷味的棒冰了,我想起来以前在孤儿院总有一个男孩子来看我,和我玩,他喜欢吃的就是薄荷味棒冰。但是孤儿院里很多孩子身体都不好,所以保育阿姨很少给孩子们吃棒冰。我那时候看到他吃棒冰就很想吃,但面子上又不好意思问他要。可能因为求之不得,所以就这样变成了一个执念了吧。”
卫途深的重点完全不在棒冰上:“男孩子?”卫途深头一次在顾石嘴里听到过别人,更别说是个男性。卫途深脑海里自动鸣笛。
“嗯....是个大哥哥。应该比我大好几岁吧,现在说不定已经结婚了。”
“帅吗?”
顾石脑海里浮现出少年清隽的面庞,但是她说:“不帅,就是正常男孩子的长相。”
卫途深喜滋滋地舔了口棒冰,顾石偷偷发笑。
“不过他真的很耐心很善良。那时候其实我有一点孤僻,是他坚持和我讲话,开导我,教我读书。不过后来几年他就没再出现了。”顾石想起这算是她幼时在孤儿院这唯一的“朋友”,不由得补充道。
卫途深含在嘴里的奶油吞咽不得,费老大劲咽下去了,表情幽怨得溢出来:“你不会暗恋过他吧....”
顾石笑出来,欺负卫途深有时候蛮好玩的,她回答:“是啊是啊,我暗恋他。”
卫途深揪了揪顾石的鼻子,他没有真的在意,他只是嘴欠。听到顾石说这话,他已经料定这真的是一个普通的来孤儿院看望孩子的男人而已。
仍然随口问:“叫什么名字呀。”
“好像是岑旭白吧,他的姓很少见。”
我的姓也不是很多见啊,卫途深腹诽,心里不禁暗暗比较:年纪大、长相一般、不再出现。
哼,完胜。
两个人打打闹闹,出了一身汗回家。
洗完澡清清爽爽躺在床上,顾石不经意间又想起傍晚卫途深问她的话。当时虽然没想很多,开玩笑似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但很神奇的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个问题突然又出现在了顾石的脑海里。
岑旭白,在今天之前,负责任地说,顾石从没有想起过他。顾石十几年来有过交集的人实在太少,以至于稍稍回想就能把和别人的过往一股脑地回想出来。
毋庸置疑,岑旭白的存在是特别的,但是喜欢吗,自己那时候是喜欢他的嘛?顾石仰面望着天花板睁眼想。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顾石是八岁,六一节那天有学校组织学生来孤儿院和孩子们玩,教孩子们学习。那年的岑旭白大概十六岁,少年朗朗的身姿已经很惹人瞩目了。顾石那时候依然是那个对一切都没有兴趣,沉默寡言的女孩子,她孤独地在一旁的秋千上自己微微荡着。
顾石一直低着头,感受到一阵阴影笼罩在自己的头顶,顾石吃力地抬头,勉强看到岑旭白的下巴。曾旭白蹲下身子,和煦的笑容如六月的阳光一样明媚。
顾石以为他要说什么,但是事实是他什么也没说。岑旭白笑着看顾石自娱自乐,终是走到顾石身后帮她轻轻推着秋千。顾石一直沉默,小手却不安地紧紧抓着秋千的荡绳。
起初秋千是轻轻柔柔地荡,忽然却被用力推高,顾石感受到背后被手掌推着,越来越用力。顾石心里是害怕的,但却倔强地咬紧唇不说话。
不过八岁的顾石还是很惜命的,手握住绳索缺越来越没有力气,虽然心中百般不情愿,顾石还是不得不喊出“太高了!停下来!”六个字。
一瞬间,她就在空中被解救下来,空荡的秋千往后甩去,绳索上的铁环发出哐当哐当的刺耳声音。
顾石挣扎着下地,往屋子里跑去,气呼呼坐在椅子上。
曾旭白也跟了进来,拿着一本故事书读给顾石听。
顾石就觉得这人挺莫名其妙的,警惕又不解的眼神使岑旭白发笑。
两人到底还是熟悉了,此后几年,岑旭白隔段时间就会来看望顾石,给她读各种各样的书,把他自己写的文章和诗给顾石看。
顾石在大学想要读中文,可能也是受这个的影响。文字带给一个人快乐,即使是孤单的时候,即使是下雨的时候,即使是难过的时候、困顿的时候,都能从字里行间汲取到温暖和充实,都能见识到这个世界的广阔和内心的渺小。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没出现。
岑旭白消失时,顾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但是至今也没有明白岑旭白的行为就是了。
或许他是想告诉顾石,如果顾石再这样不管别人的感受一意孤行的话,是会长成他那样惹人讨厌的大坏蛋的?
顾石想到这儿,即使躺在床上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和岑旭白在一起的时光,确实是她为数不多的欢乐的时光。每天悄悄地往门口张望,一遍遍看岑旭白送给自己的书,会偷偷看几眼岑旭白认真读故事的样子......
但是喜欢吗?顾石认真地想了想,可能那不能算喜欢吧,这么小的年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呢。不过是孑然着,寂寞着,不由得就想要依靠一个人,想要在沧海中抓住一叶扁舟,在沙漠中挖出一眼泉水,在峭壁上抓住一把野草,于是在精神上,能有个归宿罢。
顾石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那卫途深对她来说又是什么呢,也是困境中不得不支撑精神世界的支柱吗?脑海里卫途深的身影不断闪过,见到他时的心跳、心疼他时的窒息、在一起时的快乐清晰地反映出来,是悸动。
原来如此,顾石安心了,想起别人的时候,是温馨,是感激。而想起卫途深的时候,五味杂陈。
如此,便算是爱吧。
第22章 酒
北湖市。
顾石和卫途深的假期就要结束了,因为开学后就是高三的学生了,开学都早了半个月。
这也意味着,过了这一年,顾石和卫途胜就要读大学了。
开学前一天,两人都没有打工,各自整理了假期的作业。
卫途深暑假的作业是一个字都没有动。顾石在打扫卫生,卫途深则是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翻开顾石的作业狂抄。
顾石做着家务,一边欲言又止地往卫途深那边望望,顾石想告诉卫途深,九中的老师从来不检查作业,都是发个答案了事。
卫途深被顾石看的心痒痒的,终于忍不住起身把顾石拉进怀里。
“为什么一直看我,嗯?嗯?我这么好看吗?”卫途深一面问一面手不停地挠顾石痒痒。
顾石挣扎着,但是地理位置处于劣势,无法咸鱼翻身,直到她不小心一个肘击击中卫途深高挺的鼻梁。
一声惨叫过后,顾石眼见着卫途深的鼻孔下流出细细的鲜血。顾石眼疾手快地扯过一张餐巾纸把鼻子给堵上了,然后露出停留于表面的职业微笑。
“顾!石!”厕所里传来卫途深的哀嚎......
卫途深认定这是顾石故意的,于是变本加厉地黏上顾石了。
吃饭要顾石给他做他爱吃的,牙膏要顾石帮他挤好,睡觉要挤在顾石香香的被子里搂着顾石睡,睡前还要一个亲亲。
顾石觉得自己身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我以后一定是个好妈妈。”早上起床,顾石边煎蛋边无奈地说,回过头,看到卫途深顶着鸡窝头肿着鼻子傻呵呵地倚着门笑。
“还不快去洗漱!今天上学呢!”
“嘿嘿,给我挤牙膏~”
“......”
新学期没有什么变化,大家一如既往地恹恹的,暑假补课,天气还很热,教室又没有空调,哀嚎遍野。
但是顾石和卫途深的待遇是不一样的,学校指望着这两位在高考考出好成绩,为校争光,甚至特意腾出一间有空调的教室给几位学习成绩好的学生用作专属自习室。
高三的课业明显比以前繁忙很多,顾石也觉得有些吃力,打工加学习加家务实在是太忙了。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周五回到家,顾石就感到一丝焦虑。晚饭也只是烧了速冻饺子了事。
卫途深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认真吃完了饺子,刷好了碗。
“途深,我可能要把兼职辞掉了,我觉得我不能一心两用地学习兼职了,再这样下去,我什么都做不好。”顾石从后面抱住卫途深,埋在他宽阔紧实的背里,声音闷闷的。
卫途深转过半个头,手握住顾石环在他腰上的手:“嗯....那就辞了吧。”
“但是哪有那么简单啊。”顾石支起头,用尖下巴一下一下地像啄木鸟一样戳着卫途深的背脊,“上次狗爷家里出事,借了不少钱,卡里的钱只剩下五千多了,我要是再辞了兼职,这点钱我们支撑到毕业的日常的开支远远不够。考上大学以后,还要缴学费。就算是考上好的学校,也要好几千的学费。从九中毕业后的暑假,我们打工也只能拿到六千左右。等上了大学,依然有日常开销,你读医学花费多学习又忙....”顾石算钱算到生无可恋。
卫途深被顾石抱住,甚至能感受到顾石的心跳。如果没有自己,顾石现在一定不会那么累吧。
卫途深垂下眼帘,默默地想:自己不读大学,其实也没有关系。当初只是想和顾石一起而已,想要和她不分开而已。那么顾石照常读书,自己去打工的话,顾石的学费就够了。
“阿石...我..”卫途深还没说完就被封口。顾石的唇薄薄的,冷冷的,却软软的,落在卫途深的嘴角,比雨生的脚步还要轻盈。
许久,顾石才放开卫途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许说你想说的话。我只是和你抱怨一下而已。如果真的到弹尽粮绝的那天,大不了到时候把房子卖了,总会有办法的。嗯?听到了吗?”顾石掐住卫途深的脸颊,卫途深疼到变形。
顾石一开始确实很焦虑来着,但是顾石说着说着突然反应过来,狗爷并不是真的穷困潦倒家徒四壁,那么接下来的某一天,狗爷很可能会把钱还回来。
狗爷的事顾石不打算和卫途深说。只希望到时候狗爷能找个好点的借口还钱。
“唔.....”卫途深毫不知情,边揉脸边答应了顾石说的话。
这个话题暂时结束了。
不过卫途深也不是真的就傻乎乎的不考虑钱的事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钱的事就是天下第一大事。
和顾石道过晚安,卫途深躲进自己的房间里,打开书桌的抽屉翻找。上次嘉华给的电话被他随手一放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卫途深想来想去,赚钱最快的方法只有联系嘉华。自从上一次的活动结束后,嘉华一直没有联系过卫途深,卫途深也不确定嘉华是否还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