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然抹着泪点头:“都好着呢。”她不想说父亲腿瘫的事,免得让姑母担心。
抹完泪,她又朝孟喻之福了福身;“给姑父问好。”
孟喻之慈爱地笑了笑:“好,好。”
此时楚哲也下了马车走过来,朝着孟喻之与姜妙君行礼:“给孟大人姜夫人问安。”
孟喻之赶忙躬身回了个大礼:“楚大学士乃我孟家的恩人,喻之无以为报。”
楚哲上前一步将他扶起来:“在下不过是做了该做之事而已,孟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孟喻之满心感激,仍是与他客气了几个回合。
姜妙君意味深长地看了楚哲一眼,小声问姜欣然:“做妾不容易,他能对我们的事上心,对你也应还好吧?”
姜欣然压低声音:“姑母,我已不是她的妾了,眼下……他有心娶我为妻,所以我才带他过来让你们见见的,若是你们觉得他好,我便让他……来姜家提亲。”
姜妙君一愣,霎时喜上心头,“当真,是妻不是妾?”
姜欣然低低地“嗯”了一声。
姜妙君盯着小姑娘羞怯的样子,一眼瞧中她的心思,怕是正急着想嫁人呢,嘴上便诙谐一笑:“莫非,若我们觉得他不好,你便不让他去姜家提亲了?”
姜欣然满脸通红,嘴里嗔怪着:“哎呀,姑母净取笑我。”
姜妙君这才收住玩笑的口吻,“姑母知道你孝顺,想在成亲前让我们见见你的夫君,只要是你自己喜欢的,我们啦,都不会有意见。”说完赶忙招呼二人进屋,楚哲又帮着将车内的诸多礼品一一搬进了屋。
当晚,几人围着暖锅,热热闹闹地用完了晚膳,姜妙君又奉上自己精心烹制的茶水,搭配上点心,对着一弯弦月细聊。
楚哲与孟喻之聊大理寺那桩案子,聊死去的郑时初及大理寺受冤的官员,姜欣然与姑母则聊女儿家的私房话,聊她在侯府所经历的岁月。
月上中天,茶水正暖,在深深浅浅的话题里,光阴也变得格外柔软而绵长。
姜欣然虽心绪舒坦,却也真切地看到姑母的白发变多了,姑父的背也更弯了,时不时地还要咳嗽几声。
“姑父的身体可还康健?”她担忧地问。
姜妙君轻轻一叹:“在狱中受了太多刑,命都差点弄丢了,刚出狱时他连床也下不得,这些日子来到青田镇,倒是遇上一个得力的医官,身子比之前大好了。”
姜欣然神色一滞:“得力的医官?”
“嗯,那位医官被当地人奉为华佗再世,我本以为你姑父命不久矣,没成想竟快被他治好了。”她说着顿了顿,探究地问:“怎么,你身子不舒服要找医官?”
姜欣然赶忙摇头:“不是,是我有事想向医官打听打听。”
姜妙君松了口气:“明日医官便会上门给你姑父诊治,你到时可顺便问问。”
“好的姑母。”
几人又聊了好一会儿,见夜深了,这才进屋歇息。
次日大清早,白发白须的医官便背着药箱上门,老头儿姓钟,看上去年逾古稀,但腿脚灵便精神矍铄,进入前厅后略一施礼,便如往常般给孟喻之背上扎针。
姜欣然随后也入得屋中,还将楚哲也拉进了屋,低声与他咬耳朵:“听姑母说这医官厉害得很,待他给姑父扎完针,我便请他给你看看眼睛。”
楚哲霎时面色一滞,没吭声,站立片刻后闪身往侧门离开。
“你去哪里?”姜欣然一双黑幽幽的眼眸仿佛长在他身上,时时盯着他。
“我……去恭房。”
“那我陪你去。”
“不用了。”
“得陪。”她说完便往他跟前凑,好似生怕他跑了。
楚哲:“……”好吧,他只得往恭房的方向走,还当真进去了。
姜欣然就站在恭房外的栅栏旁,认认真真地等他出来。
楚哲在恭房内站了一会儿,猫着腰出来了。
姜欣然瞟了他一眼:“咱们进屋去吧。”
楚哲偏着头,不与她对视,嘴里嗫嚅着:“我……还想在外头走走。”
外头除了姜妙君种的花草,便只有高高低低的树木了,和风轻拂,树叶在哗哗作响。
“世子。”
“嗯?”
“别怕,我陪着你呢。”
“我没怕。”他眨着长长的眼睫,桃花眼好看得要命,嘴也硬得要命。
她伸手牵住了他的手,勾了勾他的掌心:“没怕就进去看医官,眼睛总是要治的。”
他只坚持了一瞬,终于低头“哦”了一声,跟着她进去了。
其实他是怕的,这是他从小到大最不能示人的隐秘,是母亲过世前反复交代不能让人知晓的缺陷,是他独来独往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的根源,毕竟他与常人是不同的,但今日突然要在人前面展露这一点,他一时有些无措、不适,甚至还有些慌张。
“世子。”
“嗯?”
“别担心,这是边地,医官也不认识你,哪怕咱们治不好也不打紧,京城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哦。”
“世子。”
“嗯?”
“你记住,万事都有我与你一起扛。”
“好。”
她语气温柔,一下一下地安慰着他,直到他的面色逐渐舒缓下来,心头慢慢松弛下来,这才与他一起进入了前厅。
所幸有她呀!他想。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钟医官便为孟喻之扎完了针,收针之际,姜欣然赶忙上前一步行了个大礼,继而将自己的请求及楚哲的症状大体说了一遍。
楚哲立于一旁,轻轻握着拳,面色虽一直不大自在,心里却暗暗舒了口气,他藏了多年的秘密,当真在医官面前说出来时,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人表现出特别的惊讶。
钟医官听完抚须点头,看了看美艳的小娘子,又看了看立于一旁长相俊朗的男儿,一眼瞧出两人是两口子。
“有病就须得治,公子不必忌病讳医。”
楚哲虽面色不自在,却仍有着极好的教养,上前一步行礼:“多谢医官宽慰。”
钟医官“嗯”了一声,随后便让楚哲坐于一旁的圆凳上,开始一项项给他诊治,问了一些平时的情状,又号了脉,细细地瞧了他的瞳色,最后叹了一声:“公子视物非本色,乃罕见的视惑症也。”
姜欣然急切地接过话头:“不知可否好治?”
钟医官摇头:“天生,并无良药可治。”
楚哲闻言垂目,手里的拳不知不觉握紧了些许。
姜换然也心头一沉:“姑母说医官乃华佗再世,不知您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钟医官和蔼一笑:“小娘子这是为夫君着急了呀。”
姜欣然抿了抿唇,也顾不得害羞:“自然是的。”
“老夫一直试图攻克此症,却也一直未寻到良方。”他说着顿了顿,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碗口粗的陶瓶:“此乃老夫研制的清目水,有微毒,不可多服,公子分两日饮完此水,第三日醒来后再看吧,至于到时能不能识色,或能识几种色,都是天命了。”
姜欣然赶紧接过清目水,再次福身道谢,随后孟喻之与楚哲将医官送出了门外。
接下来两日,楚哲便开始服用清目水,虽医官并未承诺疗效,但好歹也有几分希望在,连孟喻之与姜妙君也跟着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第三日天蒙蒙亮,姜欣然便利索地起了床,摸黑来到了楚哲的屋子。
屋内静悄悄的,光线暗,各件家什也影影绰绰,男人还躺在床上沉睡,迷蒙的晨光从四周蔓延过来,让他立体的五官也带上了迷蒙与妩媚的气息。
姜欣然蹑手蹑脚才行至床前,他却淡然睁开眼,唤了声“姜欣然。”
她吓了一跳,“是我吵醒世子了吗?”
他在枕上弯唇一笑,落在他脸上的光线也跟着颤了颤:“你是贼吗?”
“我想早点知道世子的眼睛有没有好。”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一把将她拉到了他的枕上,两人头挨着头,面对着面,四目相对,瞳仁里皆是对方的影子。
她狠狠地凝视着他的眼,“世子能识色了吗?”
他答非所问:“姜欣然。”
“嗯?”
“你的嘴唇是红色对吧。”
“是。”
他伸出骨节匀称的手指,轻轻触摸她的唇,好软、好滑呀:“原来这就是红色。”
她一怔:“你看得到了?”
他的手指又从她的唇滑到她的下颌,再往下,到她的领口,轻轻摩挲着领上的滚边:“这是什么色?”
“蓝色。”
“蓝色原来是这样的。”
姜欣然喜上眉梢:“世子真的能识色了?”
楚哲眉眼里露出些许羞怯:“我还不知自己能识几种,眼前仍有许多的黑白色。”
“能识几种算几种,总比先前好。”她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喜悦,立马起来去告诉姑父姑母。
孟家夫妇自然也为二人高兴,姜妙君甚至提议:“在镇子的后山上还有一片花田,五颜六色的,你不如带世子去看看,顺便将能识的颜色都给识全了。”
“好,多谢姑母提醒。”
两人用完膳,便双双换上易于出行的衣装,朝着青田镇的后山出发。
暖风轻拂,碧空如洗,村野间除了他们,四处寂寥无人,一望无垠的花田随风而动,五颜六色,花香阵阵,恍如一副巨大的画卷,慷慨地展现在他们面前,壮观而壮美。
两人兴致高昂,穿插在花田里不停地识颜色,楚哲一样样地问,姜欣然便一样样地教,最后确定他总共能识五种主色了:红黄蓝绿紫,至于从主色下衍生的分支色,仍是不识。
可是这已经够了,两人已经心满意足了。
楚哲贪婪地打量着天地间的色彩,又贪婪地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花香,目光最后落到姜欣然脸上:“世间花再多,还是你最美。”
姜欣然的眸中仿佛含了两汪水,亮晶晶的,肌肤吹弹可破,红唇饱满欲滴,“世子也好看,是大周最好看的男儿。”
他第一次被她这顿猛夸,不由得羞涩一笑,眼角也晕开了俏生生的红,眼眸湿漉漉的,像被雨水滋润过,“姜欣然。”
“嗯?”
“要不,咱们在这儿拜一次堂吧,办一场属于咱们两个人的婚礼。”
姜欣然目光灼灼,朝四周看了看,无垠的天际里,所有的阳光、所有的花朵、所有好闻的香味、所有的暖风,全都是属于他们俩,全都见证着他与她的爱。
她嘴角弯出两个梨涡,点头应了声“好”。
楚哲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铺在了花田稍高的一处地上,继而拉着姜欣然双双跪下。
天与地齐映,光与风合鸣,花海涌动,群鸟翱翔,整个世界好似都在为这对新人欢呼。
“天为证庡㳸,地为媒,我,楚哲,愿娶姜欣然为妻,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天为证,地为媒,我,姜欣然,愿嫁楚哲为夫,一生一世,携手白头。”
两人说完誓词便开始拜天地,拜完天地便肩并肩躺在了花丛里,看着又高又蓝的天空,享受着这寂静而欢喜的时光。
她轻唤了一声:“世子。”
“嗯?”
“咱们……入洞房么?”
他一怔,胸口好似漏了半拍:“回去……就入洞房。”
姜欣然侧过身体,第一次主动地亲了亲他的耳垂。
他霎时感受到她唇的温润,气息重了几分:“姜欣然,你别……这样。”
她却伸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将唇从他的耳垂移到了他的脸颊,也留下一路的爱意与缠绵。
“姜换然。”
“嗯?”她自顾自地亲他。
“你这样……我会忍不住的。”
她突然翻身而起,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里,气息交织,“那就不忍了。”
她本就是个追求自由的女子,哪怕被世俗绑得紧紧的,却仍在渴求一丝属于自己的缝隙,今日既然有了属于他们的独特的婚礼,那就也要有属于他们的独特的洞房。
“真的可以么?”他目光发烫地看她。
“世子。”
“嗯?”
“不准像上次那般……弄///痛了我。”
“好。”
他已忍了好些日子了,此刻得了她的应允,忍不住收紧臂力,再次将她放在了花田里……
不同于在侯府书房那个解毒的晚上,现在的他温柔而细腻,连力度都克制得极好。
她完全地敞开了自己,在极致的快乐里,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对她的尊重与珍惜。
花海在摇动,鸟儿在欢呼,棉花一样的云朵爬上天际,又悄悄爬了下去,好似也生怕惊着了这对新人。
当他终于眼尾泛红地看向天际时,花海里的女人也紧紧地搂住他结实的腰腹,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姜欣然。”他在她耳边轻喘,再次从背后抱住了她。
“嗯?”
“我叫你然然好不好?”
“好。”
“你以后便叫我子仲。”
“好。”
“然然。”
“嗯?”
“你在想什么?”
“在想第一次见到子仲时的情景,那时的子仲好凶呀。”
“那是故意吓你的。”
“我知道,子仲其实是个温柔的男人。”
“然然。”
“嗯?”
“回京后,我们再办一场热闹的婚礼,我要让你成为世间最幸福的新娘。”
“我现在便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她侧过身来,一把搂住了这个温柔的男人,他的肌肤里、发丝里,皆是她喜欢的龙涎香的味道。
也是幸福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更番外~
这本文一直很冷,所幸有你们的支持,才让我一直写到完结,谢谢你们,尤其谢谢小天使黄桃,感激的话说太多我自己也有点害羞,只能默默祝福,默默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