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沉默着抽了一口烟,说道:“那天我们纯粹把这件事当成酒桌上的笑谈,谁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几块钱买回来的罐子又不是什么古董,所谓带来的好运无非是心理作用在作怪。不让看就算了,一同喝酒的几人回去后各过各的,很快就把这事给抛到脑后面去。
但那天我不小心把包落在了大夫家里,正好当时包里还放着不少刚收上来的田租,那么一大笔钱不在身边我觉都睡不安稳,于是我连夜又赶回大夫家里去取包。
赶回大夫家差不多快十二点了,当天晚上是嫂子给我开的门,说丈夫酒喝多已经睡下,让我跟她去拿包。当时跟她讲话我就觉着这婆娘怪怪的,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那天酒桌上我也喝了不少,走到大夫家后就有些内急,在取包之前我先去了趟茅房,从茅房出来无意中发现右边那间厢房亮着光,嫂子正站在窗前发呆,她怀中抱着一只灰不溜秋的陶土罐子。
我想过去和她打声招呼,但是这时候另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从身后的大厅里走了出来,把包给了我。我再看向那间厢房时,里面的人就不见了。
当时我心里毛毛的,不过黄汤灌得太多头脑也不算太清醒,我以为是自己喝醉了以至于看花了眼。可回去后没过两天,我们便收到那位先生妻子发丧的消息。”
第28章 七月半
通过村长的讲述我们得到了一点零星的线索,黑暗的地下室中我们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但结合目前发生在村子里的怪事,包括我在内的四人一番探讨后有了些许猜测。
当年那位行脚大夫说的话应该并不是酒后胡言,他的确偶然间得到了一只蕴藏着神秘力量的陶土罐子。这只罐子赋予了他一些能力,而此人则利用半吊子的本事干起了诸如风水先生、神汉、行脚大夫的生意,最终在村子里落下了脚。
他第一个妻子的死亡原因至今不明,但大概率和那只陶土罐子脱不开关系。在妻子去世后不久,行脚大夫续娶了村里年轻貌美的小寡妇,本以为是一桩美事,却没成想这一次的婚姻彻底结束了他的性命。
二人婚后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当年被逼着嫁给仇人的神婆一定恨极了大夫。在两人共同生活一年后,神婆运用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弄死了第二任丈夫,并继承了那只陶土罐子,获得超越前人的能力,接任下村庄里祭祀和问诊的工作。
此后二十多年,神婆在村子里的威望一步一步提升,并和村长等人筹划起无本万利的人口买卖,给村中的光棍们带来了大量财富和女人。再加上神婆那些神鬼莫测的方术手段,更是让本就蒙昧的村人将她视若神明。
利益与恐惧双重驱使下,神婆在村子中逐渐拥有了超越村长的权利。
我们都不清楚二十多年中有多少无辜的女孩葬身在这偏远的山村里,或者通过这规模不算大的村子被贩卖到更远的地方,从此一辈子被毁。她们中一部分人的尸骨和村庄中那些早夭的女童一并被埋葬在后山上,到死也无法魂归故里。
“神婆为什么要做这些?她也有女儿,还死得那么惨。如果她真有超越常人的能力,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报复害死她丈夫女儿的凶手,反而要和凶手合起伙来干这些挨千刀的事?”
一番探讨后,我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神婆所作所为在我看来完全不符合正常人应有的思路。按道理来讲,如果今晚我们遭遇的这些怪事是神婆为了报血仇搞出来的,那么她一没道理等二十年之久,二没必要跟仇人搅合在一起贩卖妇女,三来……村长还提到过神婆当年解决过村子里的蝗灾,她那么恨这一村人,有什么理由出手解决全村即将面临的饥荒?
若是说神婆贩卖人口纯粹是为了钱,为了村人对她的崇拜,享受这份从未有过的权利……那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她更没有道理旧事重提将整个村子一锅端了,这种行为相当于自断财路,和初衷完全矛盾。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神婆的动机,便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李村长听完我的话后也很迷惑,他无奈的叹口气:“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不过当年饥荒那会儿她好像还没有现在这么大本事。”
“此话怎讲?”
讲到这里村长又陷入了沉默,仿佛当年的事情令他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小何坚持要他讲出个所以然来。停顿片刻后,李村长重新又开了口。
他告诉我们二十多年前的秋天,本来快要到丰收的季节却莫名其妙闹起了蝗灾。按照以往的习俗丰收季之前村里会举办一场盛大的祭典来感谢神明保佑,自从行脚大夫来到村子后,这种祭祀活动的住持便全权交到了他的手上。
可那一年秋天,在祭奠举办前不久,行脚大夫被发现暴毙于家中。
结合之前发生的那些懊糟事,很多人怀疑他是被新媳妇害死。但死者身上没有外伤,送去尸检也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当地派出所最终给出的结论是死者可能突发心脏类疾病,才会半夜死于家中。
这件事本来应该到此便不了了之,可没过多久村庄中便爆发了蝗灾。所有人都说是年轻的神婆命太硬克死了两任丈夫,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才给村庄降下惩罚。一时间流言四起,说神婆是瘟神,不处理掉整个村子将不得安宁。
于是当年村子里几乎所有人共同举行了一场秘密投票,投票决定要如何处理这位克死两位丈夫,招来蝗灾的女人。最终投票的结果是乘着月黑风高,找一个晚上将她沉塘。
我只觉得匪夷所思,都什么年代居然还能搞出沉塘这一套操作,赶忙问道:“这……杀人的勾当难道你们不怕坐牢么?”
村长苦笑着摇摇头:“我们这种小村庄山高皇帝远,基本上民不举官不究,她父母都不要这个女儿了谁会去为她报警伸冤?再说沉塘是全村人共同的决定,就算事后被发现,又要抓谁去给她抵命,正所谓法不责众嘛……”
对于这种发言我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站在一旁的小何出声问他:“然后呢?”
“然后我觉着实在不大好,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理由就葬送一条人命过于荒唐,半夜跑到看守那女人的地方想把她偷偷放了。”村长抽着烟幽幽说道。
“结果神婆告诉我她不走,说要留下来,她有办法对付这场蝗灾。我劝不动她,但是既然她说得那么肯定,便想着说不定神婆真能有些法子。”
“她出了什么主意,建议你们买特效杀虫剂?”我说。
村长再次摇摇头,环视我们几人一圈,说道:“不是,当年的杀虫药和现在不能同日而语,而且那一年的蝗灾比以往所有冲患类灾害都要厉害得多,铺天盖地灰压压一片,杀都杀不完。神婆给的建议是迁坟。”
“迁坟?”
“对,迁坟。当然迁的不是那些进祠堂的祖坟,而是把随便掩埋的孤坟迁入后山平地。她说那里风水特殊,是一块养阴之地,用早夭孩童和一些来历不明之人的阴气与半山腰上的风水相勾连,可以润泽整个村子。我们当时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按照她的话去做了,牵坟之后不久,蝗灾的确得到了平息。”
“神婆她自己女儿的坟是否也迁入了后山坟地?”一直沉默的若眉突然开了口。
村长点头承认了若眉的猜测:“是,这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挖出她女儿尸骨我就在旁边看着。”
若眉思忖片刻,像是了悟出一些什么,她笑了笑对我们说:“我好像有些明白了,神婆这么做的动机。”
我望向若眉,等待她继续将话题补充下去。
“能不能让我再看一下近几年的账本,毕竟这只是一种猜测,有些信息我想在确认一下。”
听若眉这么说,我从前排书架上抽出一摞账簿递给她,若眉接过去神色认真的翻找起来。她翻书的速度很快,只在有红色标记的页面稍作停留,盯着上面记载的女孩信息沉思,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没多久她便一口气翻看完了两三本账簿,剩下的几本若眉没再查看,交到我手上让我放回去。我并不着急将这些账簿放回原处,有些好奇的望向女友:“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女友蹙着眉对我们几人说:“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规律,除了最开始来自于本村的女童。其余那些从外地拐卖来的女性中,凡是名字被标红的人农历生日都在同一天,而且截止记录日期当天她们都未满十八周岁。”
听完若眉的分析,我连忙翻开一本账簿查看,想验证是否真如她所说那般巧合。站在不远处的小何也走过来从我手中抽走一本账簿,面色凝重的开始翻阅。
纸业在我手中飞快的划过,很快就找到了这本帐簿中第一个名字被标红的女孩——“周家瑜”20×3年出生,推算出的农历生日正是七月半。
七月半,中元节……
我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手指有些颤抖的继续翻过下一页,下一页没有标红的名字,我快速掠过继续往后翻去,很快一个被标了红圈的姓名进入视线中——“陈倩”,20×6年出生,从她身份证上的生日倒退农历,也恰好是七月半。
接着我又验证了几个标红的性命,无一例外,她们农历生日全部在中元节那一天。
旁边小何突然将手中的账簿丢给了我,我一个没注意差点没接住,手忙脚乱的将怀中一摞账簿抱稳。只听小何长长舒了一口气,神色中仍有些惊魂未定,口中神经质般的念叨着:“还好,还好嘉乔不是七月半生日。”
我瞥了他一眼,问道:“你那本账簿被标红的也是七月半出生?”
“是。”
小何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握住手中的账簿不禁陷入沉思。最开始的迁坟,再是搜罗村中女童做药引,后来又将大量七月半出生的少女埋入后山……神婆截至目前为止几乎所有行为都和后山坟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简单概括,二十年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坟山增加符合条件的尸体。
她究竟想做什么?
大量的信息在我的脑海中飞驰而过,桩桩件件线索被勾连在一起,仿佛串成一张巨大的网,背后的真相呼之欲出。
第29章 虫山
各种信息串联在一起,我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但不知若眉的猜测是否和我一样,于是我将视线转向她。
“若眉你怎么看?”
若眉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猜神婆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复活自己的女儿,她过去二十多年的所作所为太像是在为筹划某种邪术而做的准备。除了复活至亲,我想不出她还有什么理由弄出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我点点头,若眉的猜测和我心中的答案十分接近。
女友在四周无意识的踱了几步,她穿着一双长筒靴,鞋底与水泥地面碰撞发出一阵“哒哒”声。若眉一边走一边思考,最终停在了最后一排书架前。
“神婆很可能是听信了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偏方邪术,想要通过献祭他人来复活女儿。仔细来想其实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循序渐进的,迁坟是第一步,搜罗女童是第二步,再之后购买那些生辰日期特殊的未成年少女是第三步,昨天逼迫我们去坟山是第四步……你有没有发现她挑选祭品的年龄区间在不断便大?”
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我点点头问她:“这意味着什么?”
若眉回过头来对我笑笑:“说不定她所圈养的东西也在不断成长,胃口越来越好了,所以选择的食物也不再那么挑剔。就像你小时候只能吃点米糊,长大了肉蛋奶生冷不忌。”
这比喻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四下张望。四周一片漆黑,此时黑暗仿佛有实体似的拥抱住我们。屋内的众人不过是摆在怪物面前的餐点,随时等待着看不见的客人来将我们吞吃入腹。
我咽了咽口水,强忍下内心的恐惧,想继续和若眉沟通。小何却先行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他有些焦虑的拍了拍黏在衣服上的灰尘,目光扫向着若眉:“我有一件事搞不太明白,你刚才说神婆挑选的女孩都是符合一定条件。那神婆为什么不专挑七月半的女孩下手,反而要大规模的买卖人口,其他像我妹妹这样无辜的女孩她买回来又有什么用?”
村长替若眉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解释道:“这很好理解,神婆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需要靠金钱去驱动下面人替他干活,没有好处谁愿意帮她遴选那些特殊的祭品?再说这档子事她一开始也不想弄得太明显,总要找个掩人耳目的由头,买卖的人口多了旁人自然就很容易忽略她的真实意图。”
这番解释得到了小何的认同,他点点头没再多做纠缠,吩咐我们几人继续帮他找有嘉乔信息的账簿。我们几人分散到地下室的各个书架前,开始认真寻找起目标物品。
由于没人说话,一时间地下室变得格外安静,只留下翻动纸业的“沙沙”声在黑暗寂静的空间中回响。
我将手中基本翻看完毕的账簿放回原先位置,又按照时间顺序找到了摆放今年账簿的书架,从最上面一排开始查阅。今年的红色圆圈相较于几年前的似乎要更多,每隔几页就会出现一个被红圈标记的名字,一本账簿上大约记载了三四十个名字,而被标红的占了其中五分之一。
这让我不禁又想起了若眉的话,怪物在成长,胃口也在不断变大……
抬头望向黑茫茫的天花板,离此处不远便是连绵起伏的大山,整座村庄临山而建,除了近几年新修成的盘山公路外,交通算不上便利。那么年复一年被拐来的女孩们,又有多少人再也无法走出这座吃人的山村?
曾经的受害者一转身变成了迫害无辜女性的凶手,甚至变本加厉有过之无不及,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执念。
“神……神婆真的能复活自己女儿么?”问出这句话时我的视线还停留在手中的页面上,同一页短短几行的间距便出现了两个被标红的名字。我只觉得喉咙有些干哑,想要说些什么缓解透不过气的压抑氛围。
“我不知道,我并不了解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所谓复活女儿也不过时我凭借现有信息做出的一种猜测罢了,真实目的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准。”
若眉站在离我很近的位置,她的双臂间也抱了好几本账簿。听见我的提问便转过头来看我,声音中透着安抚人心的沉静。
小何突然开了口:“如果真是为了复活女儿,我猜她可能成不了。”
我望向小何,询问他做出此猜测的根据缘由。
他说:“我对方术了解的也不深入,但在道上做了这么些年,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像她这样半道出家的方士,还是玩蛊的,最后基本上都只有被蛊虫操纵的份,她之前那位便宜老公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谓带来好运的陶土罐子,里面装着的很有可能是蛊虫,当前一位宿主无法满足它们需求时,便换一位新的主人。刚才在神婆家里她什么状态你也见识过,那明显是被寄生得差不多。
神婆在和行脚大夫结婚前并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本事,但是一年后却突然脱胎换骨,外挂开到飞起,除了蛊虫换宿主之外还能有什么解释?她一个普通女人,又是从什么途径学习到献祭活人来复活女儿的邪术?那些埋在后山的尸体,究竟是喂了她女儿还是喂了一堆臭虫,谁搞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