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的那一页日期备注是2××6年7月,上面记载了三个女孩的姓名,分别是“黄薇薇”、“周佳宁”、“赵兰”。每一个名字后面详细备注了她们的出生年月日、身高体重、家庭情况以及标的金额。
我接着往后翻过去,不止是这一页,几乎每页都记载了各种女孩的信息,甚至有些名字后面会特意注明‘上等品’及适合推荐的买家;或者标注‘特惠处理’‘同村人预定’等字样。还有一些女孩的名字则直接被用红色圆圈框了起来。
仿佛那些名字的背后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我抬头望了望满屋子的书架,这些书架几乎被账簿塞满,有些位置靠后的书架落了厚厚的灰尘。看见此情此景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到底有多少无辜女性被他们拐卖?
“喂,下面什么情况?活着给爷通个气。”
头顶上传来小何的呼喊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唤醒。我抬头望向入口,提高音量对他们喊道:“下面没危险,你们下来吧。”
于是上面的三个人一个接一个顺着木梯爬了下来,最先下来的是若眉,我赶忙伸手扶她一把,然后拉着她往角落里走。接着是村长,小何在队伍的后方压阵,最后一个通过的木梯。
我把在地下室里查探的结果如实告诉了其他几人,小何听后朝我点点头,径直来到书架前一本本的开始翻找,希望能从中找到有关妹妹的信息记录。
村长一直站在边上没出声,他年纪大了佝偻着背,不说话的时候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到这位老人家。我手里握着刚才翻过的账本,偷偷打量村长,发现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我本想上前和村长搭几句话,小何却出声打断了我的准备,他说:“你们几个也帮我一起找找,看有没有嘉乔的相关信息,谁要是找到了我令有答谢。”
小何把他妹妹的全名正确写法,出生年月日以及户籍地址告诉了我们,这种事情没什么好拒绝的,于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在层层堆叠的书架上一本一本翻找起这个名字。
书架上的树很多,我走到最里面靠墙的书架开始找起,这一面墙壁的账本看上去很有些年份,纸页脆而泛黄,某些页面有明显被虫蛀过的痕迹。我翻了好几本备注的日期都是在二十多年前,想来也是,人们总喜欢把年代久远、不常用到的东西堆放在角落里。
小何的妹妹是近半年才被拐走的,想来和这些陈年烂帐扯不上关系。正当我打算将手中的账簿插回书架时,无意中翻到的一个名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账簿的某一页记载了“张若晴”这个名字,出生日期为19×3年6月7日,她的名字上被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不仅是张若晴这一名字被红圈标记,这一页面上其他几个名字也都被标了红。
我接着往下翻了几页,发现相邻几页纸上几乎所有名字都被标红了。而我最开始翻找到的那本近几年的账簿,除了零星几个人被标红外,其他名字上都没有这样的标记。
抬起头悄悄瞥了一眼若眉,我记得她的生日也是19X3年6月7日,和账簿上的女孩同一天出生,而且名字只差了一个字。
这真的只是巧合么?
“若眉,我有件事想问问你。”我轻轻拉了拉女友的衣角,低声询问她:“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张若晴的女孩,她和你什么关系?”
一听见“张若晴”三个字,若眉的脸色立刻变了,眼神中难得出现了类似惊慌和恐惧的复杂情绪。她若有所思的望向我,又看了眼我手中的账簿,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张若晴?账簿上有她的名字?”
我点点头,将账本摊开递到若眉面前,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圆圈说:“你看这里有张若晴,她和你名字很像,我有点好奇就随口一问。还有这些标了红圈的人名是什么意思?”
若眉接过我手中的账本,在手机电筒带来的光线下查看了一圈,开始她脸上还有些疑惑的神情,越往后翻表情越发凝重。
最后她“啪”的一声合上了书页,和我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们……她们都死了。”
“什么?她们不是要被卖出去的商品么,怎么会都死了。”我心下也是一惊,但毕竟不是若眉村子里的人,从旁观者角度来看虽然也很同情这些遇害者,却无法像若眉那般感同身受。见若眉此时的状态并不好,似乎还在为这些女孩的死亡而难受,赶紧上前抱住若眉。
“都过去了,等我们离开这儿就报警。”我拍着女友的背安慰她。
若眉摇了摇头,在我耳边低语:“你别忘了阿春的事情。”
“……”
她不说我几乎忘记了阿春的死,听女友这么一提醒,报警的心思瞬间消失殆尽。
女友从我的怀抱中钻出,言辞中有些含糊:“张若晴是我孪生妹妹,她……她五岁的时候去世了。”
听若眉的语气并不想深入讨论妹妹的死,但从现有的情报可以推断出肯定不是自然死亡,否则她的名字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神婆家地下档案室的账本上。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村长走到了我的身旁,随手从架子上拿出一本账簿翻了起来,一边翻一边摇头叹气。
他苦笑着说:“张家丫头,我们现在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过去那些懊糟事也没必要对你男人藏着掖着。”
若眉深深看了李村长一眼,还是没说话。
村长自顾自说道:“二十多年前我们村子还没有像现在这般大规模买卖女人,那些上了花名册的女孩基本上都是十岁以下,家里没有男孩的。丫头,我记得张强在你妹妹去世后的第二年就出生了吧。”
“是……”若眉也叹了口气,她接过村长的话,苦笑道:“当初他们在我和若晴之间抽签选出一个交给神婆,如果被带走的是我,可能出现在这本账簿上的将会是我的名字。”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得一头雾水,看着若眉的表情又挺心疼:“张强的出生和你妹妹有什么关系?再说他们为什么要从你和你妹妹中选一个带走?”
“是那老婆子出的主意。”村长再次开口,:“当时我们村子里有几户人家生不出男孩,前后好几胎都是女儿,神婆说可以提供一味药引帮他们得偿所愿,然而这种药引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村长默默吸了口烟,跟我们讲述了当年神婆所提供的那味偏方。偏方的做法匪夷所思到灭绝人伦的地步,小何被村长的讲述吸引了,也放下手中的账簿过来听老人讲故事。
当年神婆刚刚解决完蝗灾,一时间在村子里颇有些名头。她对外宣称不仅懂得风水祭祀,还继承了第二任丈夫的医术,可以帮大家解决些疑难杂症。
那个年代大多数村民都没有医保,对正规医院有种天然的排斥,有些小毛病都是在村子里找行脚大夫帮忙看看。村子里原先的大夫恰巧死了,作为他的妻子,神婆便顶替了这一职位。开始村民们只是些头疼脑热找她帮忙,由于神婆展现出的本领比她男人靠谱得多,发展到后来一些疑难杂症也有人找她看。
比如顽固不化的牛皮癣,比如不孕不育,再比如虽然生育没毛病,却一直生不出儿子……
第一位找神婆看生不出儿子的患者便是住在村口的老张一家,他们家一连生了好几个女娃,除了头一胎的孪生姐妹,之后生下来的不是送人了就是卖给了人**。一家人心心念念想要个儿子,可努力这么些年却一直一无所出。
老张认为这一定是种病,或者家里有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影响了风水,才让他们一直生不出儿子,于是便请神婆过来看看。
神婆来到他们家转了一圈,又摸了摸两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笑眯眯说阴阳相生,想生男孩就得用同源血脉女孩的骨血做药引,喝下这样的药下次怀胎一定是男孩。
然而被强行拘来的魂魄很容易早夭,家宅安定需要一些极阴的东西镇一镇。
第27章 丧礼
听闻此言后,张家夫妻的反应村长并不知晓,但据他所说最终这户人家交出了小女儿。
神婆带走了小女孩,过了几天她交给张家人一副用内脏做成的药引,嘱咐他们让孕妇按疗程服用。又把女孩尸体的眼睛嘴巴耳朵用针缝合,埋进村庄背阴处的山坡上。留下一缕头发和少量骨骸装进袋子里,让夫妻俩把袋子放在床下。
第二年张叔家如愿以偿得到了一个男孩。没有儿子的村民们看着眼红,纷纷效仿。甚至一些已经生出儿子的人家,为了所谓的“多子多福”,背地里也如此尝试。
那些被杀害的女童们按照神婆的要求统一掩埋在后山,新的尸骨叠加在旧的上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后山上的那块小坟成为全村心照不宣的共同秘密。
村长结束发言后,我只觉得毛骨悚然,究竟是怎样冷血的父母才能毫无压力喝下用女儿血肉做成的药引,就为了传宗接代。老人讲述得十分平静,但随着他的陈述,连一旁据说手上人命无数的小何都听不下去了。
小何啐了一口唾沫:“你们村子里都是些什么变态?对亲生女儿也能下得去手,还真是一群畜生玩意。”
村长平静的说:“我们都该死,但当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没有儿子就意味着绝了后,谁家也不想绝后。”
“你们村家家户户都有皇位要继承?不生儿子难道会死?”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也许你们这些外村人无法理解,但对于我们来说,有些生不出儿子的人家的确和要他们去死没什么区别。”村长抽了口烟,说道:“没有男丁意味着分不到土地,没有土地意味着没有收入与口粮,将来也没人给他们养老,还会被同村人指指点点说闲话。这样的日子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这话乍一听有几分道理,但是仔细一想全部都是歪理,我反驳他:“不是我说,这年头有几个年轻人还留在村子里种地?不是承包搞养殖就是去城里打工,哪种途径不比守着一亩三分地来钱快?再说凭什么没有男丁就不能分土地,哪条法律规定的。”
村长摇了摇头:“这是村子一直以来的规矩,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能坏在我手里。”
“规矩?”小何冷笑一声:“当初你们也是用规矩两个字来对付那婆子的,结果如何?怕不是她要你们全村都死绝了。再说祖宗有教育你们娶不到老婆就去买卖妇女?”
“早些年村子里的女娃娃‘夭折’的太多,剩下的长大后也基本远嫁到别的地方去了。”村长若有所思瞥了一眼若眉,继续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村子下一代断绝在我的手里,所以……”
“所以你就和神婆动起了从外面拐带妇女的心思,没成想这项业务还被你们做大做强,走向世界了。”小何一脸戏谑的看着他,眼中全是讥讽。
“可真有你们的,也不想想那些女孩的家人会有多痛苦,我妹妹失踪了我父母几天几夜没睡着觉,天不亮就去派出所门口守着问结果,不到半个月我妈满头头发急得花白,每天一想起嘉乔就会哭。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不能眼睁睁看着村子绝后?当初那些村民把女儿卖给神婆换求子药的时候你又跑去了哪里?一把年纪的人可要点脸吧。”
“……”
李村长沉默了好一阵才缓缓抬起头,他朝我们笑了笑,表情中混合着几分苦涩与释然。
他说:“如今这一切都是报应,是我们造孽的报应,如果有谁想要我的命尽管来取,我绝无怨言。”
“你一条贱命如何能抵得上嘉乔的?我妹妹生死不明,你前不久还在想着怎么和那老妖婆分账,现在说得到是大义凛然。”
小何脸上讥嘲与恨意越来越明显,我深深觉得这人随时有可能说到气头上,直接给村长一枪子了结对方狗命。
但现在村长对我们还有很大用处,其他不说,光说对地形的熟悉村长就远超我们所有人。我和小何这俩外乡人就不提了,若眉虽然是村子里的人,但在外地生活多年且一直没回去过,估计有些小路也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更何况村长和神婆的关系不一般,掌握很多我们所不了解的秘辛,这些消息很可能在不久后,为我们应对神婆产生莫大的帮助。
想到这些,我便主动站出来把话题错开,以免小何在妹妹一事上越说越投入。
我转过身面向村长说:“有件事我可能不太明白想问问你,神婆和那位行脚大夫结婚多久,那位大夫才死的?”
村长仔细思索了一番后回答道:“差不多有一年左右的时间,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问:“才一年的时间她能学到多少东西?而且根据你刚才的讲述,说神婆在行医这方面比她丈夫还靠谱,那么她这一身本领是哪来的?难不成老婆子在嫁到你们村之前就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小何果然被我的问题吸引住了注意力,他看向村长的目光中不再带有杀意,反而恢复了之前的倾听状态。见此情景,我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
“不是,神婆在嫁到我们村之前就是一名普通的妇人,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村长否定了我的猜测。
“那她这一身本领是哪里来的?”我继续追问。
“这我也不清楚,总之那年田里闹蝗灾,是神婆出面帮忙解决的,她展现出的本领无论是方术还是问诊都比之前那位先生强得多。”
“这我就真的有点好奇神婆和她便宜丈夫结婚一年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我扭过头又试着问若眉是否有听说过关于神婆的传闻,若眉摇摇头表示当时自己年纪太小,还不到记事的岁数,即使有听说过什么小道消息,也不可能记忆到现在。
正当这个话题一筹莫展之时,突然我脑中灵光一闪,回想起了不久前在窗台下偷听到的那段对话。其中有一段神婆反问村长为什么要强逼自己嫁给行脚大夫时,她特意提了一句“大夫的前任妻子时怎么死的。”
之后这个话题再也没被大厅内的任何人提起过,最终不了了之,但显然这件事里面参杂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试探性的询问道:“行脚大夫是不是和神婆结婚之前就有过一个妻子?”
“你怎么知道的?”对于我的问题村长有些惊讶,因为他并不知道前不久我刚躲在大厅外的玻璃窗下面观察里面的一举一动。虽事出有因,但这种偷窥行径说出来还是有些尴尬。我摸摸鼻子,寻思着找个理由解释下,好在若眉替我打了圆场。
若眉回答道:“我跟他讲过。”
村长没有在我是如何知道行脚大夫有前妻这件事上多做纠结,他叹了口气说:“那位先生的前妻我了解的也不是太多,只是偶尔有见过几次面,后来……后来人就没了。”
“人是怎么没的?”
“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有一次和那位先生一起喝酒,他喝到兴头上跟我们吹了一通牛,讲他早年去云南某村落旅游,曾花几块钱买下过一个陶土罐子。而在买下这只罐子后,他的命运彻头彻尾发生了改变,如今一身本事、财富、名望都和这只罐子脱不了关系。当时我们一桌人起哄想要看看他的宝贝罐子,这人又死活不肯给。”
小何插嘴问:“那这只罐子和他前妻的死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