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星：“噢。”
“别噢了，领导要开始讲话了, 快站好！”
说完她准备拉着任星往队伍里走，但是她刚一抬起头就对上了队伍里最后面的人的目光。
是于锡。
他好似也是刚刚才将目光随意地落在她们这边儿的, 因为余悦看到，与她对视时，他一贯温和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明显的错愕，然后他短暂地调整了过来，笑着冲她轻轻颔首，以示打招呼。
她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拉着任星一起走到了队伍里。
好巧不巧，和她一样实习的教师站成了两列，两列的人数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她和任星一人站一列刚刚好。
走到队伍末尾时，余悦站在了另一列，让任星站在了于锡身后，可她刚走到位置上，还没站好，任星就凑过来小声说：“余悦，咱俩换换位置呗，我想和李研说会儿话。”
她口中的李研就是站在余悦前头的姑娘，此刻那姑娘也回过头来，望向余悦的目光里带着些期盼。
余悦：。
五秒钟后，余悦一脸正色的站在了任星刚刚站着的位置，而任星则站在了余悦刚站着的位置，下半身站得笔直，上半身向前倾着，目视前方，光明正大的和她前面的李研说着话。
隔着两拳的距离，一边儿热闹至极，一边儿安静至极。余悦站的那儿，左右都是人，前面也被于锡高大的身影挡的严严实实，领导站台上根本看不到她，所以她光明正大的放空自己。
“余老师？”
直到她的自我放空被一声温和的轻唤突然打断。
余悦顺着声音抬头，一眼看到了面前一身黑色的统一西装制服带着银边儿眼镜，侧着身子微微低头看着她的于锡。
“怎么了？”
余悦问。
就见他轻轻笑笑，“余老师，咱们能不能换个位置？你站前边我站后边。”
她目光里带了些疑惑，他看出来了，所以他紧跟着笑着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我站后边活动活动脚踝，前两天脚扭了，站久了不太舒服。”
余悦想，大概是他怕后边有人的话活动起来不自在，所以对上他温和的目光，她应了好。
两人悄无声息的换了位置。
换了位置后，余悦莫名觉得没有那么晒了，凉快了一点。她目光往前看，然后不经意在前面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微微低着头的阴影。
那个阴影来自于她身后的于锡。
他在低头看自己的脚底下，然后因为他太高了，所以太阳从后边照过来时，他的人无意替她挡住了太阳。
余悦轻轻眨了眨眼睛，随后将目光投在了远处台上激情讲话的领导身上。
这一段长达快二十分钟的讲话时间里，余悦全程认真看着台上，身型一动也没动，直到领导结束讲话，成人礼正式开始，高一高二的老师可以解散了她才动。
余悦穿过了一整个操场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带她的王老师喝着茶批着作业，见余悦回来了，他抬一抬眼睛，笑眯眯地问：“结束啦？”
余悦笑着回，“结束了王老师。”
然后任星从办公室外走了进来，她先向王老师问一句好，然后路过余悦的时候，意味不明的“啧啧”两声。
余悦“懒得理”她了都。
下午余悦没课，但她得留在学校备课、写教案、批作业。
一个下午过去，终于将任务完成了个七七八八后也已经打了放学铃。余悦收拾东西准备往外走，刚走到门口被王老师叫住。
“小余啊，你等几分钟再走，我给你找一找之前跟你说的教案模本，你拿回家去，有空了看两眼。”
不管是实习教师还是正式教师，教案都是学校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查一次的。上一次查教案的时候，几十个实习老师，只有余悦写的教案被拿出来当成例子说了两句，原因是因为余悦写的教案太少了，教务处觉得她的教案没什么“含金量”。
这也是王老师要给她一本模范教案让她看看的原因，他是真的在好好教余悦。
余悦望着面前人和蔼的面容，认真说一句：“谢谢您，王老师。”
小老头摆摆手，从一侧抽出一个教案本来递给她：“呐，就是这个！”
余悦双手接过，再次认真道谢，小老头似乎是被她接二连三的道谢弄得烦了，摆摆手催她：“小余啊，你快走吧！等会赶不上公交车咯！”
余悦抱着教案本走出了办公室。
学校里，放学后晚了几分钟出来，偌大的校园里便少了很多学生的身影，校园里唯一热闹的就只剩下了放着歌曲的广播。
余悦沿着石砖小路走到校门外，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公交车站牌就在离四中门口很近的地方，余悦走过去时，站牌下已经站了很多等车的学生，他们笑着朝她问好，她也笑着回应。
到底是顾忌着余悦老师的身份，她往那儿一站，站牌下的气氛明显比刚刚安静了很多。望着学生们略带着些拘谨的目光与神态，余悦轻轻笑笑，假装在低头回消息，然后不经意地往远走了几步。
果然，她一离开，学生们又活跃了起来，说说笑笑的声音顺着似有若无的风穿进了她的耳朵，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蓬勃。
就是在这时，远处一辆公交车慢慢驶来，车子停到站牌下时，一瞬间就被学生涌满，关上车门都很艰难，更别说尝试着挤进去。
余悦决定等下一辆。
公交车三十分钟一班，错过了这一辆后余悦干脆找了个地方靠起来。
她低头翻弄手机的时候，感觉眼下多了一道阴影，她抬起头，看到了坐在出租车副驾驶，穿着白衬衫的于锡。
“余老师，放学的点儿公交车不好等，我们去城中村那里，你去哪儿？顺路的话咱们拼个车吧。”他摇下玻璃，弯着唇温声问她。
“谢谢你于老师，不过没关系的，我不急，你们先走吧。”
视线里于锡仍旧看着她，在他动动唇似乎还想要说话的时候，余悦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杨登。
“余悦，你在哪儿呢？快了没？”
余悦：“我还在校门口等车。”
“那我去接你吧，这会儿公交上的人多的要命，不好等。”
“不用不用，那我坐出租过来。”
“行，那我们等你啊！”
电话就这样挂了，余悦正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副驾驶的人从车上下来，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温和冲她笑笑，道：“那余老师，咱们一起吧。”
余悦走了过去，道了句谢，然后弯腰坐上了后座，穿着一身黑西装的男人在她之后重新回到了副驾驶。
出租车飞驰在马路上，透过半开的玻璃吹进来的风很清凉。
这一路，余悦和前座的于锡只说了两句关于学生们的话，然后一路保持着安静，直到出租车停在了巷口。
“余老师，我就在这里下车了，你让师傅开车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吧，注意安全。”前座的于锡偏过头来看她。
余悦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巷口，“我也在这里下。”
“那是真的巧了。”
他弯唇。
两人下车后一起并着肩往巷子里走，余悦要把车费转给他，被他笑着温声回拒：“余老师，不用给了，就当你帮我代了一节课，我请你喝奶茶吧，而且，若真的要计较起来，还是你比较吃亏呢。”
余悦只能作罢。
再往里走了两步，余悦看到了从远处迎面走来的杨登。杨登也看到了她，咧嘴冲她挥手，随后两步跑了过来，“挺快啊，他们本来还打算让我去路口等你呢。”
余悦指指身旁的于锡，对杨登道：“跟我们学校的老师拼车过来的，不然还得等上好久。”
杨登这才看向她身旁的人，他十分自来熟地跟人打招呼，甚至还招呼人家去吃饭。
于锡笑着婉拒，杨登便又掏出口袋的烟来，要给他发一根烟。余悦正想跟杨登说人不抽烟，就见于锡将烟从杨登手上接过，弯唇说一句“谢谢。”
那支烟被他熟稔地夹在指间，她的视线落在那只拿着烟的手上，然后耳边他说：“那余老师，我就先走了，下周见。”
余悦迟钝地回了句好，那人穿着一身黑西装的背影便施施然朝巷子中的另一条路走出了很远。
“咱们快走，万琪那小家伙刚还闹着要跟我一起来接你呢！这会儿该等不及了！”杨登猝不及防的出声将她的目光拉回来。
她收回目光，跟上了杨登的步伐。
杨登定下来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炒菜馆，两人进去的时候，饭馆里只坐了他们那一大桌子人。
最眼尖的还是万琪，几乎是余悦刚一出现，穿着裙子的小姑娘就小陀螺似的冲过来，“姨姨！你看我穿的你买给我的裙子！”
余悦将小姑娘搂进怀里，笑着夸：“真漂亮！”
小姑娘羞涩笑了。
走到桌前的时候，她笑着跟一桌人打了招呼，杨登的女朋友招呼她坐下，余悦便抱着万琪坐在了万鲤和杨登女朋友中间，再旁边，是穿着一身高中校服的魏平安。
人齐了，杨登招呼着大家点菜，余悦和万鲤还有杨登的女朋友就凑在一起聊着天。聊的内容无非是一些近况，再多一些的话就是问问定事时的场景或者是订婚结婚的细节什么的。
时隔近两年来，也就是这一次杨登的喜事把大家聚在了一起，是久违的热闹，所以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像是要把最近没说的话都说完一样。
饭菜上来后，桌上的杨登给余悦几个点了果汁，聚餐总是不能少了酒的，他们又自己喝起了酒。
一杯酒又一杯酒的下肚，忘记究竟热闹了多久，好像是在喝酒的几人都有些醉了的时候，杨登突然抱着酒瓶子哽咽了起来。
“妈的，当时说的好好的，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就给你们当伴郎的，结果现在倒好，别说当伴郎了，连我自己结婚的时候魏棋那小子都来不了……我想我兄弟了啊……”
桌上的热闹一下子就消失了，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沉默。
半响，还是余悦先轻轻笑一声，第一个有所动作。
她把万琪放到了万鲤怀里，然后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在众人的注视和四处蔓延的沉默里，勾着唇对杨登道：“魏棋要是知道你要结婚了肯定很为你高兴。今天魏棋不在，我替魏棋敬你一杯酒，祝你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说完她仰头将满满的一杯白酒灌了下去，一杯烈酒过后，她白皙的面容被辣得泛起了红。
魏平安也跟着站了起来，学着余悦的模样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饮料，对着杨登：“杨登哥，我也替我哥敬你一杯！”
随后大家都陆陆续续站了起来，自己给自己满上，“来！我们都替魏棋敬你一杯！”
“好！好！好！”
杨登红着眼眶，一连说了三个好，然后踉踉跄跄的站起来，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了酒，端起来，哽咽道：“那我也替魏棋敬我自己一杯！”
看吧，不是余悦刻意记着魏棋，是大家都没忘记魏棋，也都忘记不了魏棋。
因为啊，“魏棋”这两个字本身就代表了遗憾，本身就是遗憾，是她的遗憾，也是所有人的遗憾。
这酒啊，是穿肠酒。
烧得人心疼，跟毒药似的。
散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喝酒的几个人也已经醉醺醺的了。万鲤要让魏平安去她家玩两天，所以散场后万琪直接拽着魏平安的胳膊把魏平安拽走了，剩下了余悦一个人，她也不急，帮着杨登女朋友把杨登扶回了家才动身往巷子口走。
今天她明明只喝了一杯酒，但是她好像醉了，上公交车时扫码付钱的时候她颤着手半天都没弄好，等在她身后的人都有些不耐烦的催她了。
“抱歉……”
“余老师，我帮你刷吧。”
她带着些沙哑的声音和一道温和的男声同时响起。
她回头去看，扫码的机子已经“滴”一声响起，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隔着两个人对她温和的笑，“余老师，好了，你先去坐吧。”
她在公交车启动的时候摇摇晃晃的走向了后排靠窗的座位，刚一坐好，那个高大的身影也随后走了上来。
他从她身边路过时，余悦很轻地说了句“谢谢”。
他照旧温和地冲她笑笑，回一句“不客气”，然后走向了她身后另一侧玻璃处的座位。
一站，两站，三站……
到余悦下车的那一站时，她站起来回头去看，发现男人闭着眸子，长腿不自然地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头微微偏向窗户一侧，睡得香甜。
她收起了要打一声招呼的念头，轻轻从后门走了出去，车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余悦不经意看向窗户的位置。
那儿，男人似乎刚刚被关门的声音吵醒，一向温和的目光难得带了些慵懒和惺忪。
他看到她了。
然后他微微扬唇，隔着玻璃对她说了“三个字。”
——下周见。
公交车开走了。
余悦看一眼渐渐消失在马路上的车尾，然后慢慢朝家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