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一点犹豫，目光里满是坚定：“爸，我想试试。”
每年大四毕业的时候，师大都会举办很多场双选会，来学校招聘的企业单位非常多，但他们签走的人很少——因为企业需要的是靠前的人才。
走出学校，走出双选会，走进社会，招聘的企业单位也非常多，但打眼一看招聘条件，无一不是研究生起步。就算招聘条件上没写要研究生，但你去面试的时候就会发现，来面试的人都无一例外太优秀。
余悦是经历过考研的，所以她知道现在的世道有多卷。她也是经历过数次失败的面试的，所以她知道现在的本科生想找个合适的工作有多难。
更别说考编制了，一个岗位时常有上千人上万人抢。
而这次的新星计划呢？限报3000人，实习期录取600人，分散往云江各个中小学。
3：1的录取概率。
这可比考研录取率高，更比考编的录取率高。
云江的“新星计划”的启动，真的给了无数人希望，这无数人里，包括余悦。
她没考上研，但兴许这次她就成功了呢？
试一试又何妨？大不了成功不了的话她再回来继续准备考编。
余悦报名参加了“青年新星教师计划”。
她想试试。
*
年后二月初的时候，“新星计划”正式开始两试。
因为考研的知识还没有完全忘记，也因为前不久刚刚准备了几个月的考编，所以余悦顺利过了笔试。
二月中旬笔试成绩出来，隔了一个礼拜后就是面试。
面试是现场抽一个题目，然后进行二十分钟的试讲。
余悦的面试也过了。
从面试的学校出来，余爱国李云霞和魏平安三人等在门口。
他们去了提前定好的餐厅为她庆祝。
餐桌上，余爱国喝了点酒，感慨似的拍一拍她的肩：“我们阿秋真厉害！”
李云霞笑着接话，魏平安也笑着对她说恭喜。
是久违的热闹。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忘记当时在说什么了，余悦突然想起，她忘了跟他们说一件事。所以在车子里短暂安静下来的时候，她突然轻轻开口：“爸，妈，我这次没面试英语老师，面试的数学老师。”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们选择什么也不问，只笑着对她说：“我相信我们阿秋教什么都能教好。”
余悦突然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很怕父母问她为什么，因为她不知道要如何告诉他们说：曾经陪她准备教资面试、经常听她讲英语课的人魏棋，所以现在只要她站在讲台上试图给底下的学生讲英语时，她满脑子都是魏棋的身影，然后大脑就像短路了一样，磕磕绊绊，连一句流畅的英语都讲不出来。
这是她在一次志愿活动教小朋友的时候发现的，她试图去改，但怎么也改不过来。
所以她不教英语了，改教数学。
就是有点难过，
她骗了魏棋。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余悦，读的是师范，学的是英语专业。虽然这不是我喜欢的大学，也不是我想学的专业，但是我觉得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应该会是一个优秀的英语教师。”
就是有点难过，她说过要成为一个优秀的英语教师的，可她没做到。
她骗了魏棋。
*
三月中旬的时候，天气回暖，包括余悦在内的600名入选的实习生被分往了云江的各个中小学。
余悦被分去了四中。
四中距离他们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很远，上下班不方便，但距离余悦准备考编时住的那套医院分给李云霞的空下来的房子很近，不过两站路的距离。
所以在实习开始的前几天，余悦彻底搬到了那套房子里。
她其实想把魏平安也带过来，但仔细想想魏平安还是跟着她的爸妈住比较合适，况且魏平安现在在二中上学，住那边也方便，所以她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最后到底是她一个人住进了那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房子里家具不多，只有她一个人，显得格外空荡。
余悦便在入职前一天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将屋子布置了一番。
——她弄了两面巨大的照片墙出来。
之前的余悦其实并不太喜欢拍照，直到魏棋走后她才意识手机上留下来的关于魏棋的照片和痕迹少得可怜，所以从那以后她爱上了记录生活，而记录生活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拍照留念。
除此之外，她还想着，她要替魏棋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
所以两面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各个时期的照片，其中以近年来她用拍立得拍出来的照片为主。
每一张照片代表一段独家记忆。风一吹，墙上的照片就随风舞动，就好像记忆活了一样，放眼望去，五彩缤纷，像彩色的海洋。
.
布置完屋子的第二天，余悦去四中报道。
这天，她见到了要在两年的实习期里带她的学习的老师，也见到了很多个和她一样来四中实习的年轻老师，还见到了实习期里她要教的那一个班的学生。
他们叫她余老师。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不真实。
带她的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老师，是高二年级的数学组组长，姓王，很和善的一个人。
此刻见她从班上出来的时候有些恍惚，他和善地笑着对她说：“余老师啊，你别紧张，不用担心自己教不好，谁不是从不会到会慢慢练的嘛，对吧！也别怕学生们不听你的话，咱们学校的学生都可乖啦！而且你跟他们年龄差得也没有那么多，会很快跟他们打成一片，他们肯定会可喜欢你的！”
余悦感激地朝他笑笑，认真道：“我知道了，谢谢您，王老师。”
小老头摆摆手，“这有什么的，走吧，咱们去会议室，领导要给你们这些小年轻们开会。”
他哼着歌慢慢悠悠地走在前面，余悦跟在他身后，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班级。
她的恍惚不是因为紧张，也不是因为怕。只是因为那一声太久没听过的“余老师”而已。
很久之前，也有人笑着喊她“余老师”，温柔的目光一瞬不移的落在她脸上，问她：“余老师，我能成为你的插班生吗？”
原来，已经过去很久了啊。
久到她以为自己都快忘了，然后想起来的时候却依旧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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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悦到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室已经稀稀拉拉坐满了人，只领导还没到。
她往一侧走，去寻找空位的时候，站在她身侧的王老师随手一指：“小余啊，那儿，于老师那儿有一个空位，你坐他旁边去。”
她顺着王老师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会议桌最尾部穿着一件黑色毛呢大衣，带着一个银框眼镜，清朗疏俊，气质出众，看起来就很温文尔雅的男人。
隔着一桌人，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勾起唇对她轻轻笑笑，以示打招呼。
莫名的熟悉感。
“小余啊，就最边边那个长得最俊的，那儿有一个空位，你快去。”
身旁的王老师还在催她，余悦便在一众人的目光里，一步步走向王老师口中的那个座位。
余悦走到会议桌尾部时，他起身为她让路，顺手帮她拉了一把挤在桌子下的凳子。
她轻轻道一句谢。
等她坐好，那人高大的身影才随之落坐，就是在这时，她听到他说：“不客气，余老师。”
嗓音温和有礼，又透露着淡淡的疏淡。
就是在这时候，领导从外面走进来站在前面和善地笑着跟大家问好、讲话、讲工作安排，余悦坐直，认真的听着。
刚刚的事，没有在她这里激起半分波澜。
这一场会议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等领导终于讲完话出去了，大家以为自己这就能走了时，一旁始终安静的王老师站了起来，笑呵呵地说：“今天能聚在这里就是缘分，接下来的两年大家就是一起公事的同事，所以今天咱们趁着这个难得的聚在一起的机会先互相认识、熟悉一下，那就……每个人来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吧！”
“来来来，小伙子你先来！”说完他随手指了跟前的一位。
那个男生站了起来，毫不忸怩，笑着冲大家介绍了自己。
男生坐下后他身边紧挨着的另一个女生站了起来，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往下轮。
没多久就到了余悦。
到她时，她站起来，“大家好，我叫余悦，实习期间带高一15班的数学课。”
她说完坐下。
几乎是她刚刚坐下的时候，余光里就看到自己右手边坐着的人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一贯的温和。
“大家好，我叫……于锡，实习期间带高一15班的体育课。”
他说完时，会议室里同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和议论声。
主要是因为他的外表和他所教的课反差太大，看外表，没人能看出来他是教体育的。
惊叹声此起彼伏，久久不绝的时候，余悦也在吃惊。
但她只讶异了一瞬间。
剩下的时间她都在想，她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于锡。”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在记忆里搜寻时，找不到任何关于“于锡”这个人的任何痕迹。
她确定，她不认识他。
第93章 落日来临 93
在四中实习的日子, 远比余悦想象的更加忙碌，但这种忙碌很充实。
实习的第一个月结束后, 余悦人生第一次领到了自己赚来的工资, 虽然不多，但她很满足。她用这些钱给父母一人买了一双鞋子、给魏平安买了一身夏季的衣服、还给姚佳和万鲤家的小姑娘一人买了一条小裙子，剩下的钱, 她自己存了起来。
万鲤家的小姑娘也就是万琪, 今年五岁多了，而姚佳家的小姑娘, 大名叫姚清夏, 小名叫音音，今年三月份的时候刚刚满一岁。
她去永安巷那天，阳光明媚, 春风正好。那天恰好万鲤带着万琪和姚佳母女两一起坐在在姚佳的店门口晒太阳。隔着老远的距离，姚佳和万鲤还没认出她来, 万琪小朋友就已经眼尖的看到了她, 甜甜喊了一声“姨姨！”, 然后小陀螺似的朝她冲了过来。
小姑娘开朗活泼，余悦“诶！”一声, 俯下身子将小姑娘抱起来, 万琪搂住她的脖子, 说话间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姨姨你都好久没过来找我玩了！我好想你的！”
余悦：“姨姨错了, 姨姨以后经常来找我们兜兜玩, 好不好？”
“好！”
说话的功夫她抱着万琪走到了店门口，那儿, 万鲤和姚佳笑看着她，“呦, 今儿什么风居然把我们余老师吹来啦！”
余悦抱着万琪坐在了万鲤身边的板凳上，在音音小朋友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的注视下，伸手去够着摸了一把小朋友白白嫩嫩的脸蛋儿，笑着回：“东风。”
算起来余悦确实很久都没来过永安巷了，上一次来好像还是一个月前快进四中实习的前几天。
见她这么坦然的模样，万鲤和姚佳齐齐笑了，也不再继续打趣她。
三人许久不见，但她们并未生疏。
在这个温暖的午后，她们闲适地坐在店门口，晒着太阳，聊着最近。怀里的两个小姑娘也乖乖的，不吵不闹，像是在全神贯注听她们说话。
到饭点时，姚佳留她们在这里吃饭，余悦和万鲤也没客气，十分熟稔地应了下来，然后姚佳把音音往余悦怀里一塞，勾着唇：“你快抱抱，她爸不在，我一个人带了好几天，算是带够了。我去做饭，你们先聊着哈！”
哪怕已经结婚了很久，哪怕孩子都已经一岁了，姚佳还像以前那个姚佳，张扬肆意、风风火火。
目送她匆匆进屋的背影，余悦笑了，听着音音在怀里哼哼唧唧的声音，低头亲了一口小朋友香香软软的脸蛋儿。
万琪也端着板凳坐在她身边，将自己的脸凑过来：“姨姨，你也亲我一下！”
余悦笑着往她右脸上亲了一下，万琪甜甜笑了，随后专心致志地逗余悦怀里比她小四岁的音音玩。
两个相差四岁的小姑娘玩得很好，万鲤和余悦看着，唇角不自觉扬起笑。
“万鲤姐，你店里最近的生意怎么样？”
万鲤笑着摇头，“还是老样子，忙的时候忙一天，闲的时候又能整整空上一天。”
余悦：“什么生意都不好做。”
“你呢？你在学校工作还顺利吗？”
她呢？
余悦微微仰起头去看太阳，直到眼睛被直直照射而来的光线刺到，她才轻轻出声。
“万鲤姐，我现在的工作很顺利，生活也很顺利，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得到尽头。”
起床、上班、上课、下课、回家、睡觉。
一天结束，下一天便再接着将这些完全一样的步骤重复一遍。
周而复始。
明明很久以前没有工作还在上学的时候她也会每天重复类似的单一流程，可那时候她从没觉得没有意思，而现在，她只觉得枯燥。
余悦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样、还要怎样、还能怎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所谓的“不知好歹”、“没事找事”。
毕竟在别人眼中，她现在的生活已经是很好了的——有健康的身体、有爱自己的父母和朋友、有一份体面稳定的收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