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姜悸给她打电话的时候, 她还说自己在省外的,也不怪她们以为她不来了。现在听她这样说,三人心里一暖,感动又不舍。
眼见三人的眼睛又要红起来,余悦赶紧拿出自己包里的拍立得,笑着道:“别哭了,快拍照片,拍完咱们去吃饭,吃火锅。”
“好!”
这一天,她们拿着一个小小的拍立得,在师大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从正午到昏黄,她们终于累了,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手挽着手去了学校门口她们经常去吃的一家火锅店。
锅里的浓汤翻滚,冒着蒸腾的热气,锅边的桌子上放了很多瓶啤酒。
这一次,谁也没顾得上吃饭,大家都默契地一口一口闷着酒,然后逞强装着笑,一句又一句地回忆着曾经。
过了很久,锅里的汤煮干了,桌上的空啤酒瓶也多了很多个,不知道她们是不是都醉了,但总归没人装着笑了。
分离在即,她们捂着脸,哭了。
“你说,你说四年怎么这么快啊……之前恨不得一下子就毕业毕业后赶紧赚钱,可现在好不容易毕业了,我倒是想从头来过……”
“你说,天南地北,咱们各居一方,以后咱们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好啊?”
“我以后经常给你们发消息,你们会嫌我烦吗?”
“要不咱们约定几个时间,等约定的时间一到,咱们四个就聚一次吧?”
……
临近毕业,才发现其实对于未来自己有太多惶恐。临近分别,才发现自己有太多不舍,可再惶恐、再不舍,分别也是要来的。
从火锅店出来,四人沉默地挽着手往学校门口走。
只是这一次,余悦没有进去,她只送她们到门口。
隔着几步的距离,她站在校外,她们站在校内,余悦弯起唇带着清浅的笑注视着她们,有太多话想说,可等真正张嘴的时候,却只有一句哽咽的:“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咱们常联系啊。”
这一别,就到这儿了。
目送着她们走进学校,直到连她们的背影也看不到了时,余悦低着头往公交车站牌底下走。
一步一滴泪,直到走到站牌再坐上那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公交车时,她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失声痛哭。
这一年夏天,文静和夏梦雨分别去了很远的省份读研,姜悸签了一个地方偏远但待遇还不错的工作。
大家都走了,去了更远的地方。
只有余悦还被困在原地。
*
九月份余悦复学,跟着这一届学生重读大三。
她没再住校,每晚都要回家,大学又是不同的课程不同的教室,不同的教室不同的同桌,所以她跟班里的人都不太熟,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寥寥无几。
可她并不在意,因为她忙。忙着准备考研,忙着参加各种比赛,偶尔空下来的话,她大多时候喜欢回家或者去永安巷,很小部分的时间还是喜欢去爬山或者往各种各样的寺庙来来回回跑。
春去秋来,冬走夏往。
大四这年的时候余悦考了研,但很遗憾的是她没考上。
谈不上有多失落,但总归不好受。
她想再战一年,但思及备考的那段一个人一次又一次的崩溃,崩溃完又一次一次地自愈的日子,她有些犹豫,陷入了暂时又难熬的迷茫。
毕业后的前两个月,余悦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也没有勇气再考一次研,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焦虑和深深的惶恐不安中。
余爱国和李云霞宽慰她说没事,不急,让她觉得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跟以前一样出去走一走、爬爬山,可余悦陷入了一个怪圈。
她固执地觉得自己毕业了就应该独当一面,长大了,就不应该一味地依附父母、消耗父母。所以她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迫切地想要自己变得独立,只是她越着急,就越成不了事,然后整个人的状态就变得更差。
任谁开导她都没用。
眼看着她又要变回魏棋刚走后那个样子时,在某一天的中午,魏平安轻轻叩响了她的房门。
彼时的魏平安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他本就乖巧懂事,自魏棋离开后便越发变得沉稳。
“余悦姐姐。”
轻轻敲了几下门后,房间里传来一声很小的“进。”
魏平安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窗户紧闭,窗帘也紧紧拉起来,屋子里昏昏暗暗的,整个房间都透露出一种压抑和沉闷,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魏平安抿抿唇,伸手开了灯。
一瞬间溢满房间的亮光刺得余悦眼睛疼,待完全适应了光亮后,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魏平安,轻轻扯了扯唇角,“平安,怎么了?”
不等前面说话,她的目光又缓缓落在他裤腿下安的假肢上,轻轻问:“疼吗?”
少年在她面前走了走了几步,示意自己很好,让她不用担心。
她又不说话了,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年停了下来,然后慢慢蹲坐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地方,突然轻声开口:“余悦姐姐,我梦到我哥了。”
她一下子抬起头来,“他……他说什么了?”
少年别开眼,掩饰着眼里的红,“他说,他知道你不开心了,让我替他来劝劝你,他还说,你在他心里是最厉害、最棒的存在,他让你别急,他相信不久后你一定会更好,一定会得偿所愿,他希望咱们都好好的。”
魏平安说完,见余悦不出声,他以为她看出来他在撒谎了,所以忙抬头去看她的表情。
这一眼,魏平安看到了。
他看到她整个人怔怔地坐着,然后晶莹的泪水断了线似地从她眼睛里往外落。
她恍若不觉,只喃喃道:“那你哥他……他怎么不跟我说呢?他是不是不想见我了?”
这么说着,她的眼里突然带上了显而易见的脆弱,她问他:“平安,他是不是不想见我了?”
魏平安死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道:“不是的余悦姐姐。他不是不想见我们,他只是怕我们梦到他的话醒来会难过。”
见她平静了一些,魏平安再接再厉,“余悦姐姐,不止是你,还有我、杨登哥,我们都很久没有梦到过我哥了。所以他不是不想见你,也不是不想见我们,他只是怕我们见到他后醒来会难过。”
“对,你说得对。”
她彻底平复下来了。
魏平安没有再打扰她,他走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关上门后,他长舒了一口气。
哥哥说过,余悦姐姐就是他的亲姐姐。现在,哥哥不在了,他只有姐姐了。
姐姐一定要好好的。
·
魏平安走后,余悦没再继续坐在地上。她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打开了窗户、拉开了窗帘。
她站在窗前,看得到太阳,吹得到风,也隐约能看的到楼下消防站的一角。
她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窗外的空调外机上落了一只鸟儿,正在叽叽喳喳地叫着。
余悦突然想起,魏平安刚刚说他和杨登也很久没梦到过魏棋了。
她很轻很轻的一笑。
魏棋刚走的那两天,她几乎夜夜都睡不着,只要一闭眼,眼前浮现的全是魏棋的模样,脑子里闪过的都是曾经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
后来她能睡着了,她却很少能梦到了他了,有时候隔三天会梦到他一次,有时候隔十天会梦到他一次,有时候甚至一个月都梦不到他。
第一次足足一个月都没梦到魏棋时,她很惶恐。她以为她又像小时候一样把魏棋忘了,所以才梦不到魏棋,可她存心去想时,却发现有关魏棋的任何一件小事她都还记得很清楚。
所以,不是因为她忘了他她才梦不到他。
尽管知道她并没有忘记魏棋,但梦不到魏棋还是让她很惶恐。于是每晚睡前她都要刻意想一想、回忆回忆魏棋。
开始时这样做是有用的。但日子一久,这个方法也失效了。
她还特意去问过李云霞和余爱国,这是为什么。
他们说告诉她说,这样很正常,他们说,她很少能梦到魏棋是因为魏棋已经投胎转世了。
余悦一直不太信这个说法。
直到今天听到魏平安说他和杨登也很少梦到魏棋后,她信了。
她信她的魏棋已经步入了轮回。
窗外的鸟还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余悦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忙忙地往屋外跑。
她去了寺庙。
去诵了一遍金刚经。
去祈了福。
休学的一年里,余悦把云江大大小小的寺庙去了个遍。
其他的寺庙她都是只去一次,唯独这座名叫“了尘寺”的寺庙,她反反复复的来。
只因大家都说这寺庙很灵。
诵完经后,她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很多。从寺里往下走,她和一对中年夫妇一前一后。
走到一处停下来歇息时,那两人也走到了她身边。
两人见她,也觉得神奇,再三打量后,那个看起来很温柔的中年女人和善开口:“姑娘,看你年纪还小,怎么也信这个呀?”
余悦笑笑:“图个心有寄托。”
女人了然点头,笑着说自己也是。
余悦没再问。
她只是想起了余岭南不在的那一年。
小时候她跟奶奶住过一段时间,老人家最信这些,尝尝跟她讲一些让她吃惊又好奇的事,久而久之,她也跟着奶奶信这个。
谈不上有多依赖,只是单纯的信而已。
后来奶奶不在了,她越来越大,也在父母的再三纠正下相信科学。
余岭南走的那一年,是她时隔很久后第一次重新开始信这个。可是那一年,她强拽着父母把神都拜遍了,她的哥哥还是不在了。
那之后,余悦彻底相信科学。
直到这次,因为魏棋,她又一次重新信起了这个。
理智在心里告诉她这都是假的,都是虚的,都是骗人的。
可是有的时候,真和假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至少在这一年多来,她拜的佛,诵的经都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有个寄托。
所以,真真假假,信或者不信,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但没关系,说不清也无所谓。
总归……总归她一直记着他就行。
第92章 落日来临92
毕业后的半年里, 余悦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但她没有再像前两个月的时候那样焦躁,而是十分平静的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继续一次又一次的投简历、面试。
农历十二月初, 距离过年只剩下一个月的时候, 云江下了两场大雪。
下第二场大雪的那天,余悦再一次收到了自己面试失败的消息。收到通知邮件后,她在电脑前怔怔坐了很久, 直到魏平安敲门叫她出去吃饭, 她才合上电脑,从房间里出去。
餐桌上的三人都在等着她, 余悦走到桌边时, 魏平安已经替她拉开了椅子。
她弯唇说句“谢谢平安”,少年侧头对她笑,“不客气余悦姐姐, 你多吃一点。”
一旁的余爱国和李云霞看着两人,相视一笑, 眼眶有些红, 彼此眼中都有一种“这就是宿命”的感慨——毕竟当初谁也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久过后, 他们还是以这种方式成为了一家人。
吃饭的时候,余悦突然说自己想考编制。
余爱国夹了一筷子菜给魏平安, 听完她的决定后温和地问她:“决定好啦?”
余悦点头, “不考编制我只能去私立学校, 私立学校太不稳定, 而且现在工作并不好找。”
余爱国慈爱地冲她笑, “好,你决定好了就好, 爸妈无条件支持你。”
余悦鼻头一酸,赶紧埋头吃饭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
决定好考编制后, 余悦为了专心备考,从现在的房子搬了出来,搬到了家里空着的另一套房子里,过上了跟大学时候准备考研时一样的紧凑生活。
家里没有她需要操心的事,她干脆两耳不闻窗外事。
备考的第三个月时,有一天下午余爱国突然打电话叫她赶紧回去一趟。
余悦提着心跑回家时,一眼看到了客厅里神色隐隐带着些激动的余爱国。
“阿秋啊,刚刚咱们政府的官号和云江市教育局都发了一条消息,你快看看。”
余悦依言点进去,只粗粗看一眼,她就明白了余爱国为何如此激动——
不管是政府官号还是教育局官号,发出来的消息是说,云江为响应国家号召、缓解大学生就业压力、为年轻人提供更多机会、为教育行业注入新的“活水”,决定于一个月后启动“青年新星教师计划”。
所谓“青年新星教师计划”是指:凡是符合条件的毕业生都可以报名参加此计划,然后参加笔试和面试,如果两试都合格了就可以被分配去相应的公立中小学校实习,实习期为两年,这两年里的薪资待遇跟有编制、同等级的教师的薪资待遇相同,两年后若实习通过,则直接被编入实习所在的公立学校。
余悦看了一眼报名条件,发现自己刚好符合。
她来来回回地读着这条通知,一旁的余爱国忍不住出声,“阿秋啊,你要不要试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