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老人的目光从那些贵族身上移开,他向着大厅角落里,摆放的那个收音机看去。
随后侧过头,向着身旁的男丁说道:“去把收音机调整好。”
“呲啦”的声响变得越来越集中,慢慢地,汇聚成了一道人声。
只不过那个声音还十分的模糊,所以简纯并不能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过在男丁慢慢地调整下,播报员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一九二一年十月二十二日,普尔武装组织宣布对阿兰发起全面进攻,并于二十二日下午三点零八分打响了普尔对阿兰的第一炮……”
“……”
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十分的不清晰。
但是在场听见这则消息的人,面色全部都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他们全部都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战争即将到来。
“现在各位知道,所谓的“奖励”——为什么是军火了吧?”在这断断续续的“呲啦”声中,老人再次开口说道,“因为战争已经开始了。”
“纳利对科斯雷,拉托对诵马,普尔对阿兰……”
“战争已经开始,我们避无可避。”
“不可能,”有人声音中带有一丝颤抖地说道,“你在骗我们,怎么可能刚好在你开舞会的时候战争就开始了,一定是你提前就录制好了这些事情,然后在现在……”
“就是,这种国家间的事情,只有上层的大贵族和皇室才知道。怎么可能你说什么是什么。”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就见老人将手杖交到一旁的男丁手中。
接着,他双手摸上了披肩上的扣子,将上面的绳结慢慢解开。
所有人都在无声地注视着他,直到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刹那。
“是卡萨亲王,”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老人,他站在那里,嘴里喃喃地念着老人的名字——卡萨.博罗。
“怎么会是他?”
“亲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贵族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卡萨博罗抬起了眼皮,目光威严的在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都摘下面具来吧,”他说道,“也是时候,相互认识一下了。”
随着他声音消散在大厅之中,这里,又一次的沉寂下来。
简纯握紧了手指,她的目光向着一旁看去。
看着那个还在不断发出声响的收音机。
战争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难言的令人恐惧的恶寒。
她的目光再次移动,从收音机落在了男丁手中的木盒里,那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木仓上面。
战争……战争……
她深吸了口气,随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抬起了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金色的面具被她拿在手里。
她喘息了一声,闭着眼睛,感受着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人,后面摘下面具——似乎就成了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简纯睁开眼睛,看着一个个熟悉而又不熟悉的面孔,在她面前纷纷摘下面具,露出了他们原本的模样。
“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其中一位先生向着靠在墙上,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熊先生说道,“快摘下你的面具。”
“让她去和他说,”老人说完这句话,朝着简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简纯小姐,你应该可以做到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带着笑容,但是笑意却未达眼底,语气十分冰冷。
简纯没有多说话,而是在向着老人微微屈膝之后,朝着那位熊先生大步而去。
“你还好吗,先生?”她问道,“如果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就请端起你的架子,体面的将你脸上的面具摘下来。”
“可是我的手抬不起来了,”那位先生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它在颤抖,我控制不了它。”
“那就努力去控制它,”简纯语气简短的说道,“除非你想丢掉尊严,丢掉独属于贵族的荣耀。”
“一个贵族,在任何时刻都应该要竖直脊背,挺起胸膛,将你身上所背负的一切藏在心底,维持尊严,保护家族的荣誉。”
“先生,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声音颤抖地说道,同时慢慢抬起了手,指尖不断抖动,几次尝试才摸上了脸上的面具。
他抓住它,费力地将面具从脸上扯了下来。
他深呼出一口气,像是耗尽了最后的一丝力量。
“战争一触即发,”在简纯身后,卡萨博罗的声音响起,“我希望各位先生们都能记住今晚的这场宴会。”
“你们拿起武器,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这个国家,而不是为了金钱、或者单纯只是为了那高傲的荣誉。”
“为什么是我们要面对这场战争?我们为什么不能逃跑呢?”
“只要带着那些金银细软逃到别的国家,我们不就安全了吗?”
“可是你们放弃的是你们的国家和你们的根,”老人说道,“荣誉和责任总是并存的……”
“……”
“荣誉和责任总是同时存在的,”就在老人说话的同时,简纯忽然想起了奥古斯图老先生和自己说过的话语,“你想有多大的土地就要承担起多大的责任。”
“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牛羊都是你的,那么照顾它们的责任也就是你的。”
“这庄园里的人是你的钱才是你的,所以你就要为了他们而奋斗,去守护这座庄园。”
“这就是贵族,这就是我们的利益,这就是我们的责任……”
后来老人又说了些什么?,简纯已经记不清了。
宴会也很快就结束了,先生们被要求不允许透露——有关于今晚这场宴会的任何一件事情,小姐们也被从楼顶上请了下来。
马车很快就离去了。
所有人都像是逃瘟疫一样,匆匆从这里离开。
只剩下简纯和卡萨博罗两人还没有离开时,老人才说出了单独留下简纯的原因。
“局势变得愈发紧张了,”卡萨博罗说道,“战争波及到罗国——只是早晚的事情。”
简纯没有答话,只是在那里安静的听着。
“现在平民的呼声也越来越高,所谓顺应平民的正文府也逐渐有了威望。”
说到这里,卡萨博罗停顿了片刻,随后继续说道:“不过,皇室的统治毕竟是长远的,在战争面前,也只有武装军队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你通过了我所设下的测试,所以你就是我要寻找的最合适的人选。”
“简纯,我需要你去当一个卧底,潜伏在正文府里面,为我们皇室,送来有利的情报。”
“陛下会赐予你荣耀的,简纯,把握好这一次机会……”
……
第70章
二十世纪初期, 随着政治变革和资本主义的壮大,各国经济发展极度不平衡。
各国间争先抢夺世界霸主地位,掠夺殖民地, 展开了一系列激烈的战争。
一九二零年的三月, 一艘隶属阿兰的渔船驶入普尔的海域。
船上的渔夫想要下船售卖货物,却被当地的警员以非法入侵的名义逮捕, 并刑以枪毙。
这件事情在阿兰百姓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于是阿兰的首相,派遣下属官员前往普尔,讨要说法。
然而谈判不欢而散, 于是暂停了两国边境之间的贸易。
一时间, 气氛降到了冰点。
在同年的十月,普尔与阿兰开始了第二次谈判。
谈判中,阿兰向普尔索要高额赔偿金的要求,不出意料地普尔拒绝阿兰的要求,并指出阿兰曾向普尔秘密安插间谍。
和谈再次失败,
一九二一年五月普尔撕毁与阿兰的和平协约。
紧接着在同年的十月,普尔打响了对阿兰的第一枪。
此后,各国间的战争——就此拉开了序幕。
……
“战争开始了……”
简纯站在窗户前, 向着远处昏暗的天空看去。
那里有着浓烟和尘土,仿佛就连空气,也染上了一丝硝烟的味道。
战争……
可怕的战争……
简纯的手指搭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指尖的热气晕染了玻璃, 泛起了一层雾水。
她的目光没有聚焦, 只是漫无目的地落在那殷红的落日上。
橙红的阳光与阴沉的云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像罗国人的命运一样, 飘渺而又不可知。
原本的罗国,就像处在平衡木上的石板。
它只能艰难地维持着自身平衡, 疲惫地应对着各种突如其来的状况。
而现在的战争就像空中不断落下的雨珠,谁也不能预测,落在石板上的哪一滴雨珠会使石板倾覆,从而倾覆这整个岌岌可危的罗国。
战争开始后的一个星期,各个学校纷纷停止授课,工厂停止生产,平民四处而逃。
有钱的贵族收拾起家里的金银细软,向着还没有发生战乱的国家逃去。
带不走的,就低价售卖,诸如庄园、仆人之类的东西就被低价抛售。
在这片乱象之中,简纯买下了一套别院。
它坐落在爱罗堡的中间位置,看上去很不错,却被它的主人以一个很低的价格卖给了简纯。
于是,简纯将奥古斯图老先生的庄园和仆从都还给了爱德图,其中,也包括了——艾伦管家。
在此之前,她一直按照奥古斯图老先生的布局,一步步深入局中,直到现在,走到一个无法继续前进的死胡同里。
她有些迷茫了……
深秋的那一场蒙面舞会,似乎给了她一张出入上流社会的通行证。
她游走在正文治制度的边缘,然而始终寻找不到进入其中的方法。
真正奠定她身份地位的——似乎是那一家开在爱罗堡的心理门诊。
在东尼女子学院停止授课之前,简纯拿到了她的毕业证书。
虽然按理说她要上满三年学,但在这个时代,两年就毕业,似乎也成了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大约是在一年前,简纯在爱罗堡建立了罗国的第一家心理门诊。
里面的心理医生是她的同学——佩妮安普,小诺……
在这个开心理诊所过程中。
她们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
有的因为战争而失去了亲人。
有的吃不上饭,却依旧保持着乐观的心态。
战争造成了一系列问题。
很多的悲剧,也是因此而诞生。
在简纯病人中,就有一位因为战争被截肢而产生心理疾病的人。
他很年轻,是一位贵族家的少爷。
见到简纯的时候,他坐在轮椅上,几个健壮的男仆抬着他和轮椅走上台阶,进到了门诊里面。
他止不住地颤抖,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可怕”这两个字眼。
屋子里拉着帘子,保持在一种昏暗的环境之中。
简纯罩上斗篷,戴上面具,走进心理治疗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景象。
“他们用大炮射击,”那个年轻的,失去了一条腿的贵族说道,“炮弹在我的旁边的房子上炸开,巨大的冲击导致周围的楼房全部坍塌,我所处的那一间也是。”
“地面开始摇晃,不断有碎石和尘埃从屋顶掉落,队长叫我们快跑,但我还没来得及将木仓从窗口前移开,就被掉落的石板砸中……”
说到这里,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嘴里再次喃喃地说道:“这真的是太可怕了。”
“在大楼倒塌前,我看到了一片昏黄色的天空,阴沉沉地,压在我的眼前。”
“就像再也无法呼吸,沉重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说完这句话,他又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他用力合上牙关,眼珠也低垂着,有一些不自然地颤动着。
“另一栋楼的人却没有那么幸运,他们全部被炮弹炸死了。”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眼前,我却无能为力,我救不了他们,就像是我救不了我自己一样……”
他的情绪愈发激动。
简纯手中的铅笔微微一顿,随后貌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冷吗?”
他一开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在一分钟后,简纯再一次问出了相同的话语。
“你冷吗,先生?”
他的注意力逐渐汇聚在简纯身上,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战场上,而是来到了一家心理门诊。
他吞咽了口口水,说道:“可能是有一点吧。”
“今年的冬天可真是冷,”简纯站起身子,走到窗户边,将打开的窗户关上,随后将窗帘拉开了一道缝隙。
“这样屋子里会明亮一些,”她柔和地说道,“我喜欢在光里,你呢?”
“我曾经喜欢过站在光里吧,”他的声音模糊,嘟嘟囔囔地说道,“现在的我,就像是一只在阴沟里的老鼠,只会夹着尾巴逃跑,他们都在嘲笑我,真的,一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