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大狐狸的内心也仍旧和莉莉安一样盘旋着不自信和试探,他想看看对方会不会因为他展露出的、不那么伟光正的部分而弃他而去。
倒不是说弃他而去这段关系就会从此中止,生为狐狸,文森特最擅长的就是狡诈地强制性扭瓜;但他又带着些狐狸的天性,假如有甜葡萄可选,他也并不想一门心思地在酸葡萄藤下望眼欲穿。
“我猜测,”文森特客观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产乳的诱因是我看到了另一半的幼年体。不,准确来讲也并不是幼年体。她是纯人类,误食兽化药水变成了一只非常迷人可爱的毛绒小动物。我经常在她睡着的时候把她抱在怀里走来走去,也许是这种行为使得身体误判了我眼下的状态。”
斗篷里的小狐莉睁大眼睛。
听完大狐狸的一番陈述,塞壬从矮柜里掏出一袋用了几只的一次性胶质手套。
“这算什么扯犊子诱因,”怼了一句,人鱼示意大狐狸坐直了不要躲避,“我会按压你前胸和背部脊柱上的几个位置,如果产生不适感,及时向我说明。”
人鱼的口吻理所当然又有点不屑,剖开来看显然就是对文森特这种乱给自己看病的患者有诸多不满。
但大狐狸听到对方的回复只觉得一阵轻松。原来他毕竟也还没变态到那个地步,狐狸公爵像是卸下几吨沉重的山石,这么看来,塞壬这位尊敬的人鱼医生兼药剂师确实是极其有本事。
斗篷里的小狐莉一脑袋贴在帐篷的布料上。
塞壬很专业地检查着大狐狸的身体状况。
“脊柱旁边的几个位置都有些轻微疼痛,”人鱼说着抬起大狐狸的手臂并按压,“放松——你的肘部周围也感到相仿的疼痛吗?”
狐狸公爵点头。
类似的检查进行了接近十分钟,人鱼摘下手套的时候,文森特对塞壬的观感在这十分钟内又上了几个台阶。这条人鱼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虽然脾气和他熬的草药一样臭。
等等,大狐狸想jsg到被塞壬搬到帐篷外的那锅泔水就脸色发青,不会他也要喝那种淤泥般的不明物体吧?
确定了问题的根源,塞壬坐回原位:“你刚进入成熟期不久,对吗?”
塞壬能看得出这个,大狐狸略微感到些惊讶。“是的。”
“产乳不是你以为的原因,”塞壬抓过一张纸开药方,“是你体内的海洋血统在你度过退化期后变得比往常更活跃,通常我们把这种表现称为返祖。”
塞壬的字乱得像是海里缠成一团的长藻,“祝贺你,你是个被海洋眷顾的狐狸。回去找个水深的池塘试试,你会发现你可以在水下呼吸,也并不会畏惧在水中睁开眼睛。十五分钟内深潜三百米是你的极限,更多的细节你可以慢慢尝试着发现。”
“不受控制的产乳只是这个馈赠附带的一点小烦恼,”塞壬从帐篷的角落里拖出一个大大的空盆,“而且它是暂时的。几周后你就可以有意识地控制它,至于目前的这几周,我认为你来找我的目的就是借助药物来人为地解决这个小烦恼。”
人鱼咚咚当当地往盆里扔药材。
“沼泽的叹息。”盆里多了一蓬泥灰色的物质。
“地鼠的尾巴。”干巴巴的小树枝般的几根被泥灰色的叹息盛住。
“督砂鳐的骨刺。”戳破叹息,银针样的长刺当啷掉到盆底。
“使用过三十年的驼铃。”它被伪装成树枝的尾巴架在上面。
“最后,冬季落下的第一片雪。”六棱的美丽在驼铃的皮绳上旋转。
人鱼的嗓音一旦正经起来便拥有无限魅力,被塞壬富有旋律的音调感染,小狐莉悄声跟读着这个药方的内容。
刚才的药剂果然只是个意外,小狐莉安心地在空间袋里捧爪,听听这些动人的名字,文森特果然不必遭受泔水锅的攻击。
默默为帐篷外那锅药水的主人哀悼,知道文森特没事,小狐莉轻松许多。
“两小时后回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更丑的橡胶头套,仿佛瞬间解开了封印,上一秒还彬彬有礼的塞壬狂野地摆手赶人。
“麻利穿衣服!没有防护头套你们在帐篷里待不住的!去他光明神的,今天不知道犯什么毛病,一个个又他圣骑士的是个臭得拉稀的配方!!!”
小狐莉的微笑当场凝固在脸上。
心花怒放
被塞壬连赶带轰地扔出帐篷, 站在淤泥药水一言难尽的余味里,展开斗篷的时候,文森特和小狐莉在对视的瞬间陷入沉默。
“你, ”飘着嗓子, 小狐莉犹自在震惊中两眼发直,“文森特, 你真的要喝那种东西吗?”
像是把几十只硬得板结的陈年袜子丢进锅里滚开, 小狐莉恶心得像是不慎踩死一只爆浆的蟑螂,而药剂师又尚嫌不够地加进去几只不明生物的臭腺。
吃进去的草莓糖突然变得令人反胃, 小狐莉的爪子啪啪拍向胸口。
文森特赶紧捋着她的后背顺气。“没事啊,”他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说话,“没事的没事的, 是我喝不是你喝。”
“这是什么歪理!”费劲把噎在嗓子里的空气咽平,小狐莉戳戳狐狸公爵的鼻尖。
“什么叫只是你喝,”莉莉安显然不太高兴, “难道我们不会亲吻或者相互拥抱吗?你要是那么臭的话, 别说这些, 我连待都不会和你同时待在一间屋子里!”
说话间,一股崭新的药味从塞壬帐篷里漫出。自带黄绿色的烟雾,刚刚缓过来一点的莉莉安只是看到它们都觉得窒息。
怪不得塞壬脾气不好,她把脑袋搁到文森特的肩上。
长时间戴着丑不啦叽的防毒头套不说——那东西一看就闷热不透气——还要为了熬药遭这种足可以加入刑讯手段中的罪。
天天生活在毒气圈核心,小狐莉蹭蹭文森特耳边的头发,换谁都不会有好声气。
气味销魂的黄绿气体包抄过来之前,小狐莉及时地挥爪驾狐:“别在这里干站着了, 你不是说还要带我逛逛集市还要买些好玩东西吗?我可等了好久。”
揉揉她的耳朵和坐平了的尾巴毛, 隐约感受到了身后气息的威力,没时间细思他喝药时的表现, 狐狸公爵抱着小狐莉逃难似的走远。
屏着一口气埋头苦走,直到两人深深吸入百米外的、还没来得及被药水荼毒的清新空气,文森特也没说想要回头再看看塞壬帐篷边上的煮药坩埚。
指挥文森特靠近一个贩卖魔植花卉的摊位,小狐莉在淡雅的草本香气中如释重负。
从摊主的草编篮子中挑了又挑,大狐狸把几串荣玲花绕在小狐莉的爪子上。
他借着闻花香的名义贴了贴她软软的、粉嘟嘟的爪垫。
莉莉安没有戳穿文森特的小动作。
森蚺老师不是很认真地教过她,看在对方卖力引.诱的份上,为了培养情侣间良性的可持续互动习惯,她要适当给他点甜头。
递上另一边的爪子,小狐莉在花香的围绕中心有余悸。“塞壬会不会只是做样子吓唬人,”她的耳朵蔫蔫地往后耷拉,“文森特,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受宠若惊地亲上新爪子,狐狸公爵摇头,“我倒希望他在说笑。”
内圈的集市相对安全,加上现在周围没有比他还帅的存在,文森特把小狐莉光明正大地抱在怀里并忍不住得寸进尺地吸吸她的肚皮。
“但看着塞壬的样子,”狐狸公爵想到对方开出的药剂配方就忍不住皱眉,“他不像是喜欢夸大其词,刻意吓唬患者心态的人。”
“看塞壬的样子”——大狐狸的话里颇有心机地埋着一句试探。
说完这句,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睇她。
【小狐莉觉得塞壬真实的长相如何?】
药水不药水的,狐狸公爵是个遵循医嘱的患者,只要有用,眼一闭心一横也就硬着头皮喝下去了。
真正让文森特在意的,其实是莉莉安对塞壬的观感。
银发蓝鳞又是罕见的人鱼,大狐狸的胸腔中泛起强烈的酸意,他光明神的,这家伙左看右看都长着张能在浪漫小说里当男主角的脸。
而且还刻意戴着奇丑的头套,大狐狸对塞壬这种把人骗进来杀的行为戒备得不行,当他不懂吗,观众们最爱这种反差美男了!
怎么没有小说家创作一些狐狸男主的故事来给小女孩们缔造幻想呢?大狐狸不服。
毛茸茸的又会成结,这难道不比海里那些冷冰冰的有鳞类强吗?大狐狸妒忌。
还有一条能当抱枕能当被子能钓鱼的多功能尾巴,不比骨鳞上生存着众多微型生态圈的人鱼讲究?大狐狸生气。
莉莉安没有和酸成老醋狐狸的文森特对上脑回路。
还是那个状况,不是银毛控,对黑巫师也没有别的爱好,她只是纯粹地为狐狸公爵的味蕾和嗅觉系统难过。
“买点甜的回去吧,”过了几秒,她伸爪安慰般地梳了梳文森特的头发,“别担心,我不会真的把你一个人丢在屋子里喝药。”
她把文森特的反常理解为对泥水药剂的抵触——文森特怎么会做出吃醋这种幼稚的事,莉莉安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
噢!大狐狸的眼神亮起来,大狐狸心花怒放,噢他光明神的!!她在替他着想,这是什么绝版甜心小狐莉!!!
挠挠她下颌处的软毛,要不是顾忌着周围的摊主,文森特真想把小狐莉吸成一摊欲生欲死的毛饼。
观察完小狐莉的表情,确定了她的立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文森特尝试性地开始拉踩。
“我在来魔法集市前有些预感,因为我和塞壬也间歇性地打过几次交道。”
扯蛋,没有老诺福克图文并茂的笔记,文森特都不知道塞壬的帐篷门往哪面开。
“海里的生物身上都不是很干净,”他把几小时前从百科全书上看到的东西现学现卖,“你听过‘海洋雪’吗?”
莉莉安转回视线。“海洋雪?”她睁着琥珀般的大眼睛,“那是什么?”
狐狸公爵表演性质地叹气。
“看着和陆地上的雪差不多,”他在一个卖中古首饰的常年摊位前停步,“都是白色的成片的,乍看上去非常美。”
小狐莉在他怀里打量首饰盒里材质大小各异的商品。大约是想尽量减少重复性的解释,每个盒子的丝绒垫子边都插.着解释性的说明卡片。
大狐狸把一粒粉紫色的、作用不明的水滴状石头坠到小狐莉额前。
“但那都是jsg由海洋中的碎屑组成的。”比如海洋生物们的排泄物。
当然,后半句就没必要说了,脑补能力一级棒的小狐莉自己就能联想到被他隐藏的语句——
文森特猜得没错,听到这里,莉莉安果然神情复杂地往后躲避。
“我们可以谈点别的吗?”小狐莉不轻不重地踩着他的手臂,“我们都是狐狸,最少现在我们都是,为什么话题的内容要围着海洋和人鱼打转?”
谈谈狐狸好吗?莉莉安的瞳孔里明明白白写满这句话。
计谋得逞的大狐狸只恨不能公然大笑几声。“为什么不可以呢?”他温和到,“那——你觉得这个浅紫色的小吊坠怎么样?”
莉莉安扭头盯着这枚冰凉的石头。她用爪尖拨了拨颇有重量的坠子。
金链、珍珠、不认识的紫色晶石。石头里面好像还嵌着着复杂的图案。
好看,小狐莉抖抖耳朵,但瞧上去就知道它不会是走廉价平民风的存在。
模棱两可地给了个评价,背过身把脑袋倚在文森特颈边,小狐莉眨着眼看着魔法集市上的红砖地面。
也许她不该脑子一热就跟着过来的,某种久违的尴尬感悄悄缠上她的心间。
莉莉安很难坦然接受别人的馈赠,特别是在她觉得自己没法给对方还上同等价值礼物的时候。
上次大狐狸从王城带回来的书签和诗文集还处于她经济能力允许偿还的范围内,但这粒紫色的小石头大概率让她在加尼叶卖身三年也买不起。
和她在的佩瑞旧宅的处境有些关系——男爵夫妇对花在莉莉安身上的每一笔钱精打细算。
到了社交年纪需要置办行头?可以买,但多于两套不行。什么?你说反复穿旧衣裙会被宴会上的人耻笑?
笑话就笑话,反正男爵夫妇能用“开源节流,不娇生惯养孩子”的借口获得一片表面上的应和,至于莉莉安碰见什么听见什么……
关男爵夫妇什么事。男爵有外面的情人和私生子要养,佩瑞夫人要买养护品以便自己撑起“格鲁四世旧情人”的架子。
莉莉安来兽人帝国上学的钱男爵夫妇谁都不愿意出,最后还是莉莉安用“这样方便以后找个富商嫁人”的理由才诓来一半。
另一半是莉莉安多年来用化名在旁波写稿子攒的。她不止一次感谢自己还能写点东西,否则就凭男爵夫妇定期给她的那几个子儿,她能不能健康长大都是个问题。
在佩瑞家的环境里生活,早早见识到父母的隔阂和冷眼,莉莉安已经习惯任何事情都要在利益交换的前提下有来有往——你给我东西,我一定要还给你同等或者更多。
家庭教师卡沙曾送过她一个贝壳雕塑,莉莉安用一支新买的铜尖羽毛笔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