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她为数不多的、和礼物相关的正面经验。
来到艾德蒙后,充裕些的稿费让她勉强能在旁波的学生圈子里出现得体面。她那时还以为自己早晚要回旁波,不想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所以很多时候咬牙硬撑,只为不让自己显得太窘迫。
但再多却绝对不行。
还和艾伦维持关系的时候,艾伦也曾出于“你穿成这样不是打我的脸吗”和“太寒酸了太寒酸了我简直没法把你介绍给朋友”的想法给她买些东西。
也许只有光明神才知道她为了还上那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的情,背后多写了多少份稿子。
而且艾伦的馈赠不是没有代价。
虽然莉莉安日后会用别的东西还回去,但这并不妨碍艾伦在收下那些东西后接着用“我在你身上花钱了”的理由提出些越界的要求。
照面(大修)
诺福克庄园, 几日后。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辉也被飞落的冬雪吞没,站在窗户敞开的、冰洞般的书房里,狐狸公爵对着眼前的药水一言不发。
与它极富攻击性的气味和口感不同, 仅凭颜值来看, 这瓶塞壬亲配的药剂十二分地具有迷惑性——
淡粉色的半透明流体在模样精致的玻璃杯中熠熠闪光,而鳐鱼银色的骨刺碎末静谧地沉淀在底部。
是个能让颜控愿意以身犯险的搭配。但狐狸公爵眼下并没有品评药水的兴致。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文森特注视着药水, 自从两人从魔法集市回来之后,小狐莉就一直有点落寞地心情不好。
也许莉莉安自己还没有察觉到, 可大狐狸的感觉十分明显——出于某些原因,她正在下意识地回避他。
仍旧和他亲亲贴贴,但现在的小狐莉更像个乖巧的玩偶。比起以前些许类似幼崽撒娇时的松弛状态, 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退回一个更成熟也更不出错的形象。
仿佛在无形地防御着什么。
那堆以紫色小晶石为首的项链耳环也没见她戴过。
大狐狸不太喜欢这样,这让他觉得“文森特”被一道又长又宽的河流泾渭分明地和“莉莉安”隔开。
人在什么时候才会变得懂事、体贴又成熟?那大概率是在那个人认为自己没有倚靠也没有偏爱的时候。
大狐狸为他从变化背后解析出的意味难受。她几天前曾短暂地把他当成自己人,但由于某些不明原因, 她又往回退了许多步。
像是一只发现外界危险的小蜗牛, 她大有借此缩回安全壳内的倾向。
……
虚空摸了摸在隔间里写剧本的小狐莉, 手里空落落的感受让狐狸公爵叹气。
“公爵大人,”管家以为文森特迟迟不动是因为厌恶药剂的味道,“亨利王子很快会带着他的心腹连夜前来,尽管眼下的形势对亨利王子不利,但我们还是得做些准备。”
比如,及时地喝下药剂。
在谈判中维持衬衫和衣角的整洁反倒是小节,毕竟社交距离当前, 除非亨利上来就过分自来熟地送给文森特一个熊抱, 否则他很难发现衣摆褶皱里不起眼的异样。
——更重要的是,受体内波动的激素影响, 进入哺育状态的大狐狸会比之前更情绪化。
这不是个好征兆:容易被言语激起情绪的一方常常不自觉地走进圈套,只有冷静到底的人才会是谈判桌上的赢家。
所幸塞壬的药剂能够连带着解决这个问题。想想那位名声在外的神秘人鱼,再想想对方被老诺福克承认过的能力,管家并不为此过分担心。
问题只在于,过去的几天里狐狸公爵都按时服药,但他今天却格外地不配合起来。
窗外,停歇一阵的寒风再次裹挟着雪花和枯枝重振旗鼓。噼噼啪啪地敲打窗沿,本就安静的室内被它们的攻击衬托得越发落针可闻。
洞开的窗户吱吱嘎嘎的摇晃,从伦蒂斯山上刮下的风雪呼啸着吹进室内,拿起盛着药剂的杯子又把它放回手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文森特意味不明地敲击桌面。
“公爵大人,”关上窗子,管家无奈地把冷掉的药水再次加热,“您——”
大狐狸的样子和几个月前苦恼着如何靠近莉莉安的时候有些像。认为他看明白了公爵大人突然深沉的真相,查德脑中顺理成章地闪过某个想法。
“药剂的味道的确不好,”管家建议到,“喝完之后几乎整天都没有进食的想法。不如您去问问莉莉安小姐,有没有什么可以缓解苦味的方法?”
终于舍得看查德一眼,迅速干掉杯中的药剂,大狐狸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狐狸公爵言简意赅,“她有办法。”
管家跟着微笑起来。
*
夜间。
带着随行的心腹,亨利王子轻车简从地朝着诺福克庄园靠拢,艾德蒙的冬天没有旁波那样严寒,但席卷的风雪依然快速掩盖住他们留下的痕迹。
和莉莉安印象中的美丽闲适不同,仿佛一只盘踞在梦湖与伦蒂斯山间的巨兽,夜色中的诺福克庄园向异国的来客们显露出凶恶的面容。
比他以为的还要危险,看着雪夜中黑沉沉的庄园,谨慎地靠近大门,亨利示意手下们时刻做好战斗脱身的准备。
不等心腹再多刺探一些情况,盘旋着荆棘的大门就在这队小心翼翼的“访客”面前哐然敞开。
会在莉莉安那里用洋葱片飙哭戏,说着“退化期的小狐狸已经好几天没法认真用餐”蹩脚台词的管家带着两排齐刷刷的男仆气势凛然地出现。
不管亨利和他的随从们是何想法,黑狐管家把他们请到庄园的大厅便施施然离去。
“公爵大人事务繁忙,”查德礼节性地说着抱歉,话里表现出的意思却全然不是这回事,“亨利殿下jsg既然提前到访,还请暂且等待一时。”
诺福克公爵才不会因为他们的早到而调整时间安排。初入情报机构“灰塔”的泰坦蟒正和狐狸公爵在阁楼里梳理着王城内洗牌后的势力,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塞雷洪带来的消息都比亨利王子想达成的目的重要。
一个想要争夺旁波王位的、优势不怎么明显的七王子而已——何况他那更被格鲁五世属意的兄长已经赶在亨利之前和狐狸伯爵谈妥了协议。
仍然按原计划接待亨利,那是因为文森特是个诡计多端的狐狸,他游走在利益的交界线并时刻想要攫取更大的好处。
旁波的混乱对艾德蒙是什么坏事吗?正如别国在希丽萨女王登位前没少浑水摸鱼,兽人贵族们也不会拒绝在旁波王子们为了王位算计出狗脑子的时候趁火打劫。
面上分毫不显,黑狐管家彬彬有礼地吩咐男仆们留在屋内侍奉。
面对这个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的局面,即使亨利王子早已预料到了类似的情况,可预想在现实中真正发生时他也依旧不满。
但形势比人强,亨利王子尽管不悦却无可奈何——谁叫他是来求援的。
揣摩着亨利的心思,佩瑞男爵在查德管家离开后出声遣走周围隶属诺福克庄园的仆从。由于佩瑞男爵的讨好正中下怀,亨利并没有出言阻止。
庄园的仆从们行礼离开。
眼线般的仆从在门后消失,亨利一行人或多或少地放松下来。狐狸公爵还没来,再者屋内都是自己人,这些旁波的贵族们谈起话来便恣意许多。
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隐藏在墙纸里的镜石忠实地记录下他们的一言一行。
*
室外的冷风没有吹到小狐莉的身边。
在格外温暖的卧室里醒来,归拢归拢纷乱的稿纸和滚到地毯上的的羽毛笔,小狐莉迷迷瞪瞪地去看时间。
九点一刻。
噢,不算太晚。抵不过长绒地毯的诱惑,躺在洁白的、能把她藏起来的暖和毯绒里,睡黏糊的小狐莉重又闭上眼睛。
等下。
几秒后她忽地撑起身体。
似乎哪里不对。
九点一刻?!
催动四肢的动作比之前要熟练,小狐莉踩着小碎步跑到窗边。透过飘落的雪粒,庄园里亮起的照明告诉她,现在是晚上而不是她以为的第二天上午。
小狐莉不敢置信。她怎么睡了这么久!
盯着座钟上的时间,反复确认时针和分针的位置,以为自己只是写剧本写累了才小憩一会儿的小狐莉大惊失色。
怎么这个小憩一憩就憩了五个多小时!
“文森特——”莉莉安试着喊了喊大狐狸。
没有回应。
困意还没从她的脑海里完全消退,被时间刺激到的乏力和慌乱感就已经缠上心脏。没有彻底清醒,本能地想要找寻一个安全的存在,小狐莉没怎么多想就推门而出。
她要去文森特身边团着。
反正她现在是个小狐莉,不太矜持或者脾气反复无常些也没关系,毛茸茸做什么都是能被允许的。
她的脚步声在庄园的回廊里哒哒响起。
为了让小狐莉独自也能进出方便,庄园里所有的房间都没有锁门。留着一道不起眼的缝,如果小狐莉想进,只要伸爪轻轻一推,她就能走进任何一间屋子。
轻车熟路地挨个房间查看,小狐莉意外地没有在文森特经常待着的地方看到他。
“文森特——”她再次扬声喊他。
像是对她的呼唤做出回应,在小狐莉不常去的地方,一道门缓缓打开。她听见低沉的男声从中传来。
在那里!晃晃耳朵,小狐莉没有怀疑地走进门内。
没有一丝丝防备,莉莉安和上次联系还是写信斥责她与艾伦分手的父亲——佩瑞男爵——打了个照面。
活的,能做动作。还挂着谄媚和讨好。看着佩瑞男爵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小狐莉愣了几秒。
屋内的交谈停下,数道含义不同的视线都落到小狐莉身上。
“哪里跑进来的狐狸?”亨利身边的骑士伸手就要来抓她,“看着不太大,雪白的一张皮倒是不错。”
虽然还是不清楚为什么佩瑞男爵会和一群面生的人出现在庄园,但小狐莉感受得到说话人的想法——这个男人似乎是真的想把她抓起来剥成皮子!
小狐莉转头就跑。
实打实地在战场上杀过敌,骑士的动作比她这只沾了兽化药水才半路转化的狐狸要快。
“殿下,”骑士揪着小狐莉的后颈皮和亨利邀功,“您看,它身上的皮毛可以做个领子,而尾巴很适合给女士做腰封上的装饰。我想穆萨夫人会喜欢这种大体雪白又稍带金黄的颜色。”
穆萨夫人是亨利王子的母亲。
听着抓住自己的人堂而皇之地安排着她身上每一块皮的去处,小狐莉的毛毛炸得像个刺猬。
“挣扎得还挺厉害,”骑士笑到,“长得样子不错,让我看看它是公是母?”
亨利皱眉。“放开它!”他斥责到,“别给我惹事!什么怎么跑进来的,你难道忘了这里是谁的领地?!”
庄园的主人就是狐狸兽人!
佩瑞男爵和骑士早不对付。“它这个体型大小,”佩瑞男爵故意刺到,“不会是诺福克公爵家中的幼崽吧?”
像是被丢了一个凝固咒,骑士的动作瞬间顿住。
魔法道具
“你在教我做事?”认为佩瑞男爵让他在亨利王子眼前掉了面子, 骑士在几秒的愣怔后粗声质问对方。
尽管骑士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完全可以被狐狸公爵当成把柄,但屋子里都是自己人——而且他手里的狐狸到现在也不吭一声,兽人的崽子不至于连句话也不会说吧?
这样想着, 强掩心虚, 骑士用高声说话的方式给自己壮胆。
佩瑞男爵嘲讽一笑。“您大可以接着抓着它,”男爵意有所指地看看房门, “只要您觉得您能承受得起诺福克公爵的怒火。何况我们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抓住一只狐狸, 又因为某些可笑的心思不将它放开——尊敬的骑士长先生,难道您认为您的脸面比王子殿下的事情更重要?”
男爵没有收敛语气中的针对, 事实上他巴不得这满脑子都是肌肉的愚蠢骑士被自己激怒,这样才好让亨利王子看清究竟谁才是可用之人。
骑士果然被男爵挑起了情绪。“你算个什么东西?”骑士手中的小狐莉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直晃悠,“一个破落姓氏, 见了骑兵就会吓得软脚的废物,你在谁面前摆贵族体面?”
被戳中痛处,佩瑞男爵当即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看着属下们堂而皇之地彼此攻讦, 坐在上位的亨利王子锁紧眉头。
他的确不愿意手下们太团结, 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会结盟并动手架空自己;但他同样不愿意手下们像现在这样不分场合地搞些无意义争端, 这里可是诺福克庄园!
王兄志在必得的笑容在脑海中浮现,想到对方掌握在手中的军队、财富和格鲁五世的偏向,再想想自己一路出境求援的狼狈和辛苦,亨利的心中空前烦躁。
旁边的骑士长仍在和佩瑞男爵大肆争吵。
“够了!”重拍桌角,亨利不耐地重复第二遍,“把它放开,骑士长。别让我说第三遍, 您是常年打仗以至于听不清我的话了吗?!”
说到一半的话被这句指令堵在嗓子里, 看着佩瑞男爵小人得志的表情,骑士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但亨利已经发话, 他只得悻悻地把挣扎不断的小狐莉扔到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