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塞壬的帐篷离开后两人就逛起了集市,文森特一点点复盘。
先是给小狐莉挑了两只鲜花串成的手链,小狐莉很喜欢;然后走到一个制作魔法物品的固定摊点,买了几样带有防御功能的首饰;再接着发现一对专门给兽人幼崽缝制有趣衣服的夫妇,看着摊位上可爱或搞怪的服装,他没忍住又给小狐莉选了几件……
没有任何不对劲的事情发生,文森特反复又想了几遍,绝对没有事情发生。
管家在旁边试探地说道:“会不会是莉莉安小姐在回到庄园之后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
狐狸公爵动作一顿。
管家揣摩着狐狸公爵的表情继续:“就像亨利王子前来的那晚,接替妮可的女仆因为不喜欢莉莉安小姐而玩忽职守,那么之前会不会也有这种情况?”
由于诺福克庄园常年只有文森特一人居住,除了厨房里的琼斯大婶,庄园里再没有女性仆从的存在。妮可和其他的女仆都是狐狸公爵耍心眼把莉莉安骗回庄园之后再加急安排的。
“也许是觉得莉莉安小姐并没和您有确定的关系,”管家补充,“当晚失职的女仆说她以为莉莉安小姐只是普通客人——”
狐狸公爵掀起眼皮打断管家。
“蹩脚的借口,”大狐狸嘲讽起人可不留情面,“她不会以为这么说就能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吧?‘普通客人’,普通客人也是客人,而女仆的工作是做什么的?妮可请假前难道没有告诉她,她的任务就是跟在莉莉安旁边?”
除了不满女仆明显敷衍的行为,文森特也被“没有确定的关系”这一句气得不轻。
是他不想和莉莉安有确定的关系的吗?!是他不想和莉莉安成为家人的吗?!是他不想和莉莉安从早贴到晚,把项圈塞到她手里让她拽,把尾巴送到她怀里让她揉的吗?!
“去把庄园里的女仆挨个收拾一遍,”文森特糟心得不行,“再发生这种事你也别当管家了!”
查德乖巧应承。
*
和书房隔着几间屋子,小狐莉的卧室。
小狐莉边举着通讯石边在纸上写字。“好的……好的……我记下这个号码了。”
通讯石另一边的人说了些什么。
“我真的没事,”小狐莉放下笔,“不信你去问问辛娜,辛娜看到我是怎么从人变成小狐狸的……没事的,莱可恩你就安心扮演达维小姐,我在魔网上看到好多给你开的专帖,有些观众甚至为了你特意把这部戏剧重看了十多次——”
“变成狐狸没什么不习惯的,”她挥动爪子,“该吃吃该睡睡,顶多就是刚醒的那一阵不会走路,两条腿用惯了,猛地又多了两条腿,不知道该怎么动弹才好——”
“没事的……这些话你说了好多次,”小狐莉坐在凳子上扭尾巴,“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现在不但照常写剧本,我还胖了几斤,腰上软嘟嘟的全是肉……区区一个亚当,或者再加上一个伊登,这两个蹲监狱的货色还想让我怀疑人生,他们配吗?”
说起亚当和伊登,莱可恩放出一个爆炸性消息。“咱们的顶头大老板要来了,”莱可恩压低声音,“听说最晚月底,剧院里的人就要被她筛着处理一波。”
“约瑟芬女士要来梦湖视察加尼叶剧院?”小狐莉瞪大眼睛,“真的吗?这个月月底就来?”
大狐狸说约瑟芬迟早要来,但莉莉安属实没有想到约瑟芬会来的这么早。好像上一次听到约瑟芬的消息时,这个大商人还在忙着为艾德蒙和旁波之间的通商条款协商。
都说协商的条款又多又细,小狐莉震惊,约瑟芬的效率比她以为的还要高的多。
怪不得卡沙女士这几天都常常加班,小狐莉想着给卡沙捎一点补品或者药剂过去,都说想要给约瑟芬女士这种苛刻名声在外的大商人做助理,那就必须要挨很多累才行。
“玛丽理事长最近都没来上班,”莱可恩啧啧,“不止是她,伊登倒台了,和他关系近的都急着自证清白,撇清关系呢。”
又聊了几句,听到莱可恩那边有化妆师在叫她,小狐莉在道别后把通讯石挂掉。
《达维小姐》首次亮相后就一直在加尼叶大剧院重演不断,莱可恩作为主角,这段时间累得干脆就直接住在剧院。
辛娜也因为马上要和塞雷洪结婚而十分忙碌,但浣熊和森蚺还是一有空就和小狐莉隔空聊天,生怕她一个想不开就“跑回旁波自投罗网”。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小狐莉的样子和声音比莉莉安本人软萌不少,谁能拒绝毛茸茸,特别是限时款的毛茸茸呢?
“就是嫁人也得先考虑兽人!”森蚺的话掷地有声,“别的不说,和兽人结婚,旁波法律马上就管不着你了!艾德蒙的法律对你多jsg有利,旁波那一套,呵,没个十年脑血栓都设计不出来!”
朋友们的关怀让莉莉安啼笑皆非的同时又很窝心。
“我记住了,”小狐莉复述,“认真搞钱最重要,遇到合适的兽人也可以试试结婚。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及时找人帮忙,不是自己硬撑着才叫独立女性。”
森蚺和浣熊这才满意。
……
现在工作和搞钱都很顺利,把通讯石放到旁边,小狐莉严谨拍爪。
《达维小姐》的分红源源不断地涌入口袋,第二部《知更鸟先生》的初稿也已经丝滑地完成大半,即使不认识文森特,单凭她银行账号里多出来的金额,莉莉安在梦湖也绝对称得上是站稳脚跟。
妥妥过上中间阶层的美好生活。
不过,小狐莉拿起桌面上记着号码的纸,只是感情生活这里存在一点问题——
检查三遍,她拨通了号码。
“您好,”热牛奶般的音线从另一端传来,“这里是咨询师尤妮肯,请问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
独角兽尤妮肯,一位定居在梦湖的经验丰富的疏导咨询师。深受莱可恩信任和推荐,尤妮肯帮助这位喜剧演员度过了职业生涯中的许多艰难时刻。
“她让我与自己和解,”莱可恩这样告诉莉莉安,“如果有些一直想不明白的事不妨去和她聊一聊,她会引导你找到答案。”
莉莉安皱皱巴巴的心情被尤妮肯的声音抚平很多。
“您好,”小狐莉揪了揪尾巴,“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不太能想明白的事,它们让我变得不会和亲密的人相处……希望我能得到您的指引。”
尤妮肯温和地微笑起来,“为什么不呢?您可以为自己挑个喜欢的谈话时间。”
*
西尔特戏剧学院。
“收件人……”收发处的雪兔奶奶眯起眼睛,“收件人是……莉莉安·佩瑞。怎么只有一个收件人的名字,通讯号也不写,宿舍地址也不写,这么多学生,我要到哪里去找一个莉莉安?”
有人找过来再说吧,雪兔随手把信件放到标着“信息残缺”的筐里。
就这样,佩瑞男爵那封语气激昂的训导信废纸般地散落进半人高的箩筐。
收发室的窗外,冬季的积雪已经堆得比下层的窗沿还厚,而莉莉安早在夏季就从西尔特戏剧学院毕业。
*
几天后。
莉莉安和尤妮肯约定好的时间到了,将莉莉安送到尤妮肯的工作室,大狐狸眼巴巴地看着小狐莉跟随独角兽走进二楼的咨询空间。
“我的心里团着几颗毛线球,”小狐莉在来的路上伸爪比划,“大部分时间它们都不会对我造成妨碍,可是一旦这些球在我的观念里显露出踪迹,大狐狸,你也感觉到了不是吗?有它们阻拦着,我很难和你毫无芥蒂地做情侣。”
莉莉安不想做个让文森特猜来猜去的谜语人,别别楞楞地思考数天也没找出答案,她决定向外求助,看能不能先把自己的纠结理顺。
“假设尤妮肯能帮我找到这些毛线球的线头,”小狐莉贴贴文森特的衣领,“那么我就知道要从哪里和你谈起。”
只有水下的冰山慢慢地显现出影踪,小狐莉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她和文森特才能驾驶航船渡过暗流汹涌的考验。她喜欢这只大狐狸,她不想让不必要的隔阂毁掉这份感情。
文森特贴了贴小狐莉的额头。“好,”他说,“我就在这里等你。”
小狐莉的坦然让文森特好受许多。她没有一昧地回避,她在想办法解决隐藏的矛盾。
文森特自动将这个行为解读成她在乎他的证明。
“今天的预计咨询时长是一个半小时,”端来红茶,尤妮肯的助手告知狐狸公爵,“您可以在一楼的客厅等候,也可以自行离开,时间到了再回来。”
尤妮肯的咨询工作室是栋临湖而建的安静小楼,掩映在一圈树木之中,工作室和繁华街道间隔着一条细细的灰色石子小路。抱着小狐莉从外面走过来,听着枝桠和雪花交汇出的簌簌声,狐狸公爵一度以为自己误入了哪位隐居的智者家中。
狐狸公爵从空间袋里抽出帝国珍宝馆的设计草图。“谢谢,”他摇头,“但是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她。”
*
小狐莉好奇地打量着咨询室,这里和她的想象不太相同。
贴着淡米色的整洁墙纸,窗边层叠的窗帘将阳光过滤成温醇而不刺眼的存在。宽大的绒布沙发上放置着几个毛茸茸的可爱长条抱枕,一个是暖色,另一个就是冷色。
原木的小矮桌上放着小狐莉填好的登记表,从桌上垂下来的棉质桌布看起来可靠而让人安心。
深呼吸几次,小狐莉在沙发上坐下。尤妮肯好像去拿水了?攥着爪子,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风景油画,小狐莉有点不知所措。
好在她没有等很久。规律的脚步声很快从门外传来,小狐莉抱着软枕侧头看去——
一只非常漂亮的独角兽出现在她眼前。银白色的身躯,金黄色的角。像是从森林深处走出,她的鬃毛上闪烁着水波和星空的光点。有时这些光点透明着散佚在空中,有时它们慢悠悠地旋绕出珍珠般的轨迹。
小狐莉很难把目光从独角兽的身上挪开,瞧瞧她生长着螺纹的角,瞧瞧她背上忽隐忽现的翅膀和羽毛。
尤妮肯的眼睛像是一块封存了许多祈愿和祝祷的冰。“我读过了你写在登记表上的话,”她在阳光下平和地回望莉莉安,“也许独角兽的模样能让你更愿意吐露心声。”
小狐莉抓紧怀里的垫子,柔软和有所依傍的感觉让她宽心。“我做好了讲述的准备,”莉莉安将目光落到独角兽的翅膀上,“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
“不妨从你和伴侣的分歧切入,”尤妮肯凝视着莉莉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漫无边界或者毫无逻辑,那都没有关系。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在这里说过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独角兽的身上散发出清淡的草木气息,仿佛被她带入一片繁茂而私密的花园,小狐莉在舒缓的节奏中抿了抿嘴。
她抓住抱枕的边角。“楼下的大狐狸是我的——目前来说还是我的另一半。”
“我们其实有过一次对彼此的坦白,”她想起那个文森特连夜出现在她公寓门口的凌晨,“这场坦白后我们愉快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可以在彼此面前不设防地展现出任何一种样子,理性的,幼稚的,有些阴暗面的,甚至于十分无理取闹的。
“我一度认为我们之间可以共享所有的情绪,”小狐莉垂眼,“然后我们去了次集市,他一口气买了许多我再工作几年也付不起账单的东西。”
像是欠了偿还不起的巨额负债,小狐莉在意识到自己没法和文森特进行“等价交换”之后十分不安。
“那一瞬间我认为我们并不对等,”莉莉安试图把当时的心情说清楚,“对于他的恋慕,我不可避免地生出虚荣——看,他强大而富有,但他被爱情的锁链束缚在我身边。”
莉莉安在成长中一直品尝着失权的滋味。连自己的前路都要竭力争取才能看到一点点亮光,在父母和现实的夹缝间游走,她没有几次站在主动的地位。
可狐狸的爱让她在这段关系中居于上风,莉莉安为此产生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
可是这种快意对狐狸而言并不公平。小狐莉耷拉耳朵,她从不爱她的人身上受了伤,疗愈的代价却要转移到爱她的狐狸身上来报偿。
“除此之外,短暂的虚荣过后,更多的惶恐随之而来:为什么他会选择我?他在我身上倾注并付出很多,可我能回馈给他的东西屈指可数又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