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多疑多思的性子,她就知道,这人不会这样轻易的相信她。
“我前两日,做了一个梦。”
少女似是难以启齿似的,神色却有些恍恍着。
“哦?”少年冷淡i丽的眉眼微微上挑,显出几分兴致来。
“我梦见自己一夕之间富贵不再,郡主府jsg也成了一个冷冷清清的空壳子。那时我才知道自己究竟仗着昔日荣宠和多少人结过怨,他们人人都想冲上来踩我一脚……”
她有些惧怕似的止住口,像是真的心有余悸,一双杏子眼看向他,“从今以后,我不想要敌人,只想要朋友。”
沉寂片刻,却听得那人淡声道,“苏某没有朋友。”
沈瑜嘴角抽搐,忍不住腹诽∶心说你会有才怪,别再把人算计死了。
但表面上还是十分恳切的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
绯唇轻咬,丽的小脸上浮现愧疚之色,“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自然是没脸再和你做朋友的,我只希望你日后不记恨我就好了。”
这一番话说得言辞凿凿,情谊恳切。
沈瑜不知对方到底是信了没信,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拿出来了全部唬人的本事和演技。
再不行,她也没办法了。
好在那人面色和软几分,向着她道,“郡主如此坦诚,倒是令人钦佩,言清自然愿意和郡主化干戈为玉帛。”
听他怎么说,沈瑜暗暗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表面上的和气总算是保住了。
这时候她才有心情留意起桌子上的那一碟甜果子来。
然后意识到了一件极为严重的事∶从她醒来到现在,好像还没有进食过。
当下肚子里饿意难挨,没忍住就拈起一个甜果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配合着一口温热的清茶送入腹中,舒服得她眯起眼睛来∶这才是郡主该过的日子啊。
抢戏子养面首什么的,真的是不值一提。
一碟堆成小山的甜果子,不多时就被她自己吃了一半。
沈瑜停下了口。
她当然不是怕苏言清不高兴,那人又不爱甜食,这碟甜果子摆得整整齐齐,看上去根本不曾被人动过。
只不过考虑到晚些时候的晚膳,还是觉得多少得留出些肚子。
想了想,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将剩下的甜果子都包了起来。
――放在这儿他也不吃,只会浪费。
“郡主在做什么?”
少女头也没抬,纤细莹白的五指飞快的给手底下满当当的罗帕打了个结。
“我自己吃不完,带回去给阿越吃。”
“……阿越是谁?”
她说得坦然无比,却丝毫没有留意到先前还平缓的声线微微发着冷。
可惜他这人冷肃惯了,对着“李平芜”又向来没什么好脸,是以沈瑜根本没在意。
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
沈瑜在心中快速思衬一番,决定要帮李时越争取争取,在未来新帝心里留个好印象。
“阿越是个可怜的好孩子,父母死得早家里又穷,从小叫人欺负惯了。但好在品行端正良善,是个极知冷知热又知恩图报的。”
“郡主似乎很喜欢他?”
“喜欢啊。”
好孩子谁不喜欢?况且李时越又那样好懂,根本不用她费尽心思去猜。
不像眼前的这个,短短两日,沈瑜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叫他折磨得愁白了几根。
苏言清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出言嘲讽,“郡主的感情如此充沛,真是叫苏某羡慕。”
谁知那人半分没听出来。
少女谦虚的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不用羡慕不用羡慕,以真心换真心嘛,以后你也会有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昧着良心,有些心虚的看了他一眼∶以后好像也不一定会有。
毕竟以她对这人的了解∶以真心换真心这个道理,他怎么可能会懂?
两人就这么心思各异的同处了许久,直到沈瑜嗅着屋子里的袅袅暖香,昏昏沉沉的打起了瞌睡。
一睁眼,才发现外头天色竟然已经黑了下来,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落了急雨。
长风混着飞斜的雨线,滴滴嗒嗒的敲在窗纸上。
沈瑜抬起半边被压出一道红痕的小脸,有点懵懵的望向窗外,慢半拍的伸出手去将窗棂推开一条缝。
细密夹杂着冷风的雨丝骤然拂在她惺忪的小脸上,叫她颤抖得打了个哆嗦,又猛然将窗子阖紧了。
人也彻底的清醒过来。
窗纸半透,她跪在短榻上,撑着小脸不住的往外头看∶雨真的好大啊,等会儿怎么走?
苏言清自从李平芜醒了就一直在看她,他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能在他面前睡得这样毫无防备?
难道丝毫不疑心他会私心报复么?
此刻少女清艳的小脸晃动在烛光下,又让他无端联想到了那一池白芍药。
他心烦意乱的闭了闭眼,压下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再一抬眼,正撞上那一道清亮纯粹的眼神。
少女眨眨杏子眼,问,“要传膳吗?”
“……”
传过晚膳,两人在长案前头面对面的坐下。
考虑到苏言清的伤腿,沈瑜贴心的走到旁边的美人榻上抱起了一床薄被,然后轻手轻脚的盖到他的腿上。
而后又不太满意似的,倾着身子帮他把被角往身后的素舆间掖了掖。
动作中几缕乌发随之洒落,拂在少年的唇间脸侧,令那副清冷i丽的眉眼显出几分难得的怔忡。
苏言清很想推开她。
他从来厌恶别人的亲近与触碰。
可不知为何,此刻感觉着那源源不断靠近的温暖,嗅着鼻尖浅淡的少女香。
拒绝的话竟然也这样难以说出口,甚至是有几分……舍不得。
这太荒谬了。
少年的脸色透出几分古怪的难看。
然而还没等他多加细思,那人便已收弄好利落的退开了身子。
沈瑜直起身子望着正在微微发怔的那人,心中忍不住为着自己的周全暗叹∶彩衣娱亲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可真是眼里有活。
只是她忙活一通这边屁股才刚刚坐下,筷子都还没举起来,就听到有侍女进来通传。
“郡主,小公子来了。”
“阿越?”
少女眉眼不免有几分讶异,红唇微微张着,“下了这样大的雨,他怎么会来?”
侍女垂首而立,“奴婢也不知道,只不过……奴婢看着小公子似是并未撑伞,浑身上下都让雨给浇透了。”
这还行?!
沈瑜当即放下筷子急道,“快叫他进来。”
幻生・凡人戏子(六)
窗外风雨潇潇。
很快,一个少年身影打帘而入。
沈瑜看到他的第一秒就蹙紧了眉头∶这人刚去湖里捞鱼了不成?
她起了身从侍女的手中接过备好的巾帕,伸手帮他擦去眉眼处不停滴落的雨水。
嘴里忍不住咕哝着,“这么大的雨,你傻了吗?来了也不说,非在外头淋着,得了风寒就满意了是吧。”
李时越乖得不像话,低垂的桃花眼颤了颤,鼻音微重的“嗯”了一声,低着头任由少女数落擦拭。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离郡主近一点。
要不是檐下的侍女眼尖发现了他,李时越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还会望着那扇小窗站多久。
他抬头看向有点气恼的清丽少女,只觉得她哪里都可爱,皱起眉头训斥他的样子也尤其可爱。
没忍住就咧出个笑来,“郡……平芜阿姐。”
沈瑜越擦越气。
这傻孩子也不知道淋了多久,浑身都湿透了,像刚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
她蹙着眉抬眼打量他,发现这人居然还在笑。
怎么淋个雨高兴成这样?
莫不是叫雨水泡坏了脑子吧?
当下便停住了擦拭的手,也让他气乐了,“傻成这样,你还有脸笑?”
说完又见对方仍是一副乖巧听训的样子,也就没忍心再多责备。
只有些嫌弃的看了眼少年还在不停滴水的衣袖,“你快去里间换身干净衣服。”
总归不能一直穿着这身湿透的,不然非得了风寒不可。
说着唤来侍女低声嘱咐了几句,很快她手上便多了一套干净的衣裳。
本来是给苏言清备着的,正好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她伸手将衣裳递给落汤鸡似的少年,略微催促着,“快去吧。”
眯眼望着少年转身而去的挺拔身影,沈瑜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这还真是操着老妈子的心啊。
李时越听话是听话,就是总好像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过……说不定养养就好了呢。
沈瑜在心里暗暗掂量着∶以后有什么好吃的补脑的,都先紧着他。
她一边思衬着一边转过身来。
却冷不丁看到坐在素舆上的苏言清,一张俊脸正难看得厉害。
沈瑜眉心重重一跳,下意识就快步走了过去。
伸手摸了摸那人苍白的脸,一边问着,“你怎么了,脸色为什么难看成这样?是不是腿又疼了?”
这一摸不打紧,她才发现这人脸色不止苍白,还冰冷得厉害。
或许是这阴雨天的缘故,弄得他的断腿伤处更加疼痛难忍了罢。
思绪游移着,手下的动作也就无意识的放肆了一点。
她恍惚间以为是回到了刚和谢翕成亲的那段日子,抚在少年冰冷侧脸的手轻轻一动,安抚似的揉了揉,“还能忍么?是不是真的很疼?”
苏言清薄唇抿成线,目光从那只抚弄在他颊边的手,来到那副透着关切的眉眼。
她汲着身子离得他那么近,眼神却jsg纯粹干净极了……
下一秒,抬起的手腕被狠狠攥住。
那力道太大,少女一惊,身子毫无防备的顺着力道向前,蓦然跌坐在他的伤腿上。
耳边听到一声隐忍的抽气。
少女抬起一张错愕茫然的小脸,“苏言清?”
那副无辜神色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苏言清控制不住的伸手擒住她的下颌,冷冷靠近着逼问,“看清楚了么?我不是你的阿越,别拿这种拙劣的手段对付我。”
沈瑜沉默了。
她不得不沉默。
而且她大概明白了苏言清为什么会这么生气,许是误以为她刚刚的举动是在故意吃他豆腐。
考虑到李平芜的前科,沈瑜分外无力的叹了一口气,提着裙子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一边扶住有些歪掉的钗环,一边跟他解释,“你别多想,我真没那个意思。”
那人语气冷冷的,像是根本不在意,“郡主没有就好。”
她站在烛光下咬着唇望他,突然就笑了,“你其实不用这么防备我的,我真的对你没兴趣了。
天下的俊秀公子何其多,李平芜不是会一根藤上吊死的人。”
她正要再继续说上几句好宽宽他的心,可对方的脸色竟在她的宽慰中肉眼可见的灰败起来。
沈瑜蹙着眉还没琢磨出个一二三来,就见先头去里间换衣服的李时越走了出来。
她索性止住了话头。
眼睛对上身后少年俊秀盎然的眉眼,忍不住浮出几丝笑意,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很好看。”
李时越听完后一双桃花眼笑得晶亮,眉上的小小红痣也随之舒展。
外头风雨婆娑。
屋里头几盏灯花嵌在壁上暖融融的烧着。
而沈瑜在安置妥了越听渲后,也终于能踏实的坐在食案前举起筷子。
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除了下午的半碟甜果子之外。
眼下正是饥肠辘辘,便没有心思去搭理旁人,只一心和面前的美食做斗争。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从碗里抬起头时,才发现旁边那两人竟然没有一个动筷子的。
一个气息微冷的端坐着,一个垂着眼挺拔如木头。
沈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过了一遍,有些奇怪道,“……你们俩在干嘛,饭前打坐?”
本来还有几分微妙的氛围被她扰乱,离她最近的李时越最先拿起筷子,垂着眼极为乖巧的给她夹了块糖醋排骨,“阿姐多吃些。”
那糖醋排骨正是她爱吃的,可惜放得离她有些远,刚刚她瞅了好几眼也没好意思站起来够。
看到对方这么有眼力见儿,沈瑜心里头顿时万分欣慰,总算体会到了几分养崽的快乐。
也就眯起杏眼开开心心、礼尚往来的给他碟子里也夹了好几次菜。
嘴里说着,“你也多吃些,我听人说那些征战沙场的大将军,饭量都特别大,一顿能吃好几海碗饭呢。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要多多的吃,可不许挑食。”
少年不知为何耳垂竟红红的,垂着眼吃她夹过去的菜,瞧着乖顺无比,“好,都听阿姐的。”
那模样叫沈瑜越看越顺心,刚要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就看到苏言清神色冷淡的捏着筷子,动也未动。
她犹豫着想关心几句,又怕他再误会了些什么,索性闭口不言。
用过晚膳,外头的雨仍旧没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态势。
沈瑜撑着身子向外头望了一眼,回身从侍女手里接过两把纸伞。
正要和李时越一前一后走进雨幕,就听到身后有人忍着痛轻嘶了一声。
她顿住脚。
回头看到苏言清正微微弓着腰缩在素舆里,修长手骨用力撑在两边的扶手处,i丽眉眼冷汗涔涔间透出几分惨白。
沈瑜刚踏出去雨幕的一只绣鞋便又收了回来。
她快步折返回那人面前,想扳过他的脸看看状况,又顾忌着惹对方厌烦。
于是思量之下只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G,你怎么了?”
等了会儿没听到对方的回答,沈瑜微微蹙起眉∶这两日她从未听过苏言清喊疼,他眼下这副模样,想来是疼得紧了。
可现在天色太晚了,太医也不是说请就能马上到的,而且外头的雨又那么大。
她想了想抬起头来,抿唇望向门口处正撑着伞乖乖等她的俊秀少年,“阿越,你先回去吧,我等他好一点了再走。”
少年却没像往常那般乖顺,磨磨蹭蹭的,桃花眼也向下耷拉着,似乎有些不愿挪动步子,“平芜阿姐……”
她正要再同他嘱咐两句,就听到身后又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痛哼。
像是隐忍到了极致,猫抓一样。
沈瑜只好一边扭头去照看苏言清的伤势,一边催促着雨幕里的少年,“快回去吧,莫要再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