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三三两两迈着得意的步伐离开了。
而满身血污的少年,垂着眼,神色平静的给自己?捏了道清洁术。
他的脸上甚至没?有恨,只有习以为?常的漠然。
可越是这样,越是叫人心惊。
沈瑜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跟着他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直到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提着食盒伫立的陆霜意。
秀美清雅的少女仙姿绰约,襟带飘然。
陆霜意似乎是专门等?着谁,那?双美目在看到了不远处的谢翕后微微亮了起来。
就见少女朝着他们的方向袅娜走来,脚步停在离少年半丈远的地方。
姣好的小脸上带了几?分歉疚,略有些?不安的看着他,“雀奴,你身上的伤……还好罢?”
被她关怀着的谢翕一滞,安静漂亮的眉眼低垂,竟有些?羞涩似的,“多谢陆师姐关心,小伤而已,我已无大碍。”
陆霜意凑近两步,一双秀眉浅浅拧起,“这这么行呢,有伤一定要医治的,你……”
沈瑜的视角里,可以看到少年被靠近的那?一瞬微微抿住了唇角,眉心忍耐似的蹙了下。
嗯……
她觉得或许是自己?眼花了。
耳边再次响起陆霜意关怀的话语,“这是我特地找药峰长老?讨的灵药,对伤势的恢复很有奇效,你拿着罢。”
说?着有些?局促似的,将?手里的食盒一并递到少年面前。
“陆师姐?”少年的脸上似乎有点不解。
清雅绰约的仙子看了他一眼,颊边泛出浅淡羞赧,“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这是我……特意做的。”
后头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像是藏住了少女那?不为?人知的隐晦心事。
谢翕自然也不好推拒,他沉默的接过了陆霜意递来的药膏和食盒。
也被对方传染了似的,不自觉羞赧起来,“谢谢陆师姐。”
……
等?到陆霜意的身影在霞辉下渐渐缩成一个小点。
温柔清冷的少年才?收回?浅笑?,眯着眼觑了觑自己?手中的食盒,而后提步往后山的方向行去?。
沈瑜好奇他想做什么,也跟随着他的脚步。
难道是……
收到了陆霜意亲手做的点心,受宠若惊之下,要一个人躲起来边哭边吃?
她心下思衬着,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直到两人站在巍峨万仞的崖壁前。
少年眉眼温柔的打开漆金食盒,端出里面摆得精致好看的点心,然后……
喂给了不远处的野狗。
目睹了全过程的沈瑜,“……??”
这怎么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不仅如此。
就连那?在陆霜意口中珍贵有奇效的灵药,也被他毫不留恋的扔下了悬崖。
不用想,一定碎成渣了。
沈瑜∶“……”
所以自己?和这人做了三年道侣仍然看不懂他,其实也很正常吧。
正在她在心里自我安慰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清冷如玉的少年声线。
“观荷师姐跟了我一路,不累么?”
幻生・魔头少年时(四)
沈瑜有点懵逼, 不过还是很自觉的扯掉了脑门上的隐身符。
山风吹动她的月白裙裾。
少女露出一张清丽逼人的小脸,左右斜插的三?根白玉骨簪挽住松散发髻。
她有些不自在的皱了皱鼻子, “那个……你怎么发现我的?”
少年声?线冷淡, “观荷师姐身上的气味,很特?别。”
“……啊?”
“是甜的。”
别人身上都没有的那种甜,所以就?算用了隐身符, 她也根本?藏不住。
谢翕朝她行近几步, 然后斟酌着在半丈远的地方止住了脚步。
他静静凝住面前少女呆怔柔软的小脸,“为什么帮我?我记得观荷师姐, 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
不止问刑堂里的那一次, 还有心法课上的看似无意的解围,包括他的净妖瓶……
他知道,是她做的。
虽然不清楚她这么做的动机和目的,但?确实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帮他。
沈瑜被?问得一噎, 思衬着默了默,抬眼看他。
装得很煞有介事的说,“那个, 你知道我原身是剑灵对吧?”
“嗯。”
少年望向她的目光安静温软。
如果不是前脚刚目睹了他将陆霜意的爱心糕点喂了野狗, 她可能就?信了。
信了这人纯良无害, 信了眼前的是个清冷貌美?的小郎君。
那人继续问着,“所以呢, 观荷师姐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和你一样――都不是人。”
少年温和平静的神色蓦然一僵,而后隐隐显出了一丝裂痕,“……什么意思?”
“我是剑灵, 你是半妖,我们都算不上寻常的修士。在某种意义上, 我和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同类。”
少女杏眼轻眨,瞳仁漆jsg黑,“所以,我不太喜欢同类被?欺负。而且他们那么多人为难你一个,我觉得很不道义。”
对方似乎被?她这番言论惊到,沉默了许久。
继而眸色复杂的打量着她,“观荷师姐要和一个半妖做同类?”
沈瑜点点头,坦诚道,“不错,我就?是要和你做同类。”
见他久不应答,她走近两步。
山风浅薄。
少年的鼻尖都是她裙襟上盈满的梨花甜杏气息,他睫羽抑制不住的颤了下,盯住那张凑近的灿烂明媚小脸。
就?见面前少女带着几分认真?之色,语气有点苦恼的问他,“所以……雀奴师弟,你觉得行不行?”
他向来厌恶的那个名字,从她口中吐出,竟然没有半分恶意鄙薄,反而带了点儿自在亲昵的懒散。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为了这种荒唐随意的理由,就?要和肮脏低贱的半妖为伍。
她难道不怕么?
面前的怪物早晚会?吞噬她。
山风肆意的在两人身侧流宕穿梭,卷起他们靠近的飘飞衣角和襟带。
沈瑜伸手捋了捋被?吹乱颊边的鸦黑长发,抬着雪白下颌,耐心十足的等待着。
很快,她看到对面沉默的少年对她笑了下,是很温柔端静的那种笑法。
那个模样,很像一百年后熟稔的带着面具,玩弄人心于股掌的谢翕。
就?连少年微微抿起的唇角仿佛都带了三?分情意,“好?啊,观荷师姐,我求之不得。”
*
傍晚时分,外头淅淅沥沥的落起了薄雨。
雨势虽然不算大,但?那打在瓦檐和窗外竹枝上的清脆雨声?,泠泠如。
反而让屋内的一方小天地显出一种格外的静谧来。
沈瑜此刻褪了罗袜躺在床上,将一侧脸颊贴在滑软如水的锦被?上。
觉得这真?是一个适合私会?周公的好?天气,如果不是那股熟悉的痛意,又一次不合时宜的找上她的话……
陷在枕衾间的少女眉心跳了跳,前一刻还闲适平和的笑意僵在唇角。
――所以说,这一世?都托生成神兽白泽了,还有谁能随意欺负他,给?他苦头吃不成?
她咬着后槽牙从床上坐起来,漆眸沉沉。
万分烦躁的捋一把滚得乱糟糟的乌发,心里的怒气恨不得变成一把烈火窜上房梁。
早不来晚不来,就?非挑人快睡着的时候来是吧!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烦人精,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跑过去欺负神兽!
等会?儿找到了罪魁祸首,她定要狠狠锤爆对方狗头!
沈瑜带着被?惊扰的深深怨念和睡前气,板着一张清艳小脸,气势汹汹的在夜色里疾行。
跨越数道黑黢黢的树林,和小半座山头,来到了一处寒泉边。
嗯……?
然后她猝不及防抬眼,望见了饔晡碇幸桓龆雷栽诤泉间沐浴的少年。
先前还气势汹汹的少女顿时有些呆掉了∶这人……
为什么挑大半夜下着雨的时候沐浴啊?
而且,他的穿着似乎有点过于清凉了。
单薄的一件月白外袍贴在身上,领口肆意敞着,甚至能隐约窥见俊秀少年那一截劲瘦有力的腰肢。
不对……
他身下的泉水为什么看起来一片血红?
很快,沈瑜的惊惧就?有了解答。
就?见少年闲散的握着手中还在滴血的簪子,又一次在自己小臂上狠狠划了一道。
霎时间,血珠四溢着从伤口处滚落,融进?身下的泉水中一点点晕染开。
沈瑜手臂骤然一痛,跟着打了个哆嗦。
她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这是什么混账行为……
这个小世?界好?不容易盼着那人扬眉吐气了一回,可以仗着上古神兽的身份不再随意受人欺负。
结果,他就?三?更半夜的搞自虐是吧?
少女的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恨不能立刻冲上去锤醒对方装了浆糊的脑壳。
就?见不远处寒泉中的少年垂着头,坐在满池血腥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祈年他……
其实在发呆。
自从他化人之日起,就?一直由陆霜意教化照拂。
对方教他读书写字,和他一起晨起练剑,研讨术法。
久而久之,似乎在所有人眼中,他们都是情投意合的一对璧人。
就?连掌门陆云归也时不时暗示,自己和陆师姐增进?感?情的时日也差不多了,或许尝试着双修互益也并无不可。
简而言之,就?是行夫妻之礼。
祈年最初化人时不懂得什么叫喜欢,但?他却也知晓那种亲密的事应该和心爱之人去做。
为了测验他对陆师姐的心意,他还特?意私下里偷偷买了一块儿问心石系在手腕上。
卖问心石给?他的师姐说∶饮过主人心头血的问心石主情,若是他日后遇到钟情的姑娘,里面的萤蝶就?会?苏醒发出幽微蓝光。
可他和陆师姐在一处时,问心石从来不亮。
所以即便他今日误饮了那杯催情的酒水,也不愿混混沌沌的去敲陆师姐的门。
抒解的办法有很多种,比如,他手中这根锋利的簪子。
……
沈瑜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对方这种没事找事的自虐举动让她出离愤怒。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她不理解也可以选择尊重。
可她和祈年是绑定了痛觉的,放任着对方不管最后倒霉的可是她自己!
她刚想三?步并作两步,行过去苦口婆心劝说一番,给?少年一个当头棒喝。
却在接近少年身后之时又猛地滞住……
不行。
她在这种情况下过去,会?不会?被?对方误会?成有意偷窥的色胚啊?
毕竟除了她,好?像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并不熟络的少年沐浴时做什么。
这么想着,她无比谨慎的往后退了一小步,然后无意中踩到了身后的一截枯枝。
“……”
有点想骂人是怎么一回事
在湖中少年如梦初醒般警惕望过来之前,沈瑜神经骤然一紧,而后下意识的变回了原身的……小号。
――一柄通体银蓝的匕首。
湖中少年微微侧首,凛冽俊秀的眉目扫过身后空荡荡的寂静夜色。
而后落在那柄跌落在池边的银蓝小剑上。
他似乎是愣了愣,略微撑了身子,伸出修长匀净的手指向后够到那柄异常精巧漂亮的匕首。
在月色底下垂着眼打量把玩。
被?人捏在手中反复打量的沈瑜头皮发麻,满心绝望。
就?在她疑心对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破绽时,少年做出了一个让她想原地炸开的恐怖举动。
少年无比随意的攥住匕首一端,而后用那泛着冷冷银辉的银蓝小剑抵过自己削劲的胸膛,划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直到腰腹。
被?迫饮了一脸血的沈瑜∶“……???”
她身边还有正常人吗?为什么好?好?的孩子越养越变态?明明第一世?的阿越是那样懂事讨喜!
她甚至怀疑自己做了个噩梦。
但?那鼻尖越发浓郁的血腥气,让她不能麻痹自己。
接下来的时间里对方每在身上划一道口子,她的心头就?万分折磨的跟着颤抖一下。
不光是心理上的折磨,还有身体上痛感?相?通的双重折磨。
沈瑜咬紧后槽牙,努力的不让自己稳不住心神化回人形。
忍住!
忍住忍住忍住……
眼看着池里的血色越来越深,快被?逼疯的沈瑜终于不堪重负的维持不住符咒,化回了人形。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比上一刻更加绝望。
一方寒泉间。
祈年愕然着看着自己手中的银蓝小剑上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手腕一松,怀里多了一个貌美?惊人的少女。
月色之下,少女的裙裳尽数浸泡在泉水里,染上了湿漉漉的绯色。
那张麻木清冷的小脸上,狼狈着血痕点点,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艳。
此刻少女面无表情的跌坐在他腿上,不停滴着水的鸦黑髻发间,是左右三?支向下斜飞的白玉骨簪。
祈年毫无防备的望进?那双漆黑杏眼,呼吸微微一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观荷……师姐?”
“嗯,是我。”
沈瑜语气淡淡的,一脸麻木的飞快从少年身上爬了起来。
然后拖着被?血水染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月白裙裾踏出寒泉。
她用了十二万分的忍耐力,才能稳住让自己不要崩溃丢脸到当场哭出来。
这一刻她无比灰心的想∶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她想继续喜欢的人了。
踏上岸边,尽量平静的吸了一口气,不等身后人问就?提前开口,“别误会?,池子太红,我以为你要寻短见。”
边说边有点欲哭无泪,和他打着商量,“所以说下一次,咱们能不能别这么冲动和血腥?有什么事儿别闷在心里,说出来了总能解决的。”
劝着劝着越发后悔起来∶最好?的防御是进?攻。
方才她就?不该把自己变成什么匕首来避嫌,还不如直接变成个棒槌把他一把子敲晕。
起jsg码她的处境不会?像眼下这般……丢人。
沈瑜甚至没脸去看身后人的表情,只?觉得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是噩梦吧,一定是噩梦吧?
她现在回去睡上一觉,兴许会?发现这一切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