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没有人告诫过?你――见此符文如见魔主亲临,不可?喧闹,不可?高声语。”
她∶“……”
还真没有。
与此同时,壁上?铜兽已经开始不耐的催促她,“算了,快点登记一下!到底是?哪个?魔宫哪个?授课夫子,我要在‘无状簿’上?记下你们的名字!”
沈瑜沉思片刻,小声的试探问它,“那个?,你应该不能随便从墙壁上?下来吧?”
铜兽语气极为不悦,“我是?负责镇守魔宫符文结界的瑞兽,自然不能擅离职守。”
她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在铜兽一脸“好什么”的疑惑不解之中?,她头也不回的抱着裙裾跑远了。
“……”
*
魔宫大宴。
笙歌丝竹不绝于耳,吃食也琳琅满目精巧无比。
旁边的少年?有点儿得?意的问她,“怎么样,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点心罢?这可?是?修仙界中?最好的酒楼师傅做的!”
沈瑜敷衍的“嗯”了一声。
有点心不在焉似的,频频举目朝前头望去。
少年?看出了她的想法,毫不留情?的戳破,“别抱太大希望,魔主大人不一定会来。”
就算来了,隔着百丈远,也只能模模糊糊瞅一眼。
沈瑜没说话。
毕竟已经过?去了五百多年?,她有点想象不出谢翕再次见到她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甚至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忍不住近乡情?怯起来。
所?以……
她其实?也有点儿畏惧见到那人。
先看一眼,就先那么远远的瞧上?一眼。
让她知道对方现在过?得?怎么样。
不过?,许是?她为了遮掩气息,身上?的香粉扑得?太重?。
开宴前头的半个?时辰里,邻席弟子欲言又止一般暗戳戳看了她好几眼。
沈瑜就是?再迟钝也感受到了。
甚至她毫不怀疑。
如果不是?空间?有限,对方恐怕恨不得?立刻离她几丈远。
她想了一下,摸摸鼻子,随后有点不好意思的从储物袋里掏出几个?小玩意儿递了过?去。
口中?委婉道,“不知道这些?,你有没有喜欢的。”
对方沉默很久。
忽然从自己面前的几案上?拿起一碟水晶糕递给她,语气也温和下来,“甜果子吃不吃?”
扮作“云珠”的少女轻度懵逼,“……啊?”
对方微微一默,解释说,“就是?忽然觉得?,你人还挺不错的。”
……
短暂的插曲过?后,就在沈瑜以为那人不会来赴宴之时。
披着玄色大氅的青年?姗姗来迟
沈瑜心中?重?重?一颤,抬了眼睛细细去瞧。
――那人的模样和五百多年?前其实?没有什么分别,要说哪里不同,也只是?眉眼神态更?冷淡了些?。
那身玄色衣裳穿在他身上?,竟然不显晦暗。
反而多出了点儿清冷绝尘的疏离。
她下意识咬住唇瓣,一双眼睛怔怔的。
只是?瞧着他。
大宴因为魔主的忽然到来而鸦雀无声了片刻,丝弦管竹也停了下来。
等到底下的魔将示意一切继续之后,窃窃的低语交谈声又渐渐浮了起来。
沈瑜注意到,不单是?她。
好像很多魔宫弟子都很激动,人头攒动着,不时的往上?座的魔主方向瞅。
她的目光也混在一众人之中?。
――坐在主位上?的玄氅青年?看起来却?显得?有点儿生人勿近,不苟言笑。
玉白的脸颊没有什么血色,漆眸垂下,更?显得?端丽清冷。
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
也就让沈瑜无从窥探,这五百年?来他到底过?得?怎么样。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灼灼。
主位上?的青年?身形倏然一僵,径直朝着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她没由来心中?一颤,下意识的举动竟是?躲避开。
于是?猛地转过?头,并悄悄拉了一下身边低头吃东西的少年?衣袖,“那什么,魔主在看你。”
玄黑弟子服的少年?闻言懵懵抬起头,接着呼吸一滞,竟然后知后觉脸红了。
磕磕巴巴道,“真、真的诶!”
乖巧
等沈瑜终于平复好?心境, 忐忑不已的抬头去看之时?。
……主位上早已不见了那人身影。
她肩膀低耸下来。
心绪复杂的轻轻呼了一口气――没关系,总能?再寻着机会的。
明月高悬, 宴席散去。
她也跟着一众魔宫弟子回了“云珠”的寓居之所。
让她感到欣慰的是, 一十二宫的弟子们?虽然同住一个院落里,但每人都有单独的房舍。
这倒是格外方便了她趁着夜色掩映偷溜出?来。
只不过天公不作美。
她没走出?几步,魔宫上方就淅淅沥沥jsg的落起了疾雨。
她只好?随手捏出?个避水符顶在脑门儿上。
手里头拿着的, 则是宴席上花大价钱从一个弟子手中买来的――“新人弟子专备, 魔宫路线图”。
两边是长长的玄黑色石道。
一眼望过去,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沈瑜沿着路线图走了半天, 终于远远的瞧见了一片花海。
她想起白日里从闲聊的魔宫弟子口中听到的那番话。
――“我们?魔主大人, 最是喜欢人间?的花。
寝宫前种了一片茫茫无际的白芍药,还有一株很?大很?大的扶桑树。”
沈瑜微微愣了一下,滞住脚步。
她看见了那片白芍药,也看见了那株很?大的扶桑树, 当下不再犹豫的朝着那处走过去。
冷雨斜飞敲打着瓦檐。
空荡荡的魔殿之前,巨大的扶桑树下系着一只容纳两人的秋千。
似乎在长久而?寂寞的等着有人过来。
她穿过丛丛湿漉的芍药花海,抬脚踏上了寝殿前的石阶。
沾了几分湿意的裙裾拂过冰冷石面。
沈瑜伸手扯掉脑门儿上的避水符。
还没来得及平复心绪, 就猝不及防望见了坐在檐下的那道清隽身影。
魔宫之中不同人界, 就算落雨也掩不住冷月清辉。
此刻坐在廊宇下头的那个人, 怔怔抬脸望着天幕,安静得像一个游魂。
她走过去。
可?每走一步, 心脏就像在冷雨里泡过一遭似的,又酸又涨。
“……谢翕。”
久别重逢,她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什么从长计议,什么徐徐图之, 全?都被抛诸脑后。
隔了虚晃过五百多年的黄粱一梦,她再一次站在了那人面前。
月色下头, 青年身形骤然一僵。
缓缓转过头看她。
那双眼睛极黑,像深不见底的泥泞沼泽。
可?此刻却没有半分重逢的喜意,反而?带着一点儿虚无的茫然和悲凉,嘴里说着奇怪的话,“你又出?现了?”
青年停顿一瞬,脸上是更?深的茫然,“每次我一打算忘了你,你就跑出?来。可?今夜我没打算忘记你,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他只是喝了一些酒而?已。
沈瑜也发现了他的不正常。
当下蹙着眉心向他身侧看去,然后发现,石阶上竟七零八落的倒了许多个酒坛子。
数完之后她倒吸一口凉气。
很?好?,离醉死?只差一步。
她抬头。
那人还在怔怔的盯着她,眼睛一错不错的,仿佛他漏看了一秒,自己就会化成一阵飞灰散掉。
其实……谢翕在发呆。
他的脑子已经因为醉意不太清楚,却还朦胧记得无数个难以成眠的夜晚。
无数次魔宫大宴之后,热闹的人潮散去。
他就一个人坐在寂静无声?的寝殿石阶上,握着玉简对?那人说话。
五百多年春去秋来,玉简那头,从来没人回应他
有时?夜色漫长,他就把和她有关的记忆抽出?来,凝成一个小球放在手心看。
一边看,一边强忍住喉咙口不断翻涌的腥甜。
恨到极处就扯开唇,冷冷对?着那记忆小球道,“没关系,这次是我不要你了”
而?每当那个时?候,就会有这样“真实”的幻影跑出?来,望着他说,“别忘!不准忘!”
少女?的眉眼鲜活而?生动,抿着唇问他,“你真的要忘了我么?”
他就次次都不舍得捏碎那点记忆。
……
可?现在他没打算忘,她也自己跑出?来了。
青年心中泛起一点柔软的悲凉,“阿瑜,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在想着我呢?”
沈瑜被问得眼眶猝然一酸。
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人好?像是把她当成幻觉了。
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尖,朝他走过去。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嗅到了一股生冷微甜的铁锈味。
迅速垂下眼睫搜寻一番,才看到对?方掩在身侧的衣袖已经被殷红血色浸透一片。
而?在他手边,扔着一把染血的锋利匕首。
她猛然一滞,唇瓣都发抖,“你……你方才在做什么?”
青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微微一怔,而?后语气温柔得像对?待一个易碎的泡影,“阿瑜别怕,我没想死?。”
只是……有点难过罢了。
寂寂月色下。
那副清冷眉眼无比乖巧着,轻轻笑起来,“放心罢,没有什么的,很?快就会自己好?起来了。阿瑜还没回来,我怎么敢轻易去死?呢?”
少女?闻言恨恨咬住唇瓣,旋即眼眶通红的瞪住他。
泪珠子却不听使?唤似的,一颗颗沿着柔软颊侧滚落,“还好?起来做什么,你干脆去死?好?了……”
说着这样的话,下一秒却哭得更?欢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这样多的眼泪,明明过来之前,她是怀着一颗雀跃不安的心要与他重逢的。
现在这样,跟她想的半点也不一样。
她用力擦掉眼边的泪,一抬眼,看到对?方正有些失神的怔怔望着她,“阿瑜……”
“别这么叫我!”
但那人被她莫名其妙吼了一句后,眉眼间?却是无比的安静和乖巧。
他无声?配合着。
甚至在她捞过他那只刀锋见骨的手臂,强忍着难过要为他用灵力治愈时?。
很?轻的问了一句,“这次,能?不能?不要碎得那么快?”
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
哪怕只是一个幻影。
少女?抿唇不语,只低着头一边攥着他被血水浸透的衣袖,一边指尖凝起银蓝色的治愈术法。
清色的眼泪却在此过程中毫无征兆的,一滴滴砸在那人冰冷手腕上。
青年好?似无法忍耐般的瑟缩了一下。
良久,她才抬起沾满血污的手背擦了擦哭红的眼睛。
嗓音微哑,“嗯,这次不会再走了。”
*
沈瑜本来是想等到谢翕清醒的。
这五百多年于她而?言不过是黄粱一梦、弹指一挥间?,但于他而?言却太过漫长了。
漫长到让她不忍心再多拖一秒。
恨不能?立刻就把心里的话面对?面的和他说清楚。
天光渐渐亮起。
她坐在长阶上,怀里抱着睡梦中都苍白不安的青年。
倏然。
腰际的传声?玉简闪了一下,她拿起来看了眼。
是傅则清的灵信,上面写着
――[在吗,小识姑娘?我来魔宫救你了。]
“……”
“…………”
又过了片刻,沈瑜复杂万分的从魔宫寝殿里走出?来。
只不过刚走到拐角处,还没来得及跟傅则清发灵信沟通。
就被遍寻她不得,只好?在魔宫要道上守株待兔的一十二宫弟子逮了个正着。
少年远远瞧见她,急匆匆行过来,“你去哪儿了?G……你怎么不顶着云珠的样貌了?”
“我……”
“算了算了。”
少年打断她,“夫子课前要点名,你需得在辰时?之前和云珠换回来!快走罢,云珠在魔宫外头的角楼处等着呢,我这就送你出?去!”
沈瑜张了张唇,刚想和他解释。
然而?还不等他们?掰扯清楚,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低斥,“什么人,竟敢擅闯魔宫!”
做贼心虚的两人俱是身躯一震。
尤其是她面前的少年弟子,一边哭丧着脸转身,一边手都要举起来……G?
少年愣住。
沈瑜也愣住。
因为就在前面不远处,一个俊逸不羁的绀衣修士被守在暗处的魔将擒获。
魔将的长戟冷冷横在修士脖颈上。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那修士好?像,貌似,就是片刻前说要潜入魔宫来救她的傅则清。
沈瑜∶“……”
要完。
那魔将手中的长戟隐约可?见嗜血之意,于冰冷面具下俯视地上被重伤了一记的修士,“你是哪一处的仙门奸细,何故私闯魔宫?”
傅则清脸色苍白,艰难抿唇道,“某只是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眼下因为心上人被抓进了魔域,才不得已潜进来救她。”
他这话说得并不作伪。
从小识姑娘留下来的灵信看,她和魔宫定然是有什么牵扯。
再联想到初遇之时?她无缘无故昏倒在路边,还磕坏了脑袋。
很?容易就推断出?她应该是得罪了魔宫才被追杀,又不想连累他,于是就留下那样一封灵信。
但相识一场,又是喜欢的姑娘。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过来魔宫救她。
而?他并未注意就在自己说完这番话之后,不远处的少女?却忽然停滞下了向前的脚步。
她一脸茫然∶……心上人?谁??
总不会是她吧。
但人命关天,由不得她多想。
沈瑜只得快步跑上前去,挡在绀衣修士的面前,硬着头皮挤出?一点笑,“误会了,他不是什么仙门奸细,是来魔宫寻我的一个朋友。”
而?另一边。
围观的少年弟子嘴巴愕然张大,甚至可?以塞下一个拳头∶她、她是不是疯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都,竟然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然而?下一秒更?惊悚的来了,长风疾刃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