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降抬眼,和她对上目光。
他嘴角掀起一个轻微的冷笑。
陈织夏愣住。
他眼神像结了冰,嘴角的笑未达眼底,右手抓着背包肩带,左手下垂,手里拿着饮料。
然后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没有跟她说一句话。
只剩陈织夏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
周围的人群在某一刻变得很静,大家看到祁降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脸上满是震惊的表情。
陈织夏大二时候拿了国际大奖,这件事在学校里也是被不少人知道的,再加上人长得好看,暗自喜欢她,想要她联系方式的人也不是没有。
连这样的人祁降都能拒绝,众人唏嘘不已。有人说他脾气太冷,过于自傲,不懂得体谅女生,也有人觉得他挺有个性的,能够有定力坚持自己。
祁降其实脑子很乱,心里也很乱。
他甚至在想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在纪年这件事情的节骨眼上,她来找他表白。
头顶的太阳已经晃眼,祁降快步走在路上。他想,这样也挺好,他连纪年都救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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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降过去之前,先知会了一声学校保安,他和保安赶过去的时候,男生3号宿舍楼下面围了很多人。
保安上前,拨开人群,开出一条道。
纪年躺在地上,身边是两个高大勇猛的男人,旁边还站着一个满身豪门阔太气息的女人。
女人面目狰狞,指着地上的纪年,像在指垃圾一样,语气恶狠狠的:“打!给我往死里打!见钱就玩不要脸的东西!”
两个壮汉手脚并用,四个保安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人拉开。纪年躺在地上,衣服裤子上都是灰,他的左脸紧紧摩擦着地面,看起来奄奄一息,毫无还手之力。
“你谁啊?多管闲事!”见祁降带着保安过来,女人瞪他一眼对那两个男人说:“别停!继续给我打!”
祁降亮出手机界面,上面显示着“110”号码,还未拨出去,他冷冷开口:“你们这是私自打人,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女人知道自己做的这些是会被警察带走请喝茶的,刚刚在这里打了这么长时间,她以为纪年人缘很差,没有人会来多管闲事。
但没想到祁降来了,竟然还想打110。
女人给那两个男人递了眼色,那两个男人趁着祁降不注意,从背后一个锁喉,把祁降扳倒在地。
祁降和纪年,两个难兄难弟,被人打了十来分钟。
场面一度控制不住,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有拿手机拍照的,有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
最后,这场闹剧的结尾,警察来了,学校领导也来了,祁任清也来了。
祁任清本来就是临时来怀远谈合作的,祁降很长时间都没回家了,今天路过,顺便来学校看他一眼,没想到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他在金融圈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纪年的金主,那个老男人,也是做生意的,听见自己的老婆打了祁任清的儿子,当即赶过来亲自带着妻子向他赔罪。
纪年的这件事很严重,祁降借着这个赔罪的机会,帮纪年多多少少减轻了一些处罚。
只是男人的老婆一个劲儿地闹,非要学校开除纪年。
祁任清再多的人脉,也没有办法把手伸到教育界,学校也没办法,只好给了回应:开除纪年。
通告当天晚上出来,学校论坛,表白墙,各种学生群里,都在议论这件事。
祁任清在下榻的酒店把祁降骂了一顿,说他不知道丢脸,整天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他下了命令,禁止祁降回宿舍,自己则派人到学校给祁降换宿舍。
祁降不愿意,说自己必须得回去。
他必须得回去,心里莫名有种预感,再不回去,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纪年了。
祁任清完全不理他:“明天早上之前,你别想出这个房间的门。”
祁降坐在房间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坐了一夜。
终于熬到早上,祁任清放他出去,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他给纪年打了个电话。
对方很快就接通了,祁降问:“你在宿舍?”
纪年那边很安静,他说:“祁降,今天天气很好。”
祁降听着电话,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灰蒙蒙的,昏暗低压,好像马上就要下雨,一点也不像大早上的天气。
忽然,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祁降开口,语气有些紧张,有些艰难的开口:“纪年,你现在在哪里?”
祁降听到纪年轻笑一声:“在艺术楼的阁楼上。”
祁降飞快的向艺术楼跑去,风呼啸在耳边,他在电话里对纪年不停地说:
“纪年,你等我一会儿。”
“纪年,我马上就过去了,你等我一下。”
“纪年!”
对面已经挂了电话,祁降紧握着手机,跑到艺术楼下,直往最高层的阁楼冲。
他气喘吁吁的站在阁楼门前,推开门,里面浓重的颜料味道和画板的木质味扑面而来。
纪年坐在那扇小窗户的窗台上,一条腿耷拉在外面,一条腿屈起,背对着祁降。
那个窗台很窄,他稍微动一下,下一秒就可能会因为控制不住平衡掉下去。
祁降想向他走近,但脚步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原地,动不了。
脑海里几年前那个熟悉的场景和此时眼前的场景重合,他感觉自己有点呼吸不过来。
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纪年,你别。”
纪年坐在窗台上,仍然背对着他,微微侧头,只留给他一个侧脸,上面还有未消肿的伤。
他听见他说:“祁降,今天天气真好。”
纪年放松自己的身体,放任自己在空中落下。
他睁眼看着天空,没有阳光,没有云朵,没有飞鸟,甚至没有蓝色。
灰蒙蒙的,像他的人生一样。
但他依然觉得今天天气很好。
没有辱骂,没有嘲笑,没有挨打,没有自卑,没有弟弟的病,没有哥哥的彩礼钱,没有父母失望的眼神,没有那个男人的抽打。
只有失重,飞往天堂的失重。
□□接触水泥地面,顷刻间,鲜血四溅。
慌乱的人群,脆弱的生命,倾盆的大雨,遍地的红色。
艺术楼的楼顶,古罗马风格的雕刻,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上帝俯瞰人世间,旁观着这场人间闹剧。
第32章
学校老师和警察匆匆赶到阁楼上, 看到祁降站在那里,眼睛盯着窗户,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下楼的,也不知道路上看见他的人都说了什么。
他只知道, 纪年死了, 死在了他面前。
他眼睁睁地看着纪年跳下去, 自己却无动于衷。
纪年地父母赶到学校,在导员办公室里, 他的母亲对着祁降破口大骂, 说他冷酷无情,说他见死不救。
校园里, 各种风向的讨论都有, 有人猜测祁降是纪年金主的儿子, 故意报复纪年,所以才见死不救。也有人说祁降本身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昨天陈织夏跟他表白,他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走开。
一瞬间, 校园里的舆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加害者还是那群加害者, 他们仍然高高在上,
而被害者从纪年变成祁降。
之前是那个女人在学校里闹, 现在纪家人在学校里闹, 他们吵着闹着,要祁降给他们一个说法,要学校给一个结果。
祁任清刚下飞机, 在北宁机场听到这个消息, 当即气得不行, 又临时买了票,飞到了怀远。
纪家人一直在闹,但祁降没有任何表态。
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态度。
祁任清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不仅对于自己这样要求,对于祁降也一样。
纪家人再继续闹下去,祁降的学历上必然会有一个污点。
他知道祁降在纪年这件事情上非常油柔寡断,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做才好,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祁降会这样。他只知道,要快速的解决这件事情,以免事情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祁任清久经生意场,尔虞我诈的事情和人他见过很多。在学校里看见纪年父母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件事情可以用钱摆平。
事实证明他想得很对,纪年的父母收了钱,果然乖乖离开了。
纪年父母突然的消停,校园里的议论声更高了。在外人看来,祁降一定是因为纪年的死而心虚了,动用了点手段,想强压下去这件事。
祁降也不解释,纪年死后,他的性格更孤僻了,除了上课吃饭,常常就是找个空的画室,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他总是不敢相信,纪年已经不在了。
后来祁任清把他送出国,他换了专业。刚到国外的时候,他总是会在晚上被惊醒,梦里是纪年坐在窗台上,问他今天天气是不是很好。
醒来时浑身冷汗,他从床上下来,走到阳台上,点了根烟,一个人抽着打发时间。
母亲自杀之前,跟他一起喝过酒,纪年自杀之前,也跟他一起喝过酒。
祁降勾唇,笑意嘲讽又冰凉。
从那以后,祁降再没碰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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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这幅画,因为氧化有点发黄变暗了,上次祁降拿着上光油又重新刷了一遍,这才恢复到以前的光泽。
门外有人在敲门,祁降收好项链,走出储物间,过去开门。
是陈织夏,她站在门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祁降:“这个药膏,跟刚刚那个药水配合着一起涂,效果会好点。”
祁降接过药膏,突然想起了五年前,陈织夏跟他表白后,给他发过一条消息:“祁降,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就算你以后上工地上给别人工作,做电焊工,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他当时看见这条消息,忍不住轻笑出来,脑海里出现一个画面:小姑娘双手捧着手机,表情严肃认真,一字一句的打下这句话。
他当时因为纪年的事情,忽略了身边很多的人和事,也包括那条消息。
祁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上大学时候的那个状态,依旧矫情的我行我素。
陈织夏说:“你记得每天按时涂,过不了多久,你脸上的伤就没事了。”
祁降低头看着手里的药膏,忽然来了句:“陈织夏,你会不会怪我?”
陈织夏:“怪你什么?”
祁降暗自轻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怪你当初跟我表白,我没有回应,让你很没面子。”
陈织夏说:“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突然想到了。”
“祁降。”陈织夏往前走了一小步,轻轻踮脚,仰头看着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你会觉得很让我没有面子。”
距离突然被拉近,祁降看着她浓密的睫毛,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突然说不出话。
陈织夏又说:“你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问我这样的问题?”
祁降:“……”
陈织夏:“药膏记得涂,我走了。”
陈织夏转身回家。
祁降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忽然有点后悔自己那天说的那些话了。
陈织夏回到家,叶清已经去客房休息了,原本堆了一堆药的茶几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林与玫在这时候打来电话。
“我过几天要去参加教研会,明天你出来,跟我一起去买几件衣服。”林与玫说。
“好。”
“我明天去接你。”
次日傍晚,林与玫开车过来,陈织夏上车,发现后座上还坐了一个男人。
对方一直在看她,朝她礼貌一笑。
陈织夏坐在副驾驶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小声问林与玫:“你朋友?”
“给你介绍的,我们系里新来的老师,三好大青年。”
陈织夏又无语又好笑:“你就那么喜欢给我说媒?”
林与玫发动车子,语重心长地说:“离开一段爱情最好的方法,就是进入一段新的爱情。”
陈织夏说:“那你怎么不进入?”
林与玫耸肩:“我又不跟你似的,对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能喜欢那么长时间。”
陈织夏手靠在车门上撑着头,低头看手机,不想跟她争辩。
林与玫在怀远工作两三年了,很多路段她都熟悉,十分钟后,他们驱车来到市中心的一家商场。
陈织夏以为林与玫要直接去商场里买,结果她摇摇头,指着对面装修的金碧辉煌,看起来很高大上的一个名牌店,说:“去那里面。”
陈织夏多少听过这个牌子,好像是南逸集团旗下的。
走进去,导购员立马热情迎上来:“欢迎光临。”
林与玫说:“有比较正式一点,但又不是过于严肃的裙子吗?”
“有的。”导购员比了个手势:“您跟我这边来。”
林与玫跟着导购员离开。
只剩陈织夏和一起来的男人站在原地,两人互相都不熟悉,一时之间两人都不说话,有些尴尬。
陈织夏假装随意地看着旁边的一排衣服。
“你好。”过了一会儿,男人率先开口,打破平静:“我叫梁天,现在跟林老师在一个学校工作。”
陈织夏扭头,讪笑道:“你好你好。”
梁天说:“我听林老师说,你是摄影师?”
“是。”
“女生做这个职业应该挺辛苦的吧,每天都要跑着出去采风。”梁天笑:“不过也挺好的,女生做摄影师,感觉还挺酷的。”
陈织夏:“很少听到有男的说我的职业挺酷的。”
梁天轻声一笑,看着她:“现在你见到了。”
两三句话聊下来,陈织夏听出了对方有点想进一步的意思。
不过她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梁天看着陈织夏的反应,说:“你要逛逛吗?我陪你。”
门口在这时传来导购员的声音:“两位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陈织夏对梁天摇头,想拒绝他。店里此时只有他们三个人,她下意识被门口的动静吸引。
陈织夏看过去,进来的不是别人,是祁降和江聿怀。
林与玫试穿了一条裙子,走到陈织夏身边,想让她参谋参谋。
结果看到了刚进门的两个男人。
林与玫因为上次祁降对陈织夏说的那番话,对祁降并没有好脸色,她有些阴阳怪气:“怎么老看见你们俩在一块啊?怎么?喜欢对方啊。”
江聿怀目光很沉地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开口:“这是我的司机。”
“哦。”林与玫说:“反正物以类聚。”
梁天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依旧很有礼貌,对陈织夏说:“陈小姐,既然你不想逛,那你想喝点什么?我去帮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