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也一起吧,”冯德渊扭头看向身边的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刚好看一下这边百姓的生活,也算涨涨见识了嘛。”
李煊弯了弯唇,点头道:“好。”
一行几人顺着河沿上的小路走到了一家挨着竹林的小院旁,抬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年纪很轻的姑娘,抬头看到这么多陌生人,眸底多了丝怯懦,声音也细细的:“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附近赶路的荣城军,需要买一些食材,想问一下你们家里有多余的食物,我们想买一些回去。”钟凌立刻回答道。
“那......你们等一下。”那姑娘单手扶着门,转身叫了声爹爹。
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中年男子应声从屋内走了出来,抬头看到等在门口的人,微怔了一下:“几位这是......”
钟凌立刻上前一步,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奥,好好,”中年男子立刻将门全部打开,“几位院子里坐,看需要什么尽管拿就是了。”
“多谢。”
冯德渊和李煊被迎在了院子内的石桌旁,男子让妻子准备了些自家种的枇杷,小心地递了过去。
冯老大人抬手接过枇杷放在了石桌上,熟稔地的跟男子攀谈了起来。
另一边,林音和钟凌选了些做鱼用的佐料和干豆角,付完钱之后才知道后院还有新鲜的青豆。
钟凌将篮子交到林音手里,很有兴趣地跟随女主人去后院摘青豆。
林音单手接过装的半满的篮子,百无聊赖地靠在一侧的窗台上,视线不经意落在一侧的石桌旁,微微顿住。
刚才开门的那姑娘垂着脑袋站在李煊身边,不动声色地调换了盘子里枇杷的位置。
将一个又圆又大的果子放在了李煊面前。
林音:“......”
坐在一侧的李煊依旧懒散地将手肘搭在桌沿一侧,半垂着视线听身边的两个人将话题从每季赋税,聊到了蔬菜种植。
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女子的小心思。
仿佛察觉到林音的视线,他抬起眼睛,眸底缓缓弯出一抹笑。
那姑娘顿了一下,也跟着抬起头,对上了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立刻低下头。
心里隐隐有点发毛。
林音将视线从那姑娘身上挪开,转身走向后院去找钟凌。
根本没接李煊的茬。
过了好一会,林音和钟凌才各自抱了一把青豆又走回前院,恰好看到李煊坐在树荫下,正垂眸欣赏着手里的一副绣画。
“这绣工确实不错,”身侧的冯德渊连连点头,“比上京许多绣庄老师傅绣的还要精细。”
那姑娘红着脸低下头,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身边的人:“那......大人喜欢吗?”
李煊将绣画递给身边的冯老大人,以方便他继续观摩,“姑娘绣艺精湛,这画自然是极好的。”
林音将手里的青豆递给钟凌,低头帮她扎绳子。
“大人若喜欢,”那姑娘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小女便将此物赠与大人,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冯德渊很大气地从衣襟内掏出一枚银锭子递了过去,“这画越看越好看。”
“不不,”那姑娘立刻摇头,脸颊都红了,“这个......不要钱,是我赠与这位大人的。”
冯德渊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饶有兴致地看向坐在身边的人。
林音拽了拽手里的绳子,面无表情地打了个死结。
“既是姑娘费心绣制,我又岂能无功受禄,”李煊道,“姑娘还是将银子收下吧。”
“这......”那姑娘红着脸捏紧手里的帕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
“既人家姑娘执意送你,”冯德渊眯出一抹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笑,“要不你就收下吧。”
林音单手将绑好的青豆扛在肩上,转身先一步出了门。
钟凌连忙跟女主人道别,也提着篮子跟了过去。
“不必了,”李煊站起身,“冯老大人若喜欢,就买下来吧。”
语毕,他跟身边的人点了下头,转身走出小院。
跟上林音之后,从她肩上接过那包青豆,单手拎在另一边。
“那,”冯德渊抬头看向明显有些失望的姑娘,“绣画还卖吗?”
-
回到河边,林音蹲在临时搭建的灶台边,将已经清洗过的青豆倒在锅子里,低头生火。
“这样煮一煮就能吃吗?”李煊也坐在她身边,有些好奇地看着锅里的青豆,“不需要加别的东西了吗?”
“加,”林音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加盐巴和八角。”
李煊搓了搓手指,隐隐觉得她从刚才开始就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清楚具体哪里不对,只好再次没话找话:“那怎么吃,还带着皮呢。”
“你没吃过毛豆吗?”林音瞥了他一眼。
“没有,”李煊问,“好吃吗?”
不待林音回答,拎着鱼叉的谭锐走了过来:“殿下,有个姑娘找你,说是有几句话要说。”
“什么姑娘?”李煊顺着谭锐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了靠在榕树边的娇小身影上。
注意到李煊的视线,她略有些羞赧地低下头,以为已经得到了允许,便碎步走了过来。
林音继续往灶台下添柴火,没有抬头。
“大人,”那姑娘怯生生地停在李煊面前,小声问,“不知大人执行什么公务,过些时日,可还回来?”
“姑娘有什么事情吗?”李煊问。
“我,我做了一些腌菜,再有几日便能吃了,”那姑娘道,“若过些时日大人还来的话,我给大人单独留一份。”
林音用力拨了拨锅子下的柴火,火苗轰然窜开,在锅沿上撞出一串“滋滋”的声音。
李煊偏头看向身侧的人,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
他收回视线,没忍住低头轻咳了一声,笑音微颤。
作者有话说:
李煊:*^_^*
林音:→_→
第42章
林音捏了捏手里的烧火棍, 脸色更臭了。
居然还偷笑,居然还得意。
大事都没办完,就急着谈情说爱。
以后还怎么指望他匡扶天下、兴国安邦。
“多谢姑娘好意, ”李煊轻咳一声, 压下唇边的笑意,礼貌道谢, “只是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公办,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那姑娘抿了抿唇, 眼睛有点红。
“并且, ”李煊略带了点歉意道,“我平时不怎么吃腌菜, 还是更喜欢我家娘子做的饭食。”
比如, 毛豆什么的。
“我......”姑娘退后一步,眼睛红的更厉害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 哪还有不明白的。
姑娘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最终抽噎一声,低着头快步跑开了。
“我竟不知, ”那姑娘走远后,林音单手撑着烧火棍瞟了他一眼,“你何时娶了亲, 成了家。”
“现在没有,以后也早晚会的,”李煊拿过一侧的干柴,慢悠悠地递送至灶台下,“倒也不算说谎。”
林音将李煊递过来的柴拨到合适的位置, 状似随意地问:“是孔明灯上求的那个人吗?”
李煊抬起视线看了她一眼, 再次从身侧挑了一根干柴递过去, 散漫地“嗯”了一声。
“若是身份原因的话,”林音垂下视线看锅底燃起的火苗,声音听不出情绪,“等我们的事情办完了,障碍自然会消失。”
“如果不是呢,”李煊调转视线看向身边的人,“你会帮我吗?”
林音手里的烧火棍顿了一下,唇边抿出一点笑:“届时你早已贵不可言,还用得着我帮你。”
“你自己说的,”李煊提醒她,“吟水镇,烟火会那天,放孔明灯的时候你说过,如果这件事有需要你的地方,你定会出手帮我,绝不推诿。”
林音眼底的情绪微滞,略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我是这么说的吗?”
那天晚上说了那么多话,她哪里还记得这句随口说出的诺言。
“是,”李煊认真点头,“你就是这么说的。”
“好吧,”林音只好点头,“既然说了帮你,我自然不会食言。”
“嗯,”他满意地弯了弯唇,嘱咐道,“这次要记清自己说的话,不许再忘了。”
“知道了知道了,”林音烦躁地挥挥手,“忘不了的。”
-
送亲队伍继续往西行了十几天,才在婚期之前将淑怡公主送到西境别院。
按照规矩,需要在别院至婚期那日,再由陪同亲王将其送到新郎身边。
婚期前三天,一封由上京大营传来的密信送到林音手里。
她看完后沉默了很久,随即烧毁在一侧的烛台上。
三日后,婚期至。
别院一大早便热闹起来,准备衣服的、收拾头面的、教导成亲礼节的,无数人在珊瑚苑内外来回忙碌着。
很快,邓长荣便带着迎亲队伍来到别院门前,先是被一众玄甲军围住,讨够了银子、说足了好话才将人放进来。
按照规矩,新郎先是叩拜了珵王和送亲老臣,随后才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珊瑚苑去接淑怡公主。
冯德渊乐呵呵地坐在高座上,和蔼地说了些长辈的嘱咐与教导之后,与珵王一起,亲自将一对新人送进了西境将军府。
喜宴在将军府内举行,不少参与送亲的人都在那里忙碌着,连锦娘都系上襻膊,在后厨帮忙打杂。
宴席过半,一个纤瘦娇小的身影离开后厨,悄无声息地行至一侧的酒架前,从衣襟拿出一个不算小的黑瓷瓶,取掉瓶塞之后,轻轻往酒坛内抖了抖。
一些细小的粉末无声的落入酒坛中,晕散开来。
“你在做什么。”身后倏然响起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锦娘手里的动作一顿,转身的一瞬,随手将瓶子丢在了酒坛里。
发出一声很轻的“扑通”声。
“我看一下酒够不够喝,”她抿了抿唇,还是那副怯怯懦懦的样子,“你不在前厅喝酒,怎么到这边来了?”
“酒里,”解南淡声问,“你放了什么?”
“什么放了什么,”锦娘退后了一步,脸色微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兰如人,更不是被流卖的歌姬,”解南看进她的眼睛里,眸底带了一丝麻木,“而是墨族巫女,是吗?”
墨族巫女,族人用以祭天的童女。
因为身份特殊的原因,自小便被关在祭坛,很少能有机会与外人相见。到了特定的年纪,才会被送上祭台,放血祭天。
说白了,就是墨族人从贫苦百姓手中买来专门用于祭祀的祭品。
她们虽然来自各个不同的家庭,但命运却一般无二,都要在祭天那日,死在祭台上。
锦娘捏紧垂在一侧的手指,脸色彻底惨白下来。
“你怎么会知道......”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解南看向她,“现在告诉我,一切都还来得及。”
“说什么?”锦娘退后一步靠在身后的酒坛上,眼底属于锦娘的羞赧、胆怯、可怜,全部消失殆尽,只剩下漾在唇边妩媚又凉薄的笑。
“我原本就是要被送上祭台祭天的,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个死。今日被你抓住,你自然不会放过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苦苦挣扎。”
“为什么,”解南问,“就因为将军在战场上杀了你弟弟?”
“就因为?”锦娘看着他笑,笑容缓缓拉大,愈发癫狂,最后眼泪都流出来了。
“那是我唯一的弟弟,费尽千辛万苦才将我从祭坛内救出来,还没来得及与他喜爱的女子成亲,来没来得及留下子嗣,便被你那个好将军亲手斩杀于马下,你叫我怎么不恨!”
“战场上杀伐,本就是你死我活,他既然上了战场,便要做好随时战死的准备,”解南的眼睛微红,“你就算恨,也该去恨让他上战场的人,而非处于交战的敌国将军!”
“可是她杀了他!”锦娘跌坐在酒坛上,发疯一般嘶吼着,“是她亲手杀了他,杀了我唯一的弟弟!”
所以她才背井离乡,跑到衍族,甘愿为卧底,亲自混入玄甲营。
只可惜,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能一举除掉所有人。
“客栈那夜,你几乎没有犹豫,直接跑到我房间里求救......”
“你傻不傻,我只是万俟言手底下的一个细作,跟他求救,他会救我吗?”锦娘哼笑一声,眼底泛着泪光,“只可惜,我终究败了,没能替弟弟报仇,没能亲手杀了你们所有人。”
解南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许久,他偏过头跟等在一侧阴影里的同伴低声说了句什么,转身离开了后厨。
没有一丝留恋,也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下一瞬,几个身穿重甲的玄甲军立刻走上前,轻而易举便将人押住。
锦娘没有躲,也没有反抗,就那么直直地盯着解南的背影,直到自己被押送至将军府内临时搭建的审讯室。
林音手里捏着一本翻了一半的旧书,眸光平静地看了一眼从屋外被押进房间里的人。
不像是审视一个被抓的细作,倒像是在看一个仅有点头之交的朋友。
眼底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锦娘被丢在地上,抬起视线毒怨的看向面前的人:“你果然厉害,明明从那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居然还能忍到现在。”
林音搁下手里的书,慢悠悠问:“下毒这件事,与万俟言无关,是吗?”
锦娘疲惫地靠在身后的刑讯椅上,笑声微凉:“他只是想借我跟你们打探一些消息罢了,还没那个本事命令我对你们下手。”
林音点了下头。
如此,便只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了。
林音道:“我素来不会怜惜女子,更从不顾及什么情面,今日你既做错了事情,我便不能饶你。”
“为什么,”锦娘抬起阴鸷的视线看她,“为什么会忽然怀疑我的身份。”
明明她都已经通过了测试,得到了所有人的信任。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能感觉到林音的戒备。
甚至不管她走在哪里,身边总有一两个玄甲盯着自己。
赶都赶不走。
那时候她就知道,林音已经对她起疑,所以淑怡的婚事,是她唯一动手的时机。
只有这一天所有人才都是忙碌的,才没有人能抽出时间去顾及她。
可即便如此,计划还是败了。
她终究输给了她。
“你送我的香囊,”林音道,“不止因为里面藏了烈性毒药,更因为外面的绣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