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怔了一下,没明白绣纹有什么问题。
林音单手拿出那个香囊,挂在指尖亮给她看:“寻常的苜蓿草只有三片叶子,但这个上面却有四片,这样的花纹,我只在那个被我杀了的墨族武将身上看到过。”
但直到收到落英的密信之前,她也只是怀疑而已。
毕竟她能感受到解南对锦娘的情谊,从心里不愿意相信她真的是墨族人。
“不许你提他!”锦娘情绪忽然失控,声音微哑,“你不配。”
“将军,”钟凌慌乱的从外面走进来,“解南他......”
她瞥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眼睛发红的女子,再次抬起视线看向面前的人:“解南说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便自己罚了自己四十军棍,眼下已经逼着手下的玄甲动手了。”
锦娘眼里的情绪顿了一下,倏然抬头。
林音依旧靠在身后的置物架子上,仿佛没听到一样。
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将军!”钟凌急急地上前一步,“若放任他这样打下去,人会不成的!”
玄甲军棍,普通人十下都难捱,更何况是整整四十军棍。
解南这是铁了心要将自己往死里打。
“谁敢动他,谁敢!”锦娘疯了一样爬起来,挣扎着扑向林音,被钟凌眼疾手快地拦住。
她拼命挣扎着,一双如利刃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面前的林音:“你知道的,这件事和他无关,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阻止!”
“他是在替你偿命,”林音抬起视线看了她一眼,眸中微凉,“他知道我不会对你手软,更不会饶你性命,所以才先一步去罚自己,为的就是能给你一条生路。”
锦娘挣扎的动作顿了一下,眼底只剩下崩溃的绝望。
许久,才幡然醒悟地哭喊挣扎:“不,我不要活着......我早该死了,你不能动他,我不要他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我不许你们动他!”
“将军......”钟凌桎梏住面前发了疯的女人,再抬起视线的时候,眼底多了丝恳求,“那毕竟是解南啊,和我们一起长大,无数次同生共死的解南啊......”
林音收回视线,依旧没有开口。
“林音!你好狠毒的心,好狠毒的心!”锦娘疯了一样的挣扎着,“他为你出生入死,为你甚至要赶走我,你......你竟然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钟凌费劲地拽锦娘,眼睛也有点红。
“你好狠的心,他......”锦娘跌坐在地上,眼泪扑簌滚落,声音嘶哑到不成句子,“他受不住的,我求你......要我怎么样都行,只要别动他......”
哭喊悲戚绝望,声声泣血。
但不管锦娘怎么求饶,林音都无动于衷。
直到外面的玄甲进来禀报,说解南被打到第三十七棍的时候没撑住,已经不成了。
锦娘才停止了反抗,略有些茫然地看向门口的甲卫。
待她将所有的信息来回咀嚼一遍,明白其中含义之后,身子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钟凌也怔在原地,傻傻地转身看向门口的甲卫:“你说什么?”
林音站直身子,淡声吩咐道:“把她送出去,送远一点。”
“将军,”钟凌还是不信,“他们说解南他......”
待身边的甲卫将已经昏迷的锦娘抬出审讯室,周围彻底安静下来,林音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傻了,我怎么会因为一个细作,去伤解南的性命。”
钟凌瞪大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明显还有点懵。
“解南没事,”林音靠在身后的门扉上,凉嗖嗖道,“早猜到他会为了锦娘做傻事,我又怎么会不叮嘱好手下的玄甲。”
但该罚的还是要罚,所以打到第十棍的时候,解南就被身边的玄甲抬走疗伤去了。
“那您刚才为什么......”钟凌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话说了一半,便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林音的意思。
对于锦娘来说,所爱之人因为她的执念送命,的确是最狠的惩罚。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将军府后院的小小动乱并没有影响前厅喜宴的热络, 林音的动作很快,在众人发现之前,就已经将所有事情处理妥当。
宴席间依旧热闹非常, 觥筹交错间, 不少人都喝得红光满面。
邓长荣作为新郎官,首当其冲是被灌酒灌的最惨的那个, 不少武将都围在他身边,定要与他喝出个胜负。
冯德渊闲适地坐在主位上, 笑眯眯地看着底下一众小辈追着新郎官敬酒, 忽地注意到什么,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怎么不见林将军?”
李煊搁下手里的杯子, 抬头看向冯德渊身侧的方向, 唇角微弯:“那不是过来了。”
林音不知何时已经卸下了白日里的那身轻甲,换上了一件雪青色的束袖收腰长裙, 此刻正拐过一侧的台阶,朝宴厅缓步走过来。
“林将军可来晚了啊,”冯德渊扬声笑道, “快来坐,等会菜都凉了。”
“处理了一些公事,过来的晚了些。”林音停在自己的位置前, 先跟冯德渊和李煊行李后,才俯身坐在坐塌上,“朋友送来了一些甜瓜,说是只有夙川才有的特色瓜果,味道香甜爽脆, 很是不错。”
语毕, 她抬手示意身后的钟凌将一直端着的餐盘分别放在冯德渊和李煊的桌案上:“听闻冯老大人素来喜食甜食, 我便命人准备了一些,特意拿来给大人和殿下尝一尝。”
“这个季节居然也有甜瓜吗?”冯德渊惊奇地接过钟凌递过来的餐盘,抬手拿过一小块放在嘴里,品尝片刻,倏然抬起眼睛,“清甜爽口,确实不错。”
冯德渊立刻转向李煊:“殿下快尝尝,比咱们在京中吃过的那些还要好吃。”
李煊也跟着咬了一口甜瓜,随即点头:“不愧是夙川特产,确实比一般的甜瓜要好吃一些。”
“夙川特产吗?”向来对果蔬种植很有兴趣的冯德渊捏着手里咬了一半甜瓜仔细看了看,“确实和上京的那些不太一样,这个看上去颜色浅一些。”
林音道:“夙川盛产甜瓜,应该是有特殊的技巧和方法,才能在这个季节种出如此可口的瓜果。”
“特殊的技巧方法?”冯德渊立刻来了兴致,“不知你那个朋友还在不在,可否方便到此一叙。”
“他可不懂种植甜瓜的方法,”林音笑道,“只是经过夙川,恰好知道我在这里,便顺手带了一些新鲜瓜果。”
“这样啊。”冯德渊有些失望。
“冯大人若是对种植甜瓜感兴趣,”李煊提议道,“我们回去的时候可以改一下路线,从夙川往东走。”
“这不好吧,”冯德渊满眼都是期待和认同,嘴上却仍在客套着,“会不会太耽误事儿了。”
“不会耽误什么的,”李煊道,“夙川本就在上京方向,我们往那边走,也没有多走远路。”
“是啊,”林音也跟着点了下头,“况且只是跟当地的农户讨论一下种植经验,不停留太长时间的话,应该没问题。说不定咱们此行,还能将夙川技巧学到上京,在家门口也能种出一样脆爽的甜瓜。”
“那好,”冯德渊如愿以偿的重新捏起一块甜瓜,“顺手多带着这样好吃的瓜果回家,让家里人也尝尝夙川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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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大婚十日后,按照规矩,送亲队伍需要返程回京。
淑怡红着眼睛将所有人送至南境边界,直到大部队走出很远之后,再回头,依旧能看到夕阳下那个单薄瘦弱的身影。
须臾,一件藏蓝色斗篷从身后披在她的肩膀上,又小心笨拙地替她将领口的丝带系好。
淑怡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人,脸颊微烫,下意识垂下眼睛。
“若是想家了,”邓长荣认真地说,“我随时可以跟陛下递折子,送你归京省亲。”
“多谢将军。”淑怡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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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队按照原先定好的路线走向夙川,四日的路程后,所有人停在了夙川边界。
为了不惊动当地官府,林音命解南带着所有人守在原地,自己和珵王各带一个护卫,与冯老大人一起装扮成普通商人,进入夙川寻找种植甜瓜的农户。
一行人先是在夙川集市上溜达了一圈,买了些稀罕物件,才顺着小路走到了田边。
与上京不同的是,这边的瓜田并非寻常露天种植,而是在田上建了一排排小窝棚。远远看过去,像是养殖鸡鸭的庄园。
不久后一行人停在某块瓜田的小院前,抬手敲了敲门。
趁着这个空档,冯德渊走到一侧的窝棚旁,探着脑袋打量棚内的情况,惊奇道:“怪不得夙川的甜瓜比咱们上京的颜色浅,原来都是种在窝棚内,不仅能锁住热气,还能保持地面湿润,是在是妙啊。”
不待身边人回答,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个披着外衫,身材干瘦的老者单手扶着门框看过来,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多了丝疑问:“你们是......”
“老人家好,”林音立刻上前行了一礼,“我们是路过的绸缎商,看您种的甜瓜不错,想买一些回去给家人品尝,不知老人家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的,”老者立刻点头,“几位快里面请,里面请。”
“不必客气,”冯德渊立刻很有兴趣地凑过来问道,“这样将瓜盖起来,需要多久才能结出果子呢?”
老者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道:“若是雨水充足,四五个月就能结果子了。”
“那期间还需要其他做其他的事情吗,”冯德渊道,“我听闻有的瓜农会在瓜田里浇糖水,以求结出的瓜更甜。”
“我们都是穷百姓,自己都喝不到糖水,又怎会给瓜浇糖水,”老者道,“只要掌握好气候,按时对花、捉虫,自然能将甜瓜养好。”
冯德渊连忙拿出随身的小本子,拧开装着墨水的小瓶子快速沾了一下,认真记录着:“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吗。”
“还有就是要保持水分充足,”老者继续道,“刚种上的时候每隔几天就要浇一次水,地面不能太干,不然甜瓜味道也会不够。”
“这边浇水方便吗?”抱着手臂站在最外围的李煊慢悠悠问道,“会不会不好挑水。”
“是有点,”老者点头,“去年夙川一整个秋天都没下雨,以至附近很多河水都半干,挑不到水,只能眼睁睁看着瓜苗旱死。快到冬天时才又落下一场雨,我们连忙再次将瓜苗栽好,这才有了现在这些瓜。”
“甜瓜的确是多水植物,尤其早期,不能断水.....”冯德渊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面前的老者,“你刚才说,去年秋天夙川一直没有下雨?”
“没有,”老者摇头道,“我当时被旱死了两棚瓜苗,自然不会记错。”
“怎么可能,”冯德渊放下手里的笔,“去年秋天夙川不丽嘉是一直下大雨吗,为此朝廷还专门拨了款,让夙川总督协同工部共同修建防水堤坝。”
“还堤坝呢,”提起这个,老者似乎有点生气,“若不是朝廷非要修这个东西,我们也不至于不能将其它河域里的水引过来。”
“什么?”冯德渊怔了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再说了,若真发了大水,也不能指望那堤坝能防住什么,”老者摇头叹道,“里面都是泥坯子,没有夯实也没有加固,只在外面一点加了薄石板,大水一冲就垮了,又怎么能用于防水。”
“泥坯子?”冯德渊捏紧手里的笔,“老人家,这话可不能乱说,朝廷建的堤坝,怎么能只是没有夯实的泥坯子呢。”
“这堤坝建的时候我们许多农户都看到了,”那老者似乎有点不高兴道,“老爷若是不信,自可以去问。您若是还想买瓜,我就去棚里给您摘,若不买就算了,我屋里草席还没编完呢。”
“不行,”冯德渊哪还有什么心情买瓜,匆匆收起手里的笔墨,“走,我们去看看这个所谓的堤坝,到底是怎么回事。”
语毕,他快步转身离开,仿佛一刻也不愿耽搁。
“多谢老人家,”林音快速掏出几两碎银递到老者手里,“辛苦您了,改日若需要购买甜瓜,一定来您这里。”
“这......”老者略有些懵地接过银子,愣了一下,才惶惶然抬头,“这也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啊......”
可眼前的人早已走远,哪里还寻得到半个影子。
林音和李煊后一步追上冯德渊,垂眼看向已经被后者掀开的几处薄石板,以及石板下明显没有经过加固的碎土,微微蹙了下眉。
“太离谱了,”冯德渊单手扶着石板蹲在地上,“谎报灾情、克扣户银,为的就是建一个对百姓有百害而无一利的破烂工程,他们怎么敢的啊!”
“夙川远离京城,他们自然无所顾忌。”李煊淡声道。
“从修建到现在,那么长时间,朝廷几次往夙川拨银子,”冯德渊摇头,“不仅工部,户部也曾派人前来检查核准,那么多人,竟无一人上报朝廷,无一人上报朝廷!”
“冯老大人,”林音不由得上前一步,俯身将他扶起来,“您保重身子。”
“我们回去,”冯德渊借着林音的搀扶站起身,眉眼间多了一丝坚决,“我定要将此事上报陛下,决不能让这些贪腐小人祸害了我大周百姓!”
“好大的口气啊,”不远处传来一声轻蔑的嘲讽,“这位老先生难道没听过,断人财路,就是折己生路的道理吗?”
冯德渊顿了一下,下意识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眼底的情绪微顿,瞳孔倏然放大。
周遭不知何时围过来一群黑压压的弓-弩手,每个人都做好了射击的准备。仿佛只待身边那人一声令下,无数黑漆漆的弩-箭就会从天而降,直取所有人的性命。
林音慢悠悠地抱起胳膊,退后一步靠近身边的钟凌,声音很低:“你先带冯老大人走,记住,好好保护他,不要让他受伤。”
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跟他们颠簸这一趟已足够辛苦,又怎能让他陷入危险之中。
“可是将军怎么办,”钟凌明显不想走,“属下死也要跟将军死在一起。”
“说什么傻话,大家都死不了。你走了之后,我们自然能趁乱逃走。”林音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没有一丝波澜,“他们的主要目标是珵王殿下,所以我们只能分开回去,在一起反而不安全。”
工部和夙川是陈伐最后一道王牌,他自然不会眼睁睁看他们将其毁掉,说不定一入夙川,所有人就被盯住了。
到了这个时候,陈伐定然会拼尽全力除掉李煊和她,所以他们身边反而不安全,在回到大部队之前,只能让钟凌先带冯老大人离开。
钟凌迟疑了一下,只好点头,不动声色的往前一步,挡在冯德渊身前。
“你们是谁?”冯德渊作为在场唯一的长辈,自行承担起了“救孩子”的责任。
他抬手拒绝了钟凌的保护,扬声道:“为什么拦住我们,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