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小池唤回了池母的神志,他抽抽噎噎道,“我想去投胎,你让我去投胎吧。”
“小池。”池母顿住。
小池扯了扯池母的衣袂,让池母蹲下来:“阿娘,你不要这个样子,这不像你了。我的娘亲很温柔,生气也不会骂我,她也会经常给周围的邻居送吃的,还经常教导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会去投胎,会认识新的父母,会有新的名字,”小池摸了摸池母两鬓的白发,“我会过得很好,你以后也会有新的丈夫和孩子,忘了我,离开昌陵好好生活好不好?”
“不好,”池母摇头,白发飘散,“不会有的,阿娘不可能把你给忘了。”
“可是我会忘了你,阿娘,我想要一个父亲,我想去投胎。”
“一个父亲”,池母最有愧于小池的地方,她再无权利说不,无声地落着泪。
然后,慢慢放手。
“叮铃铃,叮铃铃。”空中纸钱飞舞,鬼差来到小池身后,小池临行前抱住池母:“阿娘,谢谢你。”
铃铛声回荡在空阔的山谷,地上的裂痕和纸钱消失,池母扑了个空,趴在小池不见的那块地方,哭嚎不息。
“大人,”业崇收了两个恶鬼,询问,“他们两个该如何处置?”
渡无回道:“细数罪行,照例判下地狱。”
“是。”业崇告退。
事毕,渡无回亦将离开。落颜儿不放心:“大人,我们不管池母了?”
“你能管?”渡无回反问。
这的确是一件管不了,劝不开的事。
“大人,等一下,”落颜儿回身在池母身旁放下了一袋银子,“小池希望你好好活着,千万不要辜负了小池的一番心意。”
言尽于此。落颜儿一路落在渡无回的身后,神色恹恹:“大人,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要你亲自出手来抓人了,这种事情,但凡多情些,都下不来手。”
“觉得我残忍?”渡无回背对着落颜儿,看不见表情。
落颜儿连忙解释:“当然不是!”她此为求生,也为真心,“你有你的职责所在,两个傀儡人就能传成了那般,生死簿名单上的人都重生返回了阳间,阳间的秩序会乱是一回事,若是放任着不管,其它鬼魂会心生不满,也想重生。”
“立场不同,只是难两全罢了,哪有对错。”
渡无回转过身,眉尾微扬:“想得如此透彻,不如乖乖跟我回地府。”
“不行,不行,”落颜儿微微后倾,戒备状态,“我们之间能两全,如果我能拿回尾巴的话。”
渡无回“哼”笑一声:“当我还真以为你肯乖乖就范。”
“哈?”落颜儿追上渡无回的大步子,“那只有我不就范,大人便放过我?”
“你尚且有用。”渡无回道。
这一点,落颜儿有自知之明,若不是能带路,第一个回地府的就是她。
她还有一问:“大人,你为何不抓我进锁灵袋了?”
这几日,渡无回没抓她进锁灵袋,她以为是渡无回忘记了,不敢提醒,可低头就能看到的锁灵袋,以渡无回的性格,能忘记才有鬼。
渡无回目视前方:“鱼饵自是要在外面才能钓得到鱼。”
落颜儿:“?”
合着不是有鬼,是有诡计。
第21章 报应
天初光晓,业崇突然来报:“大人,在送小池去奈何桥的路上,池母跟了上来。”
“什么?”落颜儿愕然。
业崇禀告:“大人,池母死了。”
渡无回的神色肃然:“死于何处?”
“昌陵城内,府尹府前。”业崇道。
“大人,”落颜儿凑到渡无回边上,扯了扯渡无回的袖子,“大人,我们回去看看吧,池母身旁已无一人,怕是连个好好收尸的人都没有。”
业崇瞄一眼落颜儿拉扯渡无回的手,又偷偷观察渡无回的表情,当对上渡无回看过来的视线,他又立马垂下了头:“大人,池母为儿报仇,造至杀戮,此种情况,理应从宽处置。只是大罪可免,小罚不可逃,池母需完成刑罚,方才能够过桥投胎。但是,这样一来,她与小池便不能一道过桥,属下无能,分不开他们母子。”
“无妨,”渡无回吩咐道,“让小池迟些过桥便是。”
“是。”业崇来得快,去得快,一眨眼,不见了踪影。
他们两人回返昌陵城,远远便能看到官府门前围满了一圈的人。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落颜儿挤在前面开路,手紧紧拉着渡无回一个劲往前带。
渡无回轻轻瞥于腕间那双纤细娇嫩的手,蹙起了眉。
看不见渡无回表情的落颜儿无知无觉,挤过一层又一层,拉着渡无回挤到了最前面。
人群围绕的中心,官府大门正对的方向,趴躺着池母的尸体,池母脸侧着,露出脖子那条刀割的伤痕,身子底下,流淌着一地的血迹。
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谁啊?死得那么惨。”
有人认出:“好像是十杏巷闹鬼那一家,她莫不是给恶鬼害死的?”
人群立马散开了一圈。
府尹从府衙出来,听到的便是这一句话。他肥头大耳,身宽体胖,腿下一软,需得三四个衙役才能稳稳扶住。
“去,”府尹自己不敢去,命令手下,“去看看。”
手下人也怂,迈来迈去,迈不出一步。府尹怒了,踹了身旁的衙役一脚:“快去,我养你们是干嘛吃的!”
那衙役没法,跑着去探探鼻息,就跑了回来:“大人,死……死了。”
“我当然知道死了,”府尹脸上的虚汗冒一堆,“人都死了,你们不把尸体处理了,愣着干嘛,等着我动手啊?”
那衙役为难道:“大人,她的尸体怕是不好挪,别是招惹到了那个,就被缠上了。”
府尹沉思,用帕子不停地擦拭脑门上的虚汗:“那快,去请仙人来,叫他不用去十杏巷了,直接到这里来。”
仙人?落颜儿的耳朵灵敏,听清了。
她早该想到,煊洺前两日来过昌陵,想必会对闹鬼这一说有所听闻。以他这样的性格,不可能不管,可是他又不可能承认闹鬼之说,起因皆由他施法做的那两个傀儡人,他的身上不容许出现任何一个污点。
所以他一定会留下来处理这件事情。
落颜儿垂下的手,暗暗伸出尖利的爪子,心中愤然:“煊洺,我总算找到你了。”
等待煊洺到来的期间,无人敢动池母的尸体。落颜儿的环顾四周,想着该如何摆脱渡无回,寻一个便于动手的地方。
她的视线反复在四周穿梭,不经意,发现池母的怀里似乎抱有东西。她暂时收回利爪,上前蹲下.身,小心翻转池母的尸体。
周遭有声音道:“这姑娘胆子怎么那么大啊。”
落颜儿当鬼的时日都快赶上当狐了,她最不怕的就是鬼。
池母的身前沾染上了一大片血迹,怀里抱着不肯放手的一双鞋子,鞋面给绣了两只灵动的小兔子。
“是给小池绣的鞋。”落颜儿哑了声,对着站于她身后的渡无回道。
鞋子的下面有一张纸,落颜儿抽了出来,大致阅览了几眼,大声念道:“民妇池赵氏,报私仇,残杀钱、何两家无良小二,藏其尸体于宅中枯井。”
“昌陵府尹,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与钱、何两家勾结,无罪释放真凶,对外声称我儿池子信为自己意外摔死,如此无德无能,何以为父母官。”
“住口!住口!”府尹听到这急了,可又不敢靠近,只有指着落颜儿,气得发抖,“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落颜儿不做理会,继续念:“人活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昌陵府尹逼我了私仇,罔顾王法,我愿以命相偿,只是我已付出代价,昌陵府尹何时报?”
“住口!我叫你住口你听到了没有!愣着干什么,快给我上啊,抓住她。”府尹气急败坏,把衙役一个个都给推了出去。衙役手拿棍子,硬着头皮上前。
落颜儿躲到渡无回的身后:“大人,救我。”仇人在赶来的路上,她可不想浪费力气在这些无谓的人身上。
渡无回无声无色,挡在前面气场强大,不怒自威。衙役畏畏缩缩,哪里敢招惹。
人群中一老人跪了下来,抬头问天:“府尹助恶商逼我孙女为妾,害得她不过十八便落了个郁郁而终的下场,何时有报?”
府尹怒吼:“起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啊这是!”
一男子跪了下来:“霸主占我祖宅,害我妻儿流离失所,染病去世,府尹扭曲事实,判祖宅为合理买卖,何时有报?”
府尹:“你们……你们是不是不要命了,再胡编乱造,就通通给我抓进大牢!”
一少年跪了下来:“我爹替人干活,被主人家活活打死,府尹坚称我爹是得罪了他人,此案一拖再拖,到了最后不了了之,何时有报?”
……
跪下来的人有几十来个,府尹吹胡子瞪眼,脸上的肉在盛怒下,抽搐个不停。
“大人,昌陵离洛城不算远,为何这昌陵府尹可以猖狂如此之久,都相安无事?”落颜儿在身后道。
渡无回:“官官相护。”
“大人是说他上头有人?”
渡无回不置可否。
人群陆续有人跪下控诉府尹的罪行,落颜儿拉着渡无回回到人群之中,静待煊洺的出现。
她躲在渡无回的身后,淹没在人群之中,只为了不想让煊洺先发现了她,失了先机。
不久,派出去的衙役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里侧穿着雪色长袍,外面穿着件湖青色外衫的男子。
男子的出现,让全场安静了下来。他的头发用玉冠束着,一身气质高贵清雅,有着谪仙般的出凡脱俗,也有着春风般的平易随和。
这便是煊洺,光是靠外貌便能蛊惑所有的人。
落颜儿的牙像狐狸身那般龇起,两手握着的拳头,如同把煊洺捏在了手中,不碎不罢休。
煊洺在来的路上已然了解情况,他仔细查看了尸体,向府尹与众人说明:“此尸为自尽而亡,她的身边也并没有大家所说的恶鬼,大家可以放心。”
他朝人群走近了些,看不见被渡无回挡住的落颜儿:“方才煊某去十杏巷查探了一番,那里并无鬼之煞气,”他拿出两个木头人,“传闻中的恶鬼不过是两个施了术法的傀儡人罢了。”
“傀儡人?”众人不解。
煊洺解释:“此为仙家法术,以幻像而生,并不会对他人产生任何危害。”
“那也不能随便乱用啊,造出两个和已经死了的人一模一样的脸,是想要吓死谁啊!”某路人抱怨。
其他人附和道:“对啊,周围好几户人吓得连安居了几十年的祖宅都不要了,哪个仙人那么缺德。”
煊洺拱手赔罪:“此法基础,修习者人皆会之,再加上当事人已亡故,煊某无能,无法查出是谁做的这两个傀儡人,不过大家不用担心,此事煊某必会与其它仙门商议解决,保证此类事情绝不会再次发生。”
煊洺如此态度,谦谦有礼,谁再作难,便会显得蛮横多事,只能选择将此事就此揭过。
早已看透煊洺嘴脸的落颜儿,听到煊洺说的每一个字都泛着恶心。
“大人,”煊洺客气与府尹道,“十杏巷闹鬼一事既是误会,煊某便在此处告辞,离开昌陵城。”
府尹气得还没缓过来,只是修仙之人的面子他不能不给,便赔了个笑:“仙人这就走了?本官还没能好好招待仙人呢。”
“多谢大人盛情,只是煊某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煊洺顿了顿,道,“煊某临走之前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大人可否将此名妇人的尸体交于煊某,让煊某将她给好生安置了。”
“这……”府尹道,“唤个属下找个地方埋了便是,何至劳烦仙人亲自动手?”
“大人有所不知,该妇人试图轻生之时,偶然间我救过她一次,却想不到最终也没能救下来。”煊洺哀叹看向池母的尸体,“煊某心中惭愧,只想最后再做些什么,让心中好受些罢了,还望大人成全。”
尸体晦气麻烦,交出去更合府尹心意:“仙人哪里话,只要仙人开口,本官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仙人可需要人帮忙?”
“多谢大人,煊某一人足矣,”煊洺收走尸体,瞧见许多跪下的人,离去前奉劝了一句:“大人,仙门有令,不得插手朝廷之事,但还望大人积善行事。”
热闹看完,跪下的人诉冤无果,跟着人群纷纷散去。
落颜儿着急拍了拍渡无回:“大人,我们跟过去看看池母安置在哪儿。”
渡无回不动:“知道又如何?莫要再浪费时间,此事已尽,到此为止。”
煊洺越走越远,背影将近模糊,落颜儿说什么都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了。
“大人,对不起。”落颜儿跑开,随手抓住一个男子,用了媚术:“那人想要伤我,你帮我拦下他。”
男子眼神变得混浊迷离,不要命地去拦渡无回。
落颜儿知道,渡无回不会轻易对生者动手,趁其纠缠的这一会儿功夫,她追上煊洺,悄悄跟在了身后。
第22章 偷袭
煊洺埋池母的位置,是池母自尽的地方,也是小池找到尸体的附近。
这里了杂草丛生,树木密集,虫鸣扰耳,极其容易隐蔽起来。
落颜儿化作狐狸身,藏在最近那颗大树的树梢上,静待煊洺埋下池母,刻好墓碑。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一口咬住煊洺的脖子。
落颜儿的动作干净无声,纵使煊洺这样深厚的修为也着了道:“畜牲。”
煊洺破开他的面具,骂人的语气熟练至极。他使用法术击开落颜儿。
落颜儿摔出好远,被一颗树挡下。她撞到了肋骨,“嘤嘤”地发出了两下痛声。
煊洺紧接着要出招的手顿住:“没、没有尾巴……”他惊道,“你是颜儿?”
“不可能,”他自己推翻,“颜儿死了。”
“我便是死了,也要从地府里爬出来找你!”落颜儿化回人形,忍着痛,朝煊洺攻击而去。
她伸出两手的利爪,开口时,嘴里能看见四颗锋利如针芒的牙。
煊洺只躲闪,不还手:“颜儿你听我解释,我们先好好谈谈。”
“要谈,我送你下地狱谈。”落颜儿没有灵力,出手却招招致命,不是往煊洺的脖子而去,就是对准煊洺的心脏。
煊洺躲闪及时,伤不到半点,但落颜儿实在难缠得很,稍不注意就有可能中招。
利爪擦着煊洺的脸庞而过,差点划破了皮,煊洺道:“颜儿,你再不停手,为了自保,我只能对你出手,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客气?”落颜儿轻蔑一笑,“带着你的客气见鬼去吧,看看你能不能骗得到他们。”